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錦面對內三圈外三圈的學生,面色不變,但內心卻並不像表面上那麼輕鬆。
他解答了一部分題後,就發現後面的學生其實意不在問題,而是為了瞧瞧能編寫出簡化版《農桑算經》的人長什麼樣。
一下午,黎錦案頭上的文書都再沒動過。
終於等到可以回去的時間,黎錦才對大家說了聲抱歉,收拾自己的竹籃往外走了。
但就算這樣,依然有人攔住他想繼續問題。
黎錦的眉頭皺起來,再晚下去,他就不能回家了。
黎錦打量著攔下自己這人,有些面熟,應該在甲班這邊出現過,但卻不是甲班的學生。
黎錦說:「今日時間已到,有問題明日再做解答。」
那人拿著書,看起來很好學,其實一臉的不依不饒:「這道題困擾了我許久,不解答出來我會睡不著覺。黎錦,你可是助教,你的職責就是答疑解惑!」
黎錦站在原地,身邊還有沒散開的學生,他眉目驟然冷肅下來。
他說:「你說的對,我是助教。所以我的職責是整理算學部的書籍,為算經寫註解。」
最後幾個字,黎錦一字一頓的說出來,「我沒有義務為你答疑解惑。」
那人臉色紅了又白,他狡辯道:「就算助教的義務不是這個,但我們都在一個書院,我們是同窗,你懂得多,就這麼高高在上,瞧不我們嗎?」
這邊聲音鬧的大了,那邊四位教諭都看過來。
萬教諭讓其他三位稍安勿躁,自己則起身過來看看。
黎錦說:「恕我直言,你的意思是在一個書院裡,懂得比你多,就有責任給你答疑麼?不給你解惑,就是瞧不起你?」
那人一時沒想出什麼話來辯駁,黎錦又說,「在場的諸位都知道,我家在內城。冬季天黑的早,我下山回去至少得多半個時辰,內城進晚了算『犯夜』,要被施以苔刑。剛剛已經因為這件事給諸位說過抱歉,你卻在這裡咄咄逼人,是何居心?」
「我、我就是太想知道這道題答案了……」
潘又豐對此也很生氣,他說:「能給你答疑解惑的不止黎錦一位,我還坐在這裡呢,你就非要攔著他?」
那人登時無法辯駁,見狀想溜。
聞言趕來的萬教諭說:「站住。你姓甚名誰,是哪個班的學生?」
那人支支吾吾不敢說,抱著書沉默著。
萬雲也知道不難再耽誤黎錦的時間,說:「在場的各位學生,黎錦說的沒錯,助教沒有責任為你們答疑解惑。黎錦和潘紋(潘又豐)兩人都是書院的學生,他們一個要參加院試,另一個要參加鄉試,也沒那麼多時間消耗。
但你們有問題來詢問,他們依然放下手頭的活兒給你們解題,這是他們良善!
不要把別人的善良和容忍當作理所當然!」
潘又豐也說:「一下午,黎錦要寫的註解一字未動,這些活兒他下午沒做,晚上就得回去挑燈夜讀。
而這位學生偏偏還挑著黎錦要回家的時間點趕來,著實居心叵測。」
這下,在場圍了黎錦一個下午的學生都面帶尷尬。
「教諭,是我們的錯,我們以後會注意自己的時間,努力不打擾兩位助教這麼久。」
「抱歉,教諭和兩位助教……」
萬雲說:「經此一事,我覺得算學部的管理有疏漏,以後多加一條規矩,不得在助教當值時間前來打擾。
我和其他三位教諭則會設立答疑時間,有問題直接過來問我們。」
此話一出,他也沒看在場眾人的臉色,直接讓黎錦先走。
黎錦躬身道謝,走過萬教諭身邊的時候,聽到四個字『紅燒排骨』。
黎錦微囧,然後回答:「學生知曉。」
上次萬教諭登門,秦慕文做了一桌好菜,黎錦跟萬雲邊聊邊吃,足足過了一個時辰。
桌上三葷一素一湯,被兩人吃的乾乾淨淨。
後來萬雲走的時候,黎錦還送了他一罐紅燒排骨伴手。這才沒過三天,萬教諭又惦記上了。
黎錦走後,在場的學生才從『算學部要改規矩』這個消息中回過神來。
聽萬教諭的意思,這哪是他們保證以後控制詢問時間就能解決的,以後他們問題只能來找教諭們!
