黎錦從他們的交談中得知,這位陳西然公子是那新搬來陳府裡唯一的公子。
而且,以宋先生對陳西然的期待來看,居然是希望他可以發奮圖強,明年二月一舉考中秀才的!
黎錦本來對他就沒有輕視的態度,但也不過分重視,只把他當成萍水相逢的路人。
聽到宋先生的話,他心底都有些驚訝,這個陳公子年歲看起來跟他差不多,而且還不喜歡唸書……
到底要拿什麼去考秀才?
但既然宋先生都這麼說了,這人一定是有過人之處的。
宋先生訓斥完陳西然,就轉向了黎錦。
他給兩人介紹道:「你們明年二月都要參加童生試,現在也可以相互認識一下,算是同窗了。」
宋先生先介紹的黎錦,說:「這位是黎錦,認真刻苦、博聞強記。」
頓了頓,他說:「這是陳西然,這小子記憶力過人,是個讀書的好苗子,奈何喜好偷懶。」
黎錦清朗的目光落在陳西然身上,說道:「陳兄,幸會。」
陳西然說:「咱們說話別打官腔,早上還見過一面呢。我叫陳西然,下課請你去百食坊吃好吃的。」
黎錦:「……」
宋先生一臉的痛恨,說:「他爹之前從過軍,給他耳濡目染成一幅粗人樣子。他讀了這麼多年書,也不知道氣質儒雅四個字怎麼寫,卻偏偏還要參加科舉。」
黎錦笑道:「陳兄性格爽朗,在下欽佩。」
宋先生隨後拷問了黎錦早上習到什麼,給他把不懂的地方都仔細的講一遍。
陳西然也在旁邊聽著,看樣子只要不用動筆的事情,他都可以投入進去。
最後宋先生讓兩人把他剛剛講過的東西複述一遍。
黎錦因為之前謄抄過筆記,再加上宋先生講的確實不錯,他複述的十分流利,沒有打磕絆。
陳西然驚訝的看著黎錦,但還不等他說什麼,宋先生就看過來。
陳西然挺直了脊樑骨,也把宋先生剛剛講述的內容複述出來。
雖然有些停頓,但這也著實讓黎錦驚訝,畢竟陳西然可沒有像他一樣把《聖諭廣訓》抄了這麼多遍,而且還全文背誦過。
宋先生對兩人十分滿意,他拿出一本經論交給黎錦,「這本你帶回去抄,明天我給你講。」
至於為什麼所有的書籍都要黎錦先抄一遍,那就是因為宋先生也知道黎錦大概沒錢買書。
抄了之後也方便黎錦做筆記,考前還能複習。
當年宋先生窮的時候,也只這麼熬過來的。
對黎錦得狀況倒是非常體諒,之前他怕黎錦心術不正,就讓黎錦過來抄書。
現在對黎錦瞭解更深之後,索性把書借給黎錦抄。
隨後宋先生就給兩人下了課,陳西然看著黎錦早上背簍裡還有一半是空白的紙張,如今已經寫得滿滿噹噹。
心下十分佩服,非要拉著黎錦去百食坊吃飯。
「我請客,黎兄不必客氣。」
黎錦說:「實不相瞞,我夫郎剛生產完,家裡只有他和孩子,我著實不放心。」
陳西然這下更驚訝了:「你這不僅有了夫郎,孩子都有了?」
黎錦不打算隱瞞,自然應道:「是。」
隨後陳西然拉著黎錦比了年齡,黎錦想,幸好自己在屋裡看到過原主的拜師名帖,上面寫了原主的出生年月,家裡人口數和地址。
陳西然聽到後,捂著臉:「黎賢弟,我比你大一歲……」
黎錦這身體今年十八,陳西然十九。
黎錦心想,我比你大十歲。
只可惜這話不能說出來。
陳西然說:「我爹說我考不中秀才,就不能娶妻,我可真羨慕你啊黎賢弟。」
黎錦道:「那就恭祝陳兄此次童生試金榜題名了。」
陳西然感覺自己很懸。
本來他覺得以自己的聰明才智,考個童生試還不是簡簡單單的事情。
但此次見到黎錦後,他才發現這人一點也不比自己遜色,而且黎錦比自己努力多了。
比你優秀的人還比你努力,這世道還讓不讓人活了。
陳西然想,要說兩人中有誰能考上,那自然也是黎錦啊。
陳西然說:「不瞞你說,宋先生今日講的《聖諭廣訓》,我搬家之前跟我們那兒的秀才學過了,所以今日先生提問,才能答得上來。
倒是黎賢弟今日對答如流,我實在是佩服。」
兩人又說了一會兒話,約定下個沐修日一起吃頓飯,陳西然才跟黎錦道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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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錦走在路上一邊啃自己的土豆,一邊想,學習上有個伴兒也挺好的。
