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長安坐在馬車上,悄悄地掀起了簾子,抬頭看向如意齋的窗口。
那裡隱隱露出一張男人的側臉,即使隔著那麼遠的距離,衛長安都能在心底描摹出這個男人英俊的相貌。
劍眉星目,總愛蹙眉,發起火來似乎連周圍的空氣都被冰凍住了。
想到他發火的時候,周圍的人都退避三舍的樣子,衛長安不由得勾了勾嘴角,露出一抹莞爾的笑意。
想必他這個時候已經查到了那塊玉的來歷,也就不會再拿回去送給靜妃當生辰賀禮,當然更不可能最後被皇上知道,心裡留下猜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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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您回來了,青菊讓小的告訴您一聲,大姑娘已經醒了,正在老夫人那裡鬧呢!」衛長安剛下馬車,看門的小廝就走了過來告知她。
她輕輕蹙了蹙眉頭,出去一趟之後,倒是把這個煩人精給忘了。
「我娘呢?」
「老夫人和三夫人倒是派人去請了,大夫人推脫身子不適,沒過去。」
衛長安點了點頭,她主要怕衛長嬌打擾到許氏休息,既然她親娘躲著不去,她也沒必要搭理。
「我去找祖父,如果有人來問,你先拖一拖。」
衛長安急急忙忙地往後院趕,身後跟著的小廝立刻就掏出一串錢,扔給了看門的。
衛侯爺常年居於後院,找他如果去書房,十去九空。
這位將近六十的老侯爺當年也是一條鐵錚錚的硬漢,戰功無數。只是後來遇到了明姨娘,一下子就被迷得神魂顛倒,從此諸事不問,專心在府裡和愛妾生孩子了,連官都不做了。
等到先帝去了,新皇繼位,直到現在,衛侯府不再像原來那般炙手可熱,但是一直靠著衛侯爺之前的功勳吃老本兒,皇上也未曾忘了他。
「明娘,你看這花開得多好。我前幾日讀到一句詩,覺得描寫的甚是貼切。綠豔閑且靜,紅衣淺複深。」衛侯爺攬著一美婦,站在後花園裡,對著一朵海棠吟詩作對的,顯然是想博美人一笑。
明姨娘倒是真的笑了,纖細的手指捏著錦帕,輕輕捂住紅唇。笑聲悅耳動聽,溫柔可親。
衛長安的腳步一頓,差點也跟著笑出聲來。
對著一朵海棠,吟誦著描寫牡丹的詩句,也就只有她這個祖父能夠做到了。
「祖父。」衛長安輕聲喚了一句,打斷了祖父想要繼續調/情的欲/望。
「明姨娘。」她沖著那美婦人點了點頭。
「大公子。」明姨娘沖她行了半禮。
這美婦人明明已經將近五十了,但是看起來比三十出頭的老夫人還要漂亮,難怪能把衛侯爺迷住這麼多年,而寵愛不衰。
這位明姨娘愛美是出了名的,生過三老爺之後,覺得生孩子容易衰老,就再也沒懷過孩子。甚至聽說一些避子湯的藥方含有美容養顏的功效,就每日都熬來喝。
衛侯爺明顯有些不高興:「有什麼事兒?都說了沒事兒不要打擾老人家賞花的興致。」
「是這樣,孫子前幾日得了一把寶劍,想請祖父替我參詳一二。」衛長安好脾氣地笑著,絲毫不因為他的呵斥而感到尷尬。
衛侯爺明顯不願意走,但最後還是被明姨娘勸著去了。
「小兔崽子,我告訴你,要不是明娘善解人意,我今兒非得要教訓你一下。不曉得孝順你祖父便罷了,還打擾你祖父賞花吟詩。」衛侯爺罵罵咧咧地帶頭往前院走,脫離了明姨娘的身邊,他立刻就恢復了武將粗魯的姿態。
衛長安聽著祖父熟悉的喝罵聲,不僅不討厭,相反還有些懷念。即使這位老侯爺有些混不吝,偏寵姨娘才造成了侯府裡嫡庶不分。不過前世發生的那些事情,證明這位老侯爺還不算糊塗。
是他拼著一口氣替大房求情,流放大房的旨意才被更改為離開京都。
「寶劍長什麼樣兒,快點看完我要離開。」衛侯爺剛進了長安的院子,就嚷嚷開了,連口茶都顧不上喝,簡直片刻都離不開明姨娘。
衛長安親自替他倒茶,揮了揮手,下人們就全部退出去了。
「孫子這裡哪把寶劍不是祖父瞧過的?今兒我碰到了六皇子。」衛長安直接肅起了面容。
