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柱子知道這些瓦片貴,專門把牛車趕得慢一點,好讓車子走得更平穩些。
但就算這樣,黎錦也得時刻扶著背簍,保證瓦片不會在背簍裡互相撞擊。
李柱子一鞭子甩在牛背上,說:「黎錦,你跟那大少爺關係這麼好啊?」
黎錦笑道:「我們都是宋先生的學生,算是同窗。」
李柱子感慨:「這就好,此前你娘還經常來我家說,讓我去鎮子上的時候多看著你點,不要跟其他人學壞了。
這位大少爺我看就很好,一點也不嫌棄咱莊家漢,你跟他交朋友就很好。」
李柱子比黎錦大七八歲,古時候莊家漢一半十五歲成親,大了七八歲,確實可以這種語氣跟黎錦說話。
現在正值午時,一天之中太陽最大的時候,黎錦感覺自己被曬得有點暈。
他另一隻手扶住身下的木板,過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
腦海中卻又多了一些破碎的記憶片段。
黎錦微微闔上眼眸,眼前驀然浮現一個穿著粗布麻衣,身材矮小,四肢很瘦的女人形象。
他知道,那是原主的娘。
在他剛剛多出來的記憶裡,女人每天彷彿都有使不完的勁兒,但就算這樣,她依然做不完那麼多的農活。
黎錦還能在記憶裡看到原主七八歲時候的樣子,黑瘦黑瘦,像個皮孩子。
當時黎家人口眾多,黎錦的父親、祖父、祖母都安在,家裡分到的田地也多。
但那一大家子,沒人肯去幹一點農活。
八畝地都是那矮小的女人咬著牙種完,之後還得澆水。
小小年紀的黎錦站在田埂上,等阿娘澆完一桶水,他就拿著空桶回去,過一會兒提著一桶水來。
七八歲的男孩力氣挺大,但提水沒什麼技巧性,滿滿一桶水,等他提到田裡的時候,就只剩下多半桶了。
阿娘看到後真的哭笑不得,摸摸他的腦袋,讓他去跟小夥伴玩耍。
但小黎錦卻搖搖頭:「阿娘不要這麼累。」
他還小,沒上過學堂,表達語句也只會用自己的想法來,要是年紀再大一點,或許就會說『我來幫阿娘幹活,阿娘就能輕鬆點』。
記憶裡的矮小女人雖然每天都很累,但看到原主,還是會露出笑容。
偶爾村裡人送她雞蛋,她也藏起來偷偷留給原主吃。
那時候原主還會分女人一半,兩個人一起吃。
而女人溫柔的笑著,卻是一口都不肯多吃,全都留給小原主。
黎錦睜開眼,把腦海中的雜念摒棄。
他幾乎每次跟李柱子接觸,這人就會提道原主娘親,一口一句『你娘是個可憐人』『你娘讓我多照顧你』。
此前黎錦並沒有太多感觸,畢竟他自己只是個穿越者,實在不能從寥寥數語中體會到李柱子這兩句話裡的含義。
他本以為自己之前斷斷續續瞭解到原主近兩年的記憶,已經足夠了。
沒想到這被太陽曬得暈暈乎乎,居然又多了些早年的記憶。
黎錦說:「柱子哥,我娘……」
他張了張口,突然感覺有些詞窮,他就算看到剛剛那段記憶後深有感觸,但還是缺乏代入感。
再說了,原主的娘親都走了兩年了。現在再提,也只不過徒增悲傷。
李柱子說:「你娘要是知道你現在有出息了,還有孩子了,一定會很欣慰的。」
黎錦扶著背簍,視線落在不遠處的田地上,說:「但願吧。」
李柱子說:「你現在說話也文縐縐的,我這個大老粗都不好意思跟你講話。」
黎錦苦笑:「我只是想起我娘,心情有點失落。」
李柱子撓撓頭:「都怪我不好,跟你提這些。
不過你娘確實好,好像就是十年前吧,你那會兒還小,我都娶妻了,你還光屁股滿村跑。」
黎錦:「……」
這就是哪壺不開提哪壺,越說越起勁兒的人嗎?