陳西然本身資質就不錯,之前還跟其他的秀才學過,有他在身邊,自己也好多了一個參照物。
兩人互相競爭,才能不斷進步。
黎錦回去後,把二十四文交給少年。
少年眉梢揚起,笑得很開心,他當著黎錦的面把錢放進床裡面的小坑,再把褥子鋪平,這樣就看不出來什麼。
秦慕文放完錢,對黎錦說:「阿錦,你明兒能不能買些布回來,我給你做衣服。」
如今家裡存款有一百多文,不說買一匹布,只需要扯些布,夠做衣服就成了。
那種買布論匹買的都是大戶人家。
黎錦差點都要忘了做衣服的事情。
他現在這種穿著去唸書的長袍只有兩套,來回洗了換著穿。
粗布短打倒是不少,但那些都是粗麻做的,幹活兒時候磨得胳膊、肩膀都疼。
想到這裡,黎錦覺得自己之前拉架子車時候,肩膀上磨破的那些地方好像還沒消腫。
但其實他經常背著背簍一走就是一個多時辰,走到最後也感覺不出來肩膀的痠疼了。
就是在不幹農活歇下來的時候,才會覺得肩膀上一抽一抽的疼。
黎錦也知道,這個身體太細皮嫩肉了,想要從一個沒做過農活的少爺變成一個擔當起家庭重任養家餬口的男人,都得經歷這一步。
反正他從來不是矯情的人。
現在外面的日頭依然很大,但沒正中午那麼曬了。
黎錦在儲物櫃上抄經論,少年去廚房煮了些消暑的綠豆粥吊在井裡冰著。
少年如今身子還沒養好,不能吃冷的,這是給黎錦冰的。
不一會兒,黎錦的家門就被敲響,原來是李大河的兩個兒子抬著一張案几進來了。
黎錦忙把門開大,好讓他們可以把案几放在院子裡。
李大河的大兒子今年二十有五,家裡有三個孩子。
他一看到黎錦,就笑道:「我家最小的那個孩兒昨天還吃了你家的紅燒肉,我爹聽到後就給你把這案几趕緊打好。還讓我跟你說一聲,現在家裡都不容易,別搭理他們這些泥鰍一樣的小孩子。」
黎錦笑道:「每個孩子也才拿了一塊,我家裡人夠吃的。」
那男人繼續說:「李大牛之前吹牛說讀書人賺錢容易,依我看,確實不像咱莊家漢一樣賣苦力,但卻一點也不容易。
各行都有各行的難處,咱就不應該貪你家的便宜。」
村裡人太實誠了,黎錦真拿他們沒辦法。
這哥倆又給黎錦把案几挪到裡屋,剛考卡在床的另一邊,靠近窗子的地方。
少年給兩人盛了綠豆湯,又手腳麻利的拌了野菜。
黎錦在廚房招呼他們,少年去拿了四十文尾款,串好遞給他們。
村裡的規矩,給人新做了傢俱後,主家請搬東西的人喝碗湯,以示答謝。
畢竟村裡人給村裡人做東西,可比鎮子上便宜多了,基本上就是個辛苦費。
這倆兄弟吃完,帶著錢就走了。
剩下的碗筷黎錦自己收拾了,他讓少年坐在床上:「剛生完孩子不能這麼勞累,要不然以後怎麼生第二胎?」
少年本來想把家務做完,聽到黎錦的後半句,整個人都蔫兒了。
他還是想再生孩子的,所以這回再也不敢胡來了。
黎錦把廚房收拾好,再把搬運案几進來時候的塵土掃出去,最後把自己的書本和紙張都放在案几上。
站在窗戶前,陽光從油紙糊的窗戶投射進來,黎錦面前一片亮堂。
他不禁心有所感,想到幾句詩來——
「三更燈火五更雞,正是男兒讀書時。黑髮不知勤學早,白首方悔讀書遲。」[注]
直到這時,黎錦才發現,自己之前唸書把目的都給本末倒置了。
他讀書,最終的目的應該是充實自己。
至於科舉、秀才,這些名利只能證明他最近讀書是有成果的。
不過,黎錦轉念一想,自己本就是個俗人。
正是因為考了秀才可以提高名望,保護家人,還能過好日子,所以他拿這些當目的,也不能說他錯。
黎錦把這本書抄了一半,喝了碗綠豆粥,去廚房給少年煮了碗掛面,上面臥了一隻荷包蛋。
他說:「我去繼續種菜,吃完後累了就去睡,碗放在這邊我回來收拾,知道嗎?」
少年乖巧的點頭,他此前在尚書府也聽說過姨娘生了孩子後得靜養,但他卻傻乎乎的以為那是嬌氣的表現,為了不讓黎錦嫌棄自己,他一直都不敢懶散下來。
原來……生完孩子後真的得多休息啊。
少年乖巧的點頭,他想,如果一會兒自己不困的話,就把碗洗了。只洗一個碗,不算累的。
今日黎錦不僅要種新的菜籽,還得給昨天種的地澆水,所以最後直到天擦黑,菜地只種了昨天的一半。
他想,明兒得多挑幾桶水來了,要不然這菜地得種個好幾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