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錦與陳西然告別後,暫時沒想宋先生的事情。
之前宋先生已經說過要給自己和陳西然作保,擔保他們去參加縣試。
今兒宋先生雖然心情不好,卻依然盡心地教他們,並且沒把這件事主動提出來。
那就證明這真的是誣陷,而且宋先生大概可以擺平。
黎錦想,陳西然有句話的確說對了。
那就是他太不關注鎮上的小道消息了。
雖說古時候讀書人要『兩耳不聞窗外事』,但如今陛下勤政愛民,重視農桑。
底下的考官們摸著陛下的心思,指不定會出相關的題目。
黎錦想,自己還是得多關注鎮上的眾生百態。
這樣有利於讓他在科舉考試中寫出有自己獨特視角的文章來。
他覺得,自己本就不是土生土長的古代人,才穿越過來沒多久,真的寫不出辭藻華麗優美的文章。
還不如找準自己農家子的定位,寫出有自己風格的文章,這樣才能脫穎而出。
他這麼一想,倒覺得思路暢通了許多,畢竟在這個時代,每個讀書人都會背書,可童生試如果只考背書的話,怎麼會有那麼多耄耋老者依然考不上秀才?
是他們沒有背過書嗎?不是的。
黎錦想要明年二月一舉考過縣試,背書默寫只是基礎。
宋先生之前說了,等到他抄完背完所有的書籍,就會教他寫策論,這才是考試的主要內容。
就在黎錦走到鎮子主街,準備回村的時候,他突然聽到自己供應藥草的那家醫館傳來喧譁的聲音。
要是放在以前,他可能會急著回家,不搭理這件事。
但這次,他卻想多瞭解這個時代的眾生百態。
於是,他背著自己的背簍,腳步一轉,朝那邊走去。
杏林堂門口已經圍了三圈的人了,黎錦根本看不到吳大夫和學徒周貴的身影。
他對站在自己旁邊的人詢問道:「閣下,這裡發生了什麼?」
那人本來不願意理睬,但看到黎錦穿著讀書人的長袍,而且眉目俊朗,氣質清貴。
於是也拱了拱手,說道:「還不是賣肉那家老闆的媳婦兒生產,穩婆請了好幾個,但她媳婦兒難產,穩婆說沒得救了,保不準得一屍兩命。
那賣肉的老闆居然也不害臊,就讓夥計把媳婦兒抬來了醫館。
其他兩個醫館都拒絕了,杏林堂裡的吳大夫心腸好,居然願意施救,那可是女子生產,男女授受不親!」
黎錦心中一凜,古代男女大防防的也太過徹底,生孩子難產居然連醫館都不肯收。
也幸好吳大夫仁心,不然再耽擱下去,肯定一屍兩命。
那人見黎錦沒說話,繼續說道:「不過啊,這樣一來,就算那女子順利生產了,還有什麼臉面活在這世上?
但能剩下個傳宗接代的,也算她的福分了。」
黎錦沒再說話,臉色卻已經鐵青。
他站在醫館的台階上,正好可以看到堵在門口不讓人進去的周貴。
周貴正在奮力解釋:「各位鄉親父老行行好,我們吳大夫在救人,大家別在這裡看熱鬧啊!」
黎錦大聲喊道:「周貴!」
他喊第一聲周貴沒聽到,喊了三聲,周貴才抬起頭,正好看到黎錦。
周貴忙撥開人群,把黎錦招呼進來,「黎大哥,你怎麼來了?」
黎錦說:「下了學堂,聽到這邊有吵鬧,就過來看一下。我正好略通醫術,不知吳大夫需不需要幫忙?」
周貴說:「啊……這個我做不了主,不過產婦和師父都在內堂,你倒是可以進去,產婦的丈夫在外堂,你們可以商量一下。」
說著,周貴就招呼那男人從裡面開門,讓黎錦進去後,趕緊又把門關上。
那男子長得五大三粗,雖然沒有黎錦高,但卻比他壯實了不知多少倍。
此刻,就這麼一個壯實的漢子居然露出無比委屈的神色。
「我他媽媳婦兒難產,要出人命的事情,居然還不准我求醫!要是我媳婦兒出事了,我就出去跟他們拼了!」
黎錦有些欽佩這個漢子,畢竟他能放下那所謂的『男女授受不親』,而是把妻子的生命放在第一位。
古代很多男人真是寧願妻子去死,都不願意讓男大夫來接生。
當然,這個情況在京城大概能緩和一點,畢竟那都是富貴人家。有些女人出身侯府將門的,當然得好生供著。
越是偏遠貧窮的地方,人性就愈發猙獰。
黎錦說:「閣下稍安勿躁,我也是大夫,保不準可以幫得上忙。」
隨後黎錦問了男人,產婦疼了多久,自己預估一個大概時間。
那邊吳大夫已經用人身給產婦吊命了。
他聽到黎錦的聲音,大聲喊道:「可是黎錦來了?哎,情況真的不好。」
黎錦想,還沒到最後的危險時間,他隔著一個大堂,大聲喊著問了吳大夫現在產婦的基本情況。
心底大概有了底。
他說:「吳大夫,我能否自行煎一副藥,可能會有幫助。」
吳大夫的喊話和漢子的話幾乎同時響起來。
「可以,你自行抓藥煎藥。」
「你去你去,所有的錢都記我賬上!」
黎錦放下背簍,淨了手,抓了一些益母草等溫陽子宮卻又促進生產速度的草藥。