李柱子繼續說:「我還記得你那會兒特別乖,你娘種地累,你就去給她挑水,你爹不讓你幫忙,你還偷偷的去。
好像那會兒也是六七月吧,我記得特別熱。
你挑水的時候掉井裡了,你娘看你這麼久沒提水過去,急忙找你。你爹說你指不定去哪兒玩了。
結果你娘說不可能,最後發現井上提水的麻繩還放著,她臉色慘白,求村子裡的人下井找你。」
黎錦懵了一下,沒想到還有這一遭。
說來也巧,他沒穿越過來之前,也是七八歲的時候掉進河裡,在醫院住了好久才漸漸恢復意識。
李柱子說:「最後是我下去的。村裡人用幾根麻繩綁著我,我就下井了。
幸好你當時年紀小,還瘦,知道把自己縮在水桶裡,我就把你抱上來了。
雖然你當時昏過去了,但幸好最後沒事。」
黎錦說:「柱子哥不僅對我有救命之恩,這些年來還一直照顧我,黎錦沒齒難忘。」
李柱子擺擺手,說:「你要是見到當時你娘知道你掉井裡時候的臉色,怕是也會做出跟我一樣的選擇。」
平日裡那麼隨和勤勞的一個人,那時候看著黎家人的眼神就像是在看著惡鬼。
彷彿黎錦若是真的沒了,這女人就要一頭撞死在牆上。
李柱子起初是可憐他,結果沒想到後來這女人為了報答他,給他弟弟說了個賢惠的媳婦兒。
李柱子也就真的把黎錦的事情放在心上了。
甚至把黎錦也當自己半個弟弟來看待。
就在兩人談話間,村子也快到了。
李柱子說:「黎錦啊,雖然你現在有出息了,身邊朋友也都是歷害人。
我這麼說感覺我在巴結你。
但我還是那句話,能用得上你柱子哥的,儘管找我。」
黎錦回憶起自己穿越過來經歷的種種,態度認真起來,說:「柱子哥以後可千萬別說這句話了,你對我的好我都記得,就算我以後考上秀才,你也是我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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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錦調整心情,把瓦片搬進院子裡。
少年聽到聲音,很快出門來,他現在身體恢復的越來越好,走路的時候腿已經不怎麼顫抖著站不穩了。
就這麼直接打量過去,少年根本就不像一個剛生過孩子的人,四肢纖長,骨肉勻亭。
黎錦思考,最近這些肉到底吃進誰肚子裡去了。
不過時日還少,養久了自然會長點肉的。黎錦如是想著。
少年沒察覺到黎錦的心思,天真無辜的在黎錦面前轉了兩圈。
完全沒注意到某人眼眸暗了暗。
隨後,他從屋裡拿出自己用籐條編好的扇子,獻寶一樣的讓黎錦坐下,自己給他搧風。
黎錦:「早上編的?」
秦慕文點點頭,隨後又想起黎錦不讓自己多走動。
他說:「籐條是小安拿過來的,他說自己想編幾個扇子送給夫君,但是他不會,就讓我教他。」
最後,秦慕文厚著臉皮要回了自己編好的,拿回來給黎錦獻寶。
黎錦稱讚:「編的不錯。」
不過只有扇骨,漏風。
少年得了這句誇讚,眼睛亮晶晶的,眉梢的硃砂痣都俏麗些了。
於是他更可勁兒地給黎錦搧風。
但……事倍功半。
黎錦說:「你跟誰學的編扇子?」
秦慕文道:「鎮子上有家店就是賣竹簍、竹籃、籐條扇子的,之前我去那兒做過工,師傅教的。」
不過師傅給每人只教一種,要不然每個人都把他的收益學去了,他還怎麼賺錢?
黎錦覺得自己好像見到過這家店,他說:「是不是門口掛了倆紅燈籠的那家?」
秦慕文點頭:「是,那家做手藝的師傅就是一個哥兒,對我們很好。」
黎錦想,那家店啊。
那家店完全不像少年說的那樣,賣竹簍、竹籃。
而是賣各種時令的小玩意兒。
比如,春季賣風箏、蹴鞠,夏季賣扇子,秋級倒是賣背簍、簸箕,冬季賣燈籠。
只可惜少年不經常出去,這才不知道那家店的真正面目。
而且,扇子外面肯定要糊兩層紙,這樣才能不透風。師傅還是有藏私的。
黎錦說:「下個月等你身體好了,帶你去鎮子上玩。」
少年扁圓的杏眼瞪成了滾圓。
「真的嗎?」
黎錦:「當然是真的,下個月我會去杏林堂坐診,帶你去拜訪一下吳大夫。」
少年一愣:「我要吃藥嗎?」
說著居然還有些退縮的神色流露出來,扇扇子也沒有那麼起勁兒了。
黎錦被他的反應弄得哭笑不得,「不是,我之前采的草藥都是吳大夫收的,他照顧我們家很多,我想帶你見見他。」
雖說少年確實體虛,但真的沒到吃藥的地步。
少年聽到黎錦的話,才知道自己會錯意了。
他又乖巧的湊到黎錦身邊,給他賣力的打扇。
黎錦感覺自己一不小心挖掘出了新大陸,他問道:「怕苦?」
少年很是遲疑,似乎在思考自己到底該不該嬌氣的說自己怕苦。
畢竟爹爹教導過他不能嬌氣啊。
黎錦看他的反應就已經知道了答案,他換了個問題:「蜜糖和飴糖喜歡吃哪個?」
少年說:「蜜糖。」
黎錦問完後沒說話,少年偷偷打量黎錦的神色,小聲說:「家裡的糖還沒吃完,暫時不要買啦。」
黎錦:「我知道。」
少年登時有些疑惑,既然阿錦知道,那又為什麼要問他?
黎錦說:「以後若是你乖乖喝藥,就給你獎勵蜜糖吃。」
少年:「???」
不是不吃藥嗎?
黎錦笑著在他沒有多少肉的臉頰上輕輕掐一下,他發現,少年的乖完全不需要偽裝。
因為他從骨子裡就透著乖氣。
都這麼明顯了,居然還發現不了自己在開玩笑。
過了會兒,少年回過神來。黎錦以為他知道自己在開玩笑了。
結果就聽到少年說:「喝藥就喝藥。」
作者有話要說:
【秦慕文:掐一下臉,我就喝藥。】
【黎錦:我拒絕。】
【秦慕文:委屈巴巴,好吧,我還是聽話喝藥。】
【黎錦:不,換我親你一下,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