「教諭三思,我等問的題都較為淺顯……」
萬雲說:「在寧興書院,其他部的助教可負責解惑?」
在場的人都搖頭:「不負責。」
「所以,你們為什麼要求算學部的助教這麼做?前幾月教諭們很忙,兩位助教才主動提出為我們分擔任務。
如今,算學部已經步入正軌,自然得按規矩辦事。」
說完,萬雲目光再次落在之前那個學生身上,詢問他的姓名。
那個學生原本只是嫉妒黎錦,再加上黎錦不住在書院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所以才想來使絆子,讓黎錦吃悶虧。
但以前問黎錦題的人少,他也不好卡著傍晚的時間點攔住黎錦。
今日,則是一個良好的時機。
沒想到,他反而成了眾矢之的。
就算他拖延時間不說姓名,但也有人認識他。
「萬教諭,這人叫楊立杉,丁班的學生。」
今日之後,他的名字必然傳遍整個書院。
黎錦對這些事不怎麼關注,還是在第二日與陳西然一起吃午飯的時候,才從他口中得知這件事。
陳西然說:「這人心眼兒真的壞。這下他賠了夫人又折兵,丁班的講郎和學生都看不慣他了。」
古代讀書人自詡高潔,品行有污點的人,他們都會遠離。
此前,就算問黎錦題的同學較少,但講完幾道題,也得耽誤多半個時辰,黎錦從來都沒有過怨言。
但像上次那樣,一下午什麼事兒都沒做,這就很讓人頭疼了。
這件事只能算過完年開學的一個小插曲,處理過後,黎錦每日能自己安排的時間也增多不少,回去後也不用再挑燈夜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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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雲這邊,對秦慕文做的飯很是上心,此前還得黎錦請他過來,後來就熟門熟路的直接上門。
與黎錦討論他的那本《蒙學算經》,再留下來吃頓飯。
又過了幾日,院試的通知張榜公佈之後,萬雲還專程跟黎錦說了不少院試的注意事項。
此前這件事都是由宋先生來講,如今他不在身邊,有萬解元講述,黎錦聽後感覺萬解元跟其他人考的不是同一個院試。
畢竟,別人都說很難的院試,從萬解元口中說出來,好像就跟縣試一樣簡單。
萬雲看到黎錦的神色,疑惑:「怎麼?院試難嗎?」
黎錦沉默了半秒,說:「這得等我考完才能知曉。」
院試規定每名考生至少需要兩位擔保人,一位是所在縣城的秀才,另一位則是廩生。
廩生其實也是秀才出身,但因其再院試中排名靠前,則稱為廩生,其後是增生,最後則只稱為秀才了。
黎錦與陳西然商量後,還是給宋先生修書一封,邀請他在院試期間來府城一趟,為兩人作保。
宋先生一口答應,在院試初試前五天,他就坐上馬車,與黃秀才一起來了府城。
黎錦邀請宋先生住在家裡,他家外院的堂屋用來待客,旁邊設有書房和兩個耳室。
宋先生住在這裡也是正好。
黃秀才則跟周祺和許子帆住在客棧裡。
院試前兩日,陳西然也搬了進來,他跟黎錦都得由宋先生作保,兩人在一起倒也方便。
除了宋先生作保外,保黎錦的另一位廩生則是他們班的講郎,黎錦此前也登門送了束修禮。
很快,就到了二月初,所有考生都換上統一規定的單衣,在天還沒亮的時候,去府衙門口等候入場。
陳西然在路上凍得打哆嗦:「之前縣試的時候,還讓我們穿上夾、裌襖,院試這天更冷,只讓人穿兩件單衣……啊、阿嚏!」
黎錦拍在他後背,皺眉:「院試只有兩場,你可得堅持住。」
陳西然咬著牙,能聽到他上下牙齒互相碰撞,可見是冷得狠了。
「我、能的,放心。」
雖說前來參加院試的學生少,但門前的人卻一點都不少。因為院試唱保的時候,需要兩位保舉的秀才在一旁認人,以免有替考現象發生。
這次,檢查夾帶的過程也更加嚴格。
黎錦走到大門前,脫下衣服,有人來搜查他的頭髮,確保裡面不會藏有紙條,後再從頭到腳仔細檢查一遍,才能穿上衣服。
隨後,等所有人檢查完後,一起向本場的主考官,學政大人鞠躬,這才進入考棚領取答卷。
等到交卷後,試卷的右上角會糊住考生名字,並加蓋印章。以保改卷公平。
考棚內雖然沒多少風,但架不住天氣寒冷,黎錦磨墨的時候,感覺到裡面的水都是冰碴子。
但他自始至終都很淡然,慢慢的磨墨,好讓自己適應這靜坐的寒冷。
有的考生手指凍得僵直,根本拿不住墨塊,周圍傳來各種響聲。
如今還沒開考,學政看著底下的情況,吩咐道:「生火盆。」
偌大的考棚裡生了兩個火盆,可都在最前面。
前兩排的考生倒是暖和不少,後面的考生依然冷。
黎錦皺眉,他坐在中間,也感受不到火盆的溫度。
倒不是說生火盆不好,只是若只有前面的考生能被暖和到,這對其他人很不公平。
但就算這樣,後面的考生依然沒人敢吭聲反對。
就在這時,初試終於開始了。
黎錦抄了考題,心道,果然如萬教諭所說,並不難。無非就是截詞策論。
題目是『君夫人陽貨欲』,黎錦先思考了原文,回憶其中含義。
這才在素紙上寫了自己的思路,然後按照嚴格的八股格式,起承轉合,把策論寫的合乎其理。
作者有話要說:
【真實考題:君夫人」出自《論語。季氏第十六》最後一句「異邦人稱之,亦曰君夫人」,後半部分「陽貨欲」三個字出自另外一篇《論語。陽貨第十七》「陽貨欲見孔子,孔子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