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晚梔再忍不住,她猝然幾步上去,抬手拉下了他的手——
緊緊抱住。
江肆一僵,落眸。
漆黑的瞳裡,松散的焦點遲緩地聚合在她身上。
然後那人就好像對她成了本能,他很淡地笑了下:“梔子別怕,哥哥沒事。”
“……”
宋晚梔眼圈一下子紅了。
她不知道怎麽到這個時候,他還是第一顧及她的感受。
明明他才是被困在囚籠裡從未解脫、一直在被別人甚至他自己用負罪感折磨了這麽多年的那個。
……這不公平。
宋晚梔狠狠咬住嘴唇才把眼淚憋回去,她把江肆的手臂握得更緊:“我們走吧,阿肆。”
江肆的眸子驀地一顫。
到此刻,他才被她的稱呼從沉湎的痛苦裡拽回些理智,他慢慢反手握住她的,低啞著聲:“…好。”江肆牽著宋晚梔轉身向外,路過門口時他停都未停,“交給你了。”
“你們走,不用你管。”元浩擰著於天霈回道。
於天霈掙扎著要起身:“江肆你別想就這樣脫身!我當初能把你攆出P市,現在就一樣能讓你——唔唔!!”
咆哮到中途的於天霈被氣急敗壞的元浩一把捂住了嘴,他單膝跪壓著地上的於天霈,惡狠狠地低下聲去:“你們於家這一脈人真是祖傳的不要臉,你小姑當小三勾引別人丈夫還不夠?為了臉面不想和你們計較,你還像條瘋狗一樣叫喚起來了?你攆他,你算個什麽幾把,你也配??”
“咯……咳咳……”
於天霈被元浩攥衣領憋得臉紅脖子粗的。
會議室裡的艾歌和卞部長此時才猛回神,尷尬上前。
“元,額,浩哥,手也別下太狠。”卞部長伸著胳膊,要攔不攔的,好不尷尬。
“我有數,”元浩冷笑,余光裡見江肆和宋晚梔的背影消失在長廊盡頭,他才嫌棄地松了手,“於天霈,你也二十四五的人了,別他媽跟四五歲的腦仁似的。江崇和江肆或許能看在江眠的面子上不和你計較,但王家還在呢。王阿姨性格脾氣是好,但也不可能容忍你一而再地對她兒子用這種誅心的手段——你如果不想於家在你這代徹底塌了樓,就給我夾起尾巴滾回你的國外!”
元浩放完狠話,一直腰就要走人。
只是他這邊還沒邁出兩步去,側倚在地上的於天霈就在臉色變換之後捂著脖子冷笑起來:“噢,這就是你這些年都堅持給江肆當忠心耿耿的狗的原因?”
元浩一頓,冷颼颼地嗤了聲,扭頭:“只有狗才看人都是狗。而且別以為別人都不知道你在想什麽,你不過就是借著江眠的名義,一心打壓江肆,就因為他從小得天獨厚,佔全了你們這些人的風頭。你想把他拉下來,以為這樣自己就能上去了?”
於天霈神色頓時變了,連最後的斯文都顧不上:“你!你放屁!”
“江肆不屑江崇插手,你就用盡下作手段逼得他離開P市。你以為他去了那種小破縣城就可以毀他人生了,自己可以高枕無憂地出國鍍金了,可是結果怎麽樣呢?”元浩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眼神憐憫又憎惡,“你像條瘋狗一樣趕來的時候一定看過他這兩年的資料了吧,夠明顯了嗎?他從來不需要你最渴求的那些助力,他就算一無所有也能靠自己爬上來——江肆就是江肆,而廢物就是廢物。”
“…………”
在於天霈一瞬煞白的臉色前扔下最後一句,元浩扭頭離開了。
·
那天晚上,宋晚梔陪著江肆,在校學生會昏暗無人的儲物室裡坐了很久。
她安靜地聽他講完那個發生在很多年前的故事。
故事的主人公是兩個同父異母的兄弟。
弟弟隻比哥哥小了幾個月,但生得孱弱,總喜歡跟在哥哥身後,盡管哥哥很討厭他,從不承認他們是兄弟關系。對於哥哥來說,如果父親是敲碎他整個世界的那隻手,那麽弟弟就是那隻手裡攥著的鐵鉗——他的到來,意味著他那個世界第一條無可彌補的縫隙。
哥哥太厭惡父親了,但那個時候還年幼的他做不出任何有力的反抗,他只能將自己的仇視轉移給弟弟,那個一心討好他、卻從未被他正眼看過的江眠。
江眠死在了那個夏天。
哥哥只是敷衍他的“捉迷藏”,對他來說是他的哥哥第一次答應和他遊戲,他大約是躲進了泳池裡,而那天江肆一下午都沒有進過後院,發現他的是家裡的傭人。瘦小的孩子漂浮在空曠的泳池裡,孤零零的,江肆在尖叫聲裡走向窗邊,隔著玻璃,他看見了水池中央的他的弟弟。
他從沒拉住過手的弟弟。
他所厭惡的弟弟。
永遠永遠地留在了那個夏天裡。
……
“那段時間的記憶後來變得很模糊,有些讓我分不清是夢還是現實,我只是總會夢到他,在水裡向我求救,問我為什麽不拉住他的手,”江肆啞著聲,低低地笑起來,“我拚命地想拉住他了,但我做不到,那些水把我推得離他越來越遠,我開始在夢裡一遍一遍感受他窒息前瀕死的感覺,但我知道我的那些都是假的,只有他的是真的。我救不到他了。”
宋晚梔無聲地握住江肆的手,其實就算她松開也沒關系,江肆總是會握著她的——他把她攥得很緊很緊,像是落水的人攥住最後一根稻草那樣,他捏得她很疼,但疼也麻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