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涼並沒和竇天燁一道,而是坐著馬車進了鐘鼓城。
鳳楚聽說有吃的,比較好奇,便拉著對故事感興趣的趙炎跟著下去了,回來的這幾輛馬車裏只剩了喬九和謝涼。
喬九道:“你不留下看看?”
謝涼道:“沒必要。”
新鮮事物想要被人們接受,這需要過程。
而生意火爆後,還要面臨著來自同行或本地人的打壓。
但成功聚完了人氣,如今這兩個問題都不叫問題。
因為俠客八成會捧場,旁人見他們買,自然也會買,接著人口相傳,生意將越來越火,而有一群俠客坐鎮,本地人想要找茬得掂量掂量自己那條小命,可謂一舉兩得,所以他不用盯著。
喬九道:“你們準備弄幾天?”
謝涼道:“起碼把故事講完吧。”
美食節其實就是一個新鮮勁,東西吃多了便沒意思了。
喬九道:“那方延這兩天總去小倌館是想幹什麼?”
謝涼笑道:“你過幾天就知道了。”
“對了,”他收回向外打量的視線,看向喬九,“借我一個人。”
喬九道:“幹什麼?”
謝涼道:“我想四處轉轉,看看還有沒有別的生意能做,梅懷東這幾天要跟著方延。”
喬九一聽就懂,謝涼不會武功,城裏那麼多人,總得有人保護。
小事一樁,他痛快地同意了。
謝涼笑道:“謝了。”
喬九看了他一眼,片刻後又看他一眼,總覺得有些不對勁,但又說不出哪里不對勁。
仔細想了半天,他在馬車駛入據點時終於找到癥結所在——謝涼不占他便宜了,昨天整整一天,無論是去吃飯還是回客房,謝涼沒有再不要臉地牽過他的手。
好像是從他說完“你不許隨便碰我,只能我碰你”開始的。
但他以前說過不知多少次別占他便宜,謝涼都沒聽過,突然這麼聽話是吃素吃多了?
他見謝涼下了馬車,便喊了一聲。
謝涼站在車邊為他掀開簾子,詢問地看著他。
喬九也跟著下來,上上下下打量他。
謝涼好脾氣地讓他看,笑了笑:“怎麼?”
不是先前那樣有些躲著他,喬九心想。
也沒有一下子回到最初客客氣氣的模樣,好像是要停在類似鳳楚那樣的朋友的位置上。這倒也可以,但他總覺得哪里怪怪的。
謝涼見他不答,再次問了一遍:“到底怎麼了?”
喬九直言道:“感覺你這兩天有點怪。”
謝涼揚眉。
喬九道:“說不上來。”
謝涼道:“那等你能說上來的時候再說。”
他率先往後院走,掃見喬九跟上來,忽然想起亞古獸那個小本本裏的東西,說道,“你今天其實也有點怪。”
喬九道:“哪怪?”
謝涼刻意壓低一點調子,笑道:“怪招人喜歡的。”
喬九一怔,笑了一聲:“哦,招你喜歡嗎?”
謝涼看了他兩眼:“也許吧。”
喬九道:“也許是什麼意思?”
“就是停在要喜歡和不喜歡之間,”謝涼道,“我看九爺不太想讓我喜歡,還是算了。”
“誰說的,”喬九笑得很欠揍,“江湖上喜歡我的人很多,你能喜歡上我也只是不能免俗而已。”
謝涼道:“但我要是喜歡一個人會忍不住想親他,你肯讓我親?”
喬九道:“做夢。”
“那不就得了,”謝涼攤手,“所以喜歡你對我有什麼好處?吃力不討好,不如算了。”
前來迎接他們的據點負責人默默跟在後面,特別想狂奔走人。
什麼喜不喜歡、親不親的,光天化日大庭廣眾的,不能避著點人嗎?這是當別人都不存在啊!
他看一眼謝涼,感覺這位主搞不好比鳳樓主還能作。
不過話說回來,不是都說這是未來夫人嗎?怎麼聽他們的意思好像還不是?
他正暗自奇怪,突然發現謝涼看向了他,立即打起精神。
謝涼道:“這次客房應該夠用吧?”
負責人道:“是,夠用。”
少了武當峨眉的人,如今空出兩間客房,謝涼、趙炎想要一個人睡都是可以的。
謝涼道:“那給我一個房間。”
負責人微微抬頭,見九爺沒有反對,便迅速做了安排。
謝涼於是悠哉地跟著家丁邁進客房,拿出筆墨紙硯練字,剛寫完一頁紙,一名天鶴閣的精銳便找到了他,說是喬九派的。
謝涼道:“會易容嗎?”
