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鬧的傍晚,嘈雜的叫罵聲,逼仄的昏暗,破舊擁擠的居民樓下立著一口生著水鏽的壓水井,在一個個被衣物塞滿的水盆旁,女人彎著細瘦佝僂的側影,揉搓那雙被冷水泡得紅腫的生著凍瘡的手。
也對。
就算女人長了張嫵媚好看的臉,那樣的生活又怎麽可能留得下滿是野心與自私的男人?
宋晚梔沒什麽情緒地垂下眼睫,拎著背包慢慢過去。
她無聲地在他對面坐下。咖啡廳的服務員送上來提前點好的咖啡,宋晚梔很輕地點頭道謝,卻沒有和對面的男人搭哪怕一個字的話。
宋昱傑習以為常,神色間甚至看不出絲毫被冒犯的不悅情緒。
他隻合上平板蓋放到一旁,一邊攪動咖啡匙,一邊不疾不徐地問:“你們開始上課了?”
“沒有。”
“一周還沒有開始,是開學活動很多嗎?”
“嗯。”
“比起我們當年,果然還是現在的大學生活更精彩啊。”
“……”
感慨不必回答,宋晚梔無聲地從背包裡拿出書本,一一展開,鋪好。
從第一次和宋昱傑在這裡見面她就這樣做了。反正他只是要求見面和對話,反正她從小跟著盧雅奔波在外早就養成了在任何吵鬧環境下也可以學習的定力,反正他也沒資格不滿。
最後兩個月而已,等領完成年前的撫養金,以後就再也不會見了。
“你是開始預習了嗎?”
“複習。”
“微積分下冊,應該是大一下學期的內容吧。你提前自學了?”
“嗯。”
女孩在回答的時間裡,已經鋪好紙本,對著翻舊的書內習題在本子上慢慢寫起來。光闖過落地窗,落在她纖細的手腕上,沁出透明的玉一樣的質地。
而她烏黑的眼睫安靜垂著,只在字末換行時才會輕輕一顫,像畫裡的蝴蝶輕抖薄翼,隨時要飛離。
宋昱傑無聲看著,直等到她第一題將要解完。
紙上的字跡娟秀工整,從筆尖下勻速地不疾不徐地淌出,讓人只看著也格外心靜。
“我聽你媽媽說過,你學習成績一直很優秀。”宋昱傑抿了一口咖啡,溫聲道,“但是知道你來了P市、上了S大,我還是很意外。”
筆尖驀然止住。
宋晚梔從坐下以後第一次有了明顯的情緒。她微蹙著眉直起視線,淺茶色的眸子裡涼意如雨:“意外什麽。”
“我以為,你不會想來P市,更不會想報考我的母校。”
女孩在光下的側臉仿佛鍍上一層淺淡的蒼白。
幾秒後她垂回眼,淡色的唇很輕地彎了一下,是難得的嘲弄:“你想多了。”
“是嗎?”
“我選S大跟你沒有任何關系。”
“如果這樣,那F大同是最高學府,為什麽不選它呢?”
“我說了,”宋晚梔攥緊了筆,“與你無關。”
“……”
在宋昱傑單方面不知是妥協還是讓步的沉默裡,緊繃的氣氛重新松弛。
第二道大題需要演算,宋晚梔輕呼出氣後,就側身去拿背包裡備好的演算紙,只是紙還沒完全摸到,她卻先意外地觸到了包底一根圓滾滾涼冰冰的金屬物體。
宋晚梔怔了下,手指輕輕勾動,把它拿出來。
於是神秘棍狀物見了光——
一支非常陌生可又有點眼熟的,黑金色鋼筆。
等回憶起這支鋼筆是在什麽時候被她匆忙慌亂地塞回包裡、又是歸屬於誰時,宋晚梔雪白的臉頰以極其明顯的速度漫染上一層赧然自惱的紅暈。
她怎麽會…忘了還給江肆?
在“江肆是不是也忘了”和“江肆會不會以為她是故意的”兩個念頭的更迭間,宋晚梔臉上的豔色越來越濃。
她羞恥得想找條縫隙鑽進去,最好藏一輩子都別出來了。
也省得面對眼前這“罪證”。
頭一回見女孩在自己面前有這麽大的情緒波動,宋昱傑想不察覺都難,他視線在那支鋼筆上掃過:“別人送你的?”
“不是…我拿錯了。”宋晚梔聲音都慌得輕了。
“能有辦法還回去嗎?”
宋晚梔想了想,點頭:“可以。”
“那怕什麽,還回去,然後賠禮道歉就好了。”
“我……”
宋晚梔想反駁宋昱傑,因為這是他說的,再有道理她也不想聽。
可也因為是他說的,她又忍下了反駁他的話頭——她不想和他多一句交流,一個字都不要。他配不上。
宋晚梔不準備給宋昱傑任何趁虛而入的情緒機會,於是她放下鋼筆,扶桌起身:“我去下洗手間。”
不等那人回應,她離開桌旁。
宋昱傑靠在咖啡廳的長沙發椅裡,打量著放在他對面的書本和筆,最後落在那支鋼筆上。
停了幾秒,宋昱傑向前輕俯,把筆拿起來,在眼前旋過一圈。
萬寶龍家的經典款墨水筆,一支就要四位數的價格,能借出這樣的鋼筆、被誤拿走也沒追究,顯然不是普通家境的學生。
而且他記得,這支是那個系列裡的男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