這些方子是他之前背過的,不過看起來這個時代暫時還沒有這種藥方出現。
他煎完藥,那漢子直接把藥端進去。
產婦喝了藥後,果然陣痛再次來臨。
黎錦想,就憑著吳大夫這不顧世人眼光還堅持要治病救人的仁心,他就把這張方子當作餽贈了。
他寫完之後,又寫了這張方子可以使用的情況。
這才擱下筆,靜靜等待最後的結果。
他之所以不進內堂,當然不是因為世人的眼光,而是他現在渾身都是汗,不知攜帶了多少細菌,為了避免感染,還是在外面安心等著比較好。
這一等,就等到了日頭西斜。
屋內終於傳來一聲嘹喨的嚎哭,那漢子趕緊問:「吳大夫,我媳婦兒還好嗎?」
「多虧了黎錦的藥,母子平安。」
漢子激動得不知道說什麼好,焦急的搓手等待。
等到他回過神來,才發現身邊的黎錦已經不知不覺走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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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錦背著背簍,看著昏黃的天色,加快了步伐。
他們村臨山,雖然村子裡安全,但晚上一個人在路上走,還是有可能遇到狼的。
幸好現在是夏天,路上背著行囊、挑著扁擔的人還是有的,黎錦跟他們扎堆走,倒也不那麼危險。
他剛走到河道,大老遠就看到一個人在村子口來回焦急的打轉。
那個身形……很像是秦慕文啊。
黎錦雖然雙腿已經走得很累,這時候卻好像充滿了動力一樣,他加速跑起來。
少年也恰好看到他了,眼眸一亮,終於露出了笑容。
一路上,兩人都沒說話。
回了院子,黎錦率先開口:「我的錯,今日有事情回來的晚,沒能及時通知你。」
少年搖搖頭,說:「沒事,我也是看孩子剛吃飽睡著了,才去村子口看看……沒等多久。」
少年幫黎錦摘了背簍,放在地上。
黎錦捏他的手,皺眉道:「還說沒多久,手都這麼涼了。」
於是他不由分說地把少年塞進被窩,問他:「晚上吃了嗎?我燉點豬蹄湯,怎麼樣?」
他回到廚房,才發現鍋裡有烙好的蔥油餅,不是他之前做的那種簡易煎餅,
而是和面、揉麵之後再用平底鍋烙的厚餅。
餅子已經有點冷了,看樣子是少年掐著他回來的點做好的。
而且一鍋十二個,一個都沒少……
少年根本什麼都沒吃!
黎錦嘆了口氣,重新添了柴火,把餅子熱起來。
另一口鍋裡燉了豬蹄湯。
蔥油餅很快就熱好,他用盤子裝了,端進屋裡。
黎錦很想問他這麼做傻不傻。
可少年看到他,眉目間就一直帶著笑意,好像他就是少年的全世界一樣。
黎錦把盤子放在少年懷裡,讓他坐在床上吃,自己則拿了一個坐在床邊。
蔥油餅外皮酥脆,雖然麵粉裡帶著糠皮,但有蔥花、胡椒等調味的存在,反而別有一番風味。
黎錦一口氣吃了三個,少年大概也是餓狠了,吃了一個半。
剩下的那半個他看起來實在吃不下了,黎錦直接拿過來,自己吃了。
他說:「留點肚子,一會兒還有湯要喝。」
少年看著自己那半個剩下的餅子直接進了黎錦肚子裡。
嘴巴微微張開,整個人都有些微微發愣。
阿錦居然吃他吃了一半的東西……
少年不知道自己心裡這是什麼感覺,幸福的、開心的、喜愛的各種情緒交織在一起,讓他感覺人生的前十七年,從沒有現在這麼快樂過。
少年想,以前在家裡,黎錦不讓他上桌,吃的東西也都是黎錦剩下的。
他雖然覺得難受,甚至剛開始吃不下那些被吃的賣相很難看的剩飯,最後被黎錦打了幾頓後,他已經可以面不改色的吃下去。
當時他應該覺得很難堪吧,但如今,他好像已經忘掉了當時感受。
忘掉了那兩年的痛苦生活。
他有現在的黎錦在,很幸福。
黎錦自己也有些驚訝,以他的潔癖,和朋友一起吃菜吃火鍋都可以,但吃別人剩下一半的蔥油餅。
黎錦捫心自問,是不是因為窮,浪費了太可惜。
然後他聽到自己心底的回答:「是的。」
好的,黎錦滿意了,他對少年說:「扔掉太浪費,我幫你吃了。」
看,多完美的理由。
少年完全沒察覺出這句話裡的不對,有些羞澀的垂下腦袋。
又長又捲的睫毛在眼底打下一道陰影。
黎錦別開目光,倏的站起來,快到少年都沒反應過來,他說:「我去看湯煮好了沒。」
作者有話要說: 黎錦:好像有什麼不對
秦慕文:???啊????哪裡不對???
【來自一個自然彎和一個不知道自己已經彎的人的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