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剛剛做了一個冗長而真實的夢。
這個夢太過細致真實,以至於她覺得自己是在另外一個平行世界中,旁觀了一場她人的人生。
當然楚千尋眼下沒空考慮這種不切實際的事情,她的身體正處於一種極度難受的狀態,
嗓子眼乾燥疼痛,渾身虛脫,頭暈目眩,幾乎無法從雜亂的床上爬起身來。
我這是怎麽了?
楚千尋按了按額頭,伸手去夠床頭小桌上放著的搪瓷水杯。
她的手臂綿軟又無力,勉強夠到了杯子的手柄,指尖一抖,整個水杯就從桌上翻了下來,哐當一聲砸到了地板上,在地上轉了兩圈。
一隻小爬蟲從乾燥的杯子中慌亂地爬出,驚慌失措地逃走了。
這個杯子不知道幹了多久,一滴水都沒有。
這裡是星際1225年,X星球。曾經人類是這個星球上的絕對統治者,高度文明物資豐富,那個美好的時代被後世稱為黃金年代。
自從五年前,巨大的綠色月亮在天空突然出現,又轉瞬消失。天空中降下無數能夠寄居在人體內的魔種。至此文明覆滅,世間魔物橫行。
人類的社會變得一團糟,楚千尋的生活也過得一團糟。
她是位極其平凡的四階風系聖徒,為了糊口不得冒著巨大的風險,跟著戰隊出外獵魔,卻在不久前獵殺魔物的行動中受了重傷。
幸好,還有隊友記得把她從戰場上拖回來,丟進這間窄小的屋子中。
沒有將她遺棄在野外,使她成為那些魔物的盤中餐。
楚千尋想喊一聲,喉嚨卻像是生了鏽的鋸子,隻發出嘶啞難聽的細小聲音。
她知道自己不能再這樣躺下去。
哪怕她在這個窄小的房間裡躺成了乾屍,可能也不會有人進房看上她一眼。
楚千尋用力撐起身體,咬咬牙,把自己從床上摔到了地板,她扶著牆壁,腳步虛浮,從凌亂而窄小的房間內一路爬出門去。
短短的幾步路她走了半天,好不容易抓到了圓形的門把,將全身掛在上面,用盡力氣擰開門,一骨碌從屋內滾進了屋外的走廊。
“哎呦,作死啊你,嚇老娘一跳。”
門外路過一個身材玲瓏,打扮花俏的女人,被突然撲出來的楚千尋嚇了一跳。
這個女人名叫高燕,住在楚千尋隔壁,又和楚千尋在同一戰隊,算是有些面子情的半吊子朋友。
“水……給我水。”楚千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幾乎掛在了她的身上。
“誒,你這是幹什麽?快放開,老娘的衣服都快被你抓破了。”
高燕罵罵咧咧,最後還是提起楚千尋,把她拖進了自己的房間。
她掃掉自己屋中那張低矮的四方桌上的東西,把楚千尋丟在桌子邊,給她塞了半杯清水。
她的房間比楚千尋的屋子還亂,角落裡凌亂地堆砌著各種破舊的雜物,改裝得亂七八糟的自行車,徹底生鏽了的電風扇,破破爛爛的塑料薄膜,更多的是各種各樣奇怪的生物軀殼。
魔種降臨已經多年,廢土中求生的人基本都是這種養成了收集的習慣,物資極度緊缺的時代,略微能夠再利用的東西基本沒有人舍得丟棄。
即便如此,黃金年代殘留下來的那些東西如今也已經越來越少見。
在這個世界上遍布著各種強大的魔物,人類不再高居在食鏈的頂端,而是成為了這些突然出現在地球上的強大物種的食物。
同時也有不少人類激發出特殊的能力,在這個被宗教統治的X星球上,這些擁有異能的人類被稱呼為聖徒。
高燕是一個等級僅僅四階中期的重力異能聖徒。
楚千尋和她半斤八兩,兩人在這個強者如雲的時代,都只能算是混跡在社會階層的小人物,每日摸爬滾打,勉強混上了不用出賣皮肉也不至於把自己餓死的日子。
楚千尋一口氣把那半杯水咕嚕咕嚕喝了下去,感覺身體裡多了一絲活氣,知道終於成功把自己從死亡邊緣撈了回來。
她把腦袋耷拉在桌上,伸手將空杯子放在高燕面前,
“好餓,再給點吃的。”
“過分了啊,我憑什麽給你吃的,老娘欠你的嗎?”