衛侯爺聽到頭一句,立刻就想開口大罵,結果第二句話出來,他又硬生生地收斂了語氣:「六皇子又怎樣,毛頭小子還能做什麼不成?」
「他被人算計了,還把孫兒也牽扯了進去。之前在如意齋瞧見了一塊前朝古玉,他也想要就爭奪了起來,後來才發現乃是裕王爺貼身之物。」
衛長安大概講了一下事情經過,並且把有人設計女子訛上六皇子,最後鬧得街上的人都知道的事情,也都說了一遍。
「孫兒的確不怕跟六皇子有些小衝突,不過我細想了一下,這前前後後都不像是能善了的事情。如果那個女子訛人成功,我之後去跟六皇子切磋買那塊玉,我想那個幕後黑手,最大的嫌疑就落在了孫兒的身上。而且甯國公府的世子以及幾家侯府公子也在,看起來可不是會幫著孫兒的。」
衛長安按照自己的理解說了一遍,這些絕對不是她危言聳聽,而是前世事實發生過的。
她當時在侯府裡被衛長嬌糾纏,去如意齋的時候有些晚,那個女人已經被六皇子派弓箭手給殺了。即使那弓箭上刻得是二皇子的名諱,但是這種攪渾局勢的情況,並不算太明智,皇上會懷疑很多人,包括六皇子。
甯國公府和那幾位公子當時的確已經開始籌謀選主了,當然不會是六皇子,相反坑害六皇子還是他們向自己主子投誠的籌碼。
衛侯爺臉上的神情變得嚴肅起來,雖然他平時看起來不靠譜,但是這種有關侯府未來走向的,他絕對比誰都在乎。
「看樣子是這幾個小傢夥的主意,老東西們即使知道了也沒插手。只是想考察他們的能力,這些畢竟還算小打小鬧,如果真的要他們現在就選皇子支持,打死他們都不會願意的。只不過他們有些不厚道啊,看衛侯府沒落了還是怎麼的,竟然敢不帶你玩兒,還算計你,真是眼皮子淺的蠢東西!」
他摸了摸下巴的鬍鬚,細想過之後,就眯起眼睛笑了。說話的語氣帶著十足的不屑,就差沖著地上吐口水了。
「的確是眼皮子淺的,就是喜歡背後玩兒陰的,噁心人。」
衛長安低聲附和了一句,不過情緒不怎麼高。她是用一輩子來看清楚那些人有多麼噁心,所以對這些人的手段再清楚不過了。
「年輕人,眼光挺厲害,只是還缺少幾分氣魄,已經不錯了!」衛侯爺站起身,長輩十足的模樣,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衛長安苦笑了一下,用一輩子買來的教訓,眼光再不行除非她瞎了。
「你不要怕,他們這些小混蛋要是欺人太甚,你直接上去揍就行。你的功夫是我親自指點過的,不可能比他們差,打得過就狠揍,打不過就跑。之後自然有我這個老傢夥給你收拾。」衛侯爺長歎了一口氣,語氣裡除了難得的鼓勵,還有幾分蕭索。
衛長安連連點頭,衛侯爺看她一副感動十足的表情,忽然哈哈大笑,豪爽十足。直接抬手捶了她的肩頭一拳。
衛侯爺即使解甲歸田多年,但是依然老當益壯。他這一拳頭,差點把衛長安捶得腿軟坐地上。
「小子不錯,可惜太瘦弱太矮,沒有我們老衛家男人的魁梧挺拔。」
這話把衛長安弄得一陣無語,其實她還是集成了老衛家高個子的基因,那只是在姑娘裡面算挺高的,要跟真男人比,肯定還是不如的。
祖孫倆正在難得的交流感情,外邊就傳來一陣吵鬧聲。
「衛長安,你給我出來!你把我弄暈了,就躲出去了,回府之後也不去給祖母請安,根本就沒有把長輩放在眼裡……」衛長嬌的呼喊聲立刻傳了過來。
她邊叫喊著邊哭,聽起來好不可憐。但是她這尖利的哭聲,落入衛侯爺的耳中,無異于「催命符」一般,他皺緊了眉頭,大步走了過去,直接踹開了房門。
不只是外面的人,就連有心理準備的衛長安都被嚇了一跳。兩扇木門被踹得搖搖欲墜,這侯府的屋子哪一處不是能工巧匠雕磨出來的,往常這門看著特別結實,不過被衛侯爺這一覺踹得估計命不久矣。
「哪個兔崽子喊的,宰豬的都沒你聲音大!」他中氣十足的吼了一聲,外面氣勢洶洶而來的衛長嬌,立刻變成了溫順小綿羊。
衛長安理了理衣裳下擺,慢吞吞地走出來。眼睛一掃,呵,衛長嬌挺能耐的啊,帶來了不少人呢。老夫人和三夫人都跟著她,身後更是一大幫僕眾,顯然是給衛長嬌撐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