精銳道:“會。”
謝涼道:“我想易個容,你幫我弄個頭套。”
精銳看看他的短髮,頓時明白他的意思,道聲是走了。
謝涼繼續雷打不動地練字,等他回來便讓他給自己易了一張娃娃臉,假髮一套,扇子一拿,慢悠悠地出了門。
此刻已到中午。
謝涼隨便找地方吃了飯,開始閒逛。
精銳一路跟著他,見他走得不緊不慢,累了便去茶樓坐著喝茶,喝完就再逛,一副出來玩的樣子,如此走走停停的,愣是逛到了傍晚。
謝涼聽了一下午的八卦,發現少林之事已經傳開。
他扭頭出城,見竇天燁這裏早已人滿為患,很多城裏的小販得知消息也趕來賣東西,幾乎要到水泄不通的程度。
竇天燁又卡到一個讓人抓心撓肝的劇情點,不理會眾人讓他繼續講的請求,跑去幫趙哥的忙,順便擼袖子吃炸串。
俠客退而求其次:“少林的事你還沒說呢。”
竇天燁道:“等我講完故事,慢慢來嘛,你們不要急。”
俠客道:“晚上還講不?”
竇天燁道:“只講一會兒,我要睡覺的。”
俠客這才放過他,三三兩兩聚在一起也吃起了東西。
謝涼笑著走過來:“亞古獸,生意如何?”
熟悉的外號和聲音一出,竇天燁頓時卡住,急忙捶胸,趙哥則瞪直眼,二人一齊望向謝涼。竇天燁灌了兩口水,用力把嗓子眼的東西咽進肚,打量謝涼的新造型:“你搞什麼鬼?”
謝涼笑道:“玩。”
他看著趙哥,再次詢問生意的情況。
趙哥激動道:“好到不行,中間補了三四次貨。”
謝涼點點頭,拿了幾串小吃,說道:“我給你們找了一個幫手。”
他看向身後的天鶴閣精銳,“我去那邊坐著吃東西,你在這裏一邊吃一邊搭把手吧,等我吃完回來,咱們再去別處。”
精銳順著他指的方向一望,發現是路對面的一棵大樹。那樹底下坐著幾個江湖人,正在喝酒吃肉。這個距離他能看護得到,便應了一聲。
謝涼找趙哥要了一個小馬紮,跑去另一個攤位買了杯果汁,然後抱著馬紮和一袋子小吃,溜溜達達走到樹下一坐,開始吃東西。
幾個江湖人見他穿著不俗,猜測是哪家的少爺。
其中一個大漢好奇道:“哎,我剛剛看你和竇先生他們說話,認識啊?”
謝涼點頭:“以前見過。”
大漢道:“問過他們少林的事嗎?”
謝涼道:“沒有,但我在路上都聽說了,好像是著火了?”
大漢見他也不知道內情,對他的興趣減了不少,只應付地“嗯”了聲。
謝涼一點都不介意,邊吃邊聽著他們談論江湖事,時不時地“哇”一聲,特別捧場。幾位大漢被捧得有點飄,立刻看他順眼了。
“這不算什麼,”先前那位大漢道,“黑厲蜂出來的時候那才真叫可怕,被我弄死好幾隻。”
謝涼恭維:“大俠厲害。”
他又捧了好幾次,表示非常羡慕他們這些江湖人,他也想混江湖,可惜家裏不讓。
大漢道:“你這就是不知人間疾苦。”
“不知道才要去嘗一嘗,”謝涼一臉崇拜,“像幾位大俠這樣大戰過後喝酒吃肉,方知這世間的樂趣。”
幾位俠客簡直通體舒暢:“說得好!那就去!”
謝涼應聲,繼續和他們閒聊,聽他們嚷嚷說要換酒,立刻同意。
他當過學生會主席,酒量可不是蓋的,雖然佛了一年往回縮了點量,但也沒減太多,何況他剛剛已經用果汁灌過他們一輪,想來應該能拼過。
幾位俠客見他如此爽快,不像其他的貴少爺那般屁事一堆,便看他更順眼了。
酒過三巡,謝涼眼見差不多,問道:“你們說的天鶴閣閣主厲害嗎?”
大漢喝得臉紅脖子粗:“厲害啊,九爺的大名都沒聽過?”
謝涼道:“聽過,但不知道他幹過什麼事,怎麼都這麼怕他啊?”
他易的這張臉玲瓏可愛,天真感十足,很容易讓人心生好感。
大漢原本喝的就有點多,見他一臉的好奇,便沒有顧忌,張口就道:“他幹過的事多了,天鶴閣情報通天,九爺接手的生意就沒有辦砸過的。”
謝涼聽他們絮叨天鶴閣都接過什麼生意,打斷道:“那九爺這個人呢?他怎麼樣?”
“他可不好惹,”大漢道,“九爺喜怒不定,你都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惹他不痛快。”
“對,九爺說弄死人就弄死人,從來不含糊,”另一大漢道,“比如金影月曉的王長老,就因為想和他說幾句話,被他一個不耐煩當場就打死了!”
“還有當年的輕妙仙子,那可是能排進江湖前五的美人,就因為當眾說了一句愛慕九爺,也被他弄死了!”