高燕是一個既小氣又尖酸刻薄的女人。
“再不吃我就快死了。”楚千尋貼著桌面,有力沒氣地看著她。
今日之前她和高燕的關系很平淡,她的心中甚至有些戒備排斥這個性格不太好的鄰居。
但在那個平行世界中,高燕卻還沒有被歲月磋磨成如今這副尖酸刻薄的模樣,她既溫柔又體貼,細致地照顧著身邊的每一位隊員,是那個世界的楚千尋最親密的朋友。
高燕口裡不斷叨叨,卻還是站起身打開鎖緊了的櫃門,搗鼓出了半杯子的不明材料的糊糊,哐當一聲丟在楚千尋眼前,
“半死不活了這麽多天,醒了還要來煩我,吃了我的東西我都給你記著,必須加倍還我。”
楚千尋捧著杯子,把那杯熱乎乎的東西慢慢喝進肚子,感覺渾身毛孔都被妥帖地燙了一遍。
她放下杯子,滿足地歎了口氣,身體一歪靠在了一旁席地而坐的高燕身上。
“幹什麽?你這是被魔物打傻了嗎?”
高燕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推了楚千尋一把,沒推動。楚千尋幾乎半個人都歪過來了。
高燕性格不太好,沒有什麽女性朋友,也只有楚千尋這個住在隔壁,又屬於同一個傭兵團的妹子和她能說上幾句話。
但之前的楚千尋性格冷漠,寡言少語,一直和她保持著不遠不近的一種關系,從沒有過像今天這樣親近,讓高燕很有些不習慣。
楚千尋緩緩閉上了眼,這會她喘過氣來,再度想起了夢中的那個平行世界,裡面的一點一滴,一人一物,和他們那些細水長流的日子都細細在她眼前放映了一遍。
導致她如今即便睜開了眼,也有些恍然分不清夢境和現實。
在那個世界裡,有些本來早已死去的人卻還活著,有些活著的人卻已經死了。
臭名昭著的惡魔卻是個溫柔體貼的傻白甜,盛名之下的神父反而是披著人皮的魔鬼。
許多她所熟知的人在那個世界過上了完全不同的人生。
“燕姐,你其實是個好人。”楚千尋閉著雙眼,察覺到那個沒有推開自己的胳膊帶著一絲不習慣的僵硬。
“誰要當好人,你才是好人,你們全家都是好人。”
高燕不幹了,在這種燒殺搶掠隨處可見的廢土時代,好人可算不上什麽誇獎別人的詞匯。
一個人一但過於心軟,也就意味著他有弱點,可欺騙,可搶奪,幾乎算是一個被人看不起的對象。
楚千尋噗呲笑了一下,想起了另外一個人,
那個人在這個世界是一個令人聞風喪膽的恐怖男人,傳說中他暴戾嗜血,殺人如麻。
“葉裴天呢?他最近在什麽地方?”
高燕嚇了一跳,一把捂住了楚千尋的嘴巴,“做死啊,你提那個人魔做什麽?”
她左右看了看,確定自己的房間內沒有第三個人,這才壓低聲音小聲靠近楚千尋,
“你沒聽說嗎?神愛研究中心鵝城覆滅了,整個基地都被那個恐怖的男人埋到了黃沙底下。”
她再度壓低了聲音,悄悄在楚千尋身邊耳語,“你昏迷的這幾天,城裡都在傳,聽說葉裴天到了我們附近,最近大家都縮在城裡不敢動彈,連獵魔行動都少了很多,就怕一個不小心撞上了那個大魔頭。”
楚千尋沉默了,葉裴天是一位生活在黑暗的中死神,據說他獨自住在一座黃沙築成的城堡之內,但凡他所經之處,生機覆滅,人煙滅絕。舉手抬手之時候一城的生命就被他輕而易舉地掩埋在黃沙之下。
他是罕見的雙系異能者,同時具備控沙異能和強大的恢復能力,沒有人能夠真正殺得了他。人們害怕他,畏懼他,甚至不敢隨便談論他。認為他所帶來的危害,遠遠超過那些遊蕩在原野之中的魔物,給他冠以人魔之稱。
但楚千尋卻見到了另外一個葉裴天,他雖然也依舊有著強大無比的異能,但卻既溫柔又善良,是一個靦腆而容易害羞,動不動就會臉紅的男人。
楚千尋想起時他那副淺笑輕言的模樣,想到他這一世沒有逃脫那些可怖的遭遇,成為那樣一個近乎變態的人魔,心裡就有些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