謝涼:“……”
謝涼嘴角抽搐,覺得他們說的不是一個人。
但如果那些人真是被喬九弄死的,想來八成有內情。他問道:“我聽說九爺是葉幫主的兒子?”
大漢道:“嗯,但你可別讓九爺聽見,他聽見可不高興。”
謝涼道:“為什麼?”
“就大宅裏那點事唄,”大漢道,“這得從無刀門和歸雁山莊說起。”
無刀門和歸雁山莊雖然是後發展起來的門派,但鼎盛時期都直逼飛劍盟和四莊,幾乎有取而代之的勢頭。當年無刀門萬姑娘、歸雁山莊喬姑娘和白虹神府的葉公子是至交好友,時常結伴行走江湖,後來喬姑娘和萬姑娘一前一後嫁入白虹神府,在當時還成為了一段佳話。
可惜好景不長,喬姑娘在九爺四歲那年就病故了。
之後萬姑娘成為葉家主母,代替好友撫養兒子。
大漢道:“當時葉老幫主還在,有個說法是九爺那段時間是被老爺子帶的,也不知是真是假,反正之後過了三年,老爺子去世,又過一年也就是九爺八歲那年,他被葉幫主打得下不來床,被歸雁山莊的喬莊主接走了。”
謝涼心頭一跳:“因為什麼?”
大漢道:“這誰知道啊,老子打兒子,要麼是不聽話,要麼就是幹了什麼事惹惱了葉幫主唄,不過九爺沒被接回歸雁山莊,而是失蹤了。”
謝涼頓時一怔:“失蹤?”
大漢道:“嗯,據說是被喬老莊主送到一個地方養傷了,再然後白虹神府年年找歸雁山莊要人,結果年年都要不到,據說期間葉幫主見過九爺,只是九爺不肯鬆口回家,一直到九爺十七歲那年喬老莊主去世,他才匆匆回來,他給他外公辦完喪事便回到了葉家,當晚葉夫人病故。”
“什麼病故,對外說是病故罷了,”另一位大漢大著舌頭道,“據說九爺當晚是帶著一身血走的,自此他就沒再回過白虹神府,有個說法是喬姑娘和喬老莊主都是萬姑娘害死的,九爺回家是殺人去了。”
“可白虹神府說是病故,無刀門的萬老門主不也沒不承認嗎?”
“那可能另有原因吧,後來萬老門主在豐酒台遇見九爺,不是找過他的麻煩嗎?可惜不是九爺的對手,被九爺打了一掌沒多久就去了。就因為這個,萬大公子上位後才會圍殺九爺,結果技不如人,無刀門自此沒了。”
“嗯,歸雁山莊的喬莊主就一個女兒,他死後歸雁山莊也沒了,勢力被九爺收整,成了如今的天鶴閣……”
那麼煊赫一時的兩個門派,說沒就沒。
幾位大漢都是唏噓不已,至於當年的真相和那晚發生的事,除去白虹神府和九爺,恐怕沒人說得清,人們只知道那之後有很長一段時間,白虹神府的人見到九爺,臉都是白的。
謝涼靜靜聽著,喝完最後一口酒,起身走了。
回到據點的時候剛剛入夜。
喬九和鳳楚沒有回屋,正在涼亭裏坐著,二人見到謝涼都是一愣。
謝涼臉上的易容去了,但頭套沒摘,長髮柔順地披著,襯上俊逸的臉和嘴角若有若無的笑,顯得風流倜儻。
他邁進涼亭,隨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笑道:“在聊什麼?”
喬九看了他一會兒,倏地反應過來:“謝涼,那是我的茶杯!”
“哦,沒注意,我給你重倒一杯,”謝涼說著拿過一個新杯子倒滿茶,往他面前一放,借著這點小酒調戲了一句,“別氣,氣壞了怪讓人心疼的。”
鳳楚“噗”地笑出聲。
喬九聞到酒味,心中一動:“你喝酒了?”
謝涼盯著他笑:“嗯,不多。”
喬九打量一下,感覺這好像不是不多的樣子,便扶起他:“喝酒了別瞎逛,我送你回去。”
謝涼配合地跟著他,等到邁進房門才道:“有件事我得坦白。”
簡直想什麼來什麼。
喬九正是覺得酒後吐真言,也許能抓抓謝涼的小辮子,這才好心地扶人回來,結果沒想到謝涼這般主動。他把人往床上一放,大發慈悲道:“說吧。”
謝涼道:“今天是和幾個江湖人喝酒,對不住,問了點你的事。”
喬九挑眉。
他的事差不多全江湖都知道,估計那些人也說不出什麼花來,他“哦”了聲:“就這事?”
謝涼道:“嗯,就這事。”
喬九拉過一張椅子在他面前坐下,問道:“沒別的向我坦白的?”
謝涼壓下嘴角的笑,看了看他,躺在了床上。
喬九不樂意了,伸手戳戳他:“別睡。”
謝涼等他戳了一會兒才睜眼,定定地看著他,忽而一笑:“美人,你誰啊?”
喬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