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堂的內部,角落裡的地磚已經被強韌的野草掀起,長滿了高高的荒草。座椅的碎片凌亂地散落在荒草叢中,神像被推倒在地上,後背的翅膀斷了,石雕的臉上摔出現了數道裂痕,精心雕刻的身軀被人用刀斧劈開,紅色的塗料狠狠地在上面畫了數個血紅的大叉。
一位衣著樸素帶著頭巾的女子跪倒在荒蕪的草叢中,低垂著頭顱祈禱。
“神啊,如果你真的存在,請拯救那些受苦的人們,我願意用生命來贖我曾經犯下的罪。”
她低聲呢喃,陽光從破損的屋頂投射下來,照在了她低垂的脖頸上。荒蕪的小教堂內寂靜無聲,沒有人能夠回答她的疑問,一隻小鳥停在了神像崩塌了的羽翼上,歪著頭看了一會這個世界,清鳴一聲,展翅飛入藍天。
孔浩波一行人來到了東區研究所的院門前。
相比起偶爾出現行人的村子,到了這裡,才真正的逐漸地人跡罕至了起來。荒草高高沒過膝蓋,被打砸過的鐵門嚴重變形,歪歪斜斜敞開著,被風搖動偶爾發出難聽的吱呀聲響。
“老孔不喊千尋妹子一起來了嗎他們好像也想來這裡看看。”
“我總能覺得這地方透著股詭異,還是我們自己先來探一下情況再說。”
“也是,他們等級不高,要是出點啥事還得分出精力護著他們。”
年輕的隊員們交換著意見,小心謹慎地邁入荒草叢生的庭院中。
院子的圍牆上爬綠色植物,庭院裡的荒草有半人高,兩棟高大的現代化建築成形並列在一起,似乎都經歷過了嚴重的破壞,玻璃損毀,牆面開裂,四處牆壁上沾染著大面積的褐色汙漬。
院子的某個傳來一點嘎吱嘎吱的聲響,隊員們尋聲覓去,看見了在角落裡的一個水井,水井邊上一位衣著樸素,包著頭巾的女性正在搖著軲轆打水。
那位女子聽見響動,轉過身來看了他們一眼,伸手擦了一把頭上的汗水。她的神態平靜,絲毫不見任何意外,顯然對這些突然出現的外來者已經習以為常。
“你是居住在這裡的人嗎”劉和正上前問話。
“是的,這裡只剩下我一個了。我負責照顧那些沒有離開的病患”女人把水桶中的水倒入了自己帶來的大桶,撲通一聲將掛著麻繩的水桶再度丟進水井中,“我知道你們想要什麽,這裡沒有你們想要的東西。”
“我想你誤會了,我們沒有惡意,”劉和正露出屬於長輩的寬厚笑容,“只是聽說了這裡的事,想要進去看看情況。”
女人低垂下視線,伸手繼續打水,“你們可以自己進去看看情形,但請不要傷害他們,他們只是受害者,沒有做過任何壞事。”
孔浩波等人從建築的大門外走進,這裡的建築相比村內的民房,顯得高大又氣派,充滿後工業化時期流暢簡約的風格。但在這種空無一人殘破不堪的氛圍下,反而顯得更加的滲人。
大門外的牆壁上糊著幾個黑褐色的血手印,牆角和地面厚厚凝結著看不出成分汙穢。
順著長長的走廊往內走,穿過了作為門面的大廳。內部的光線就變得十分昏暗,所有的窗戶都被製作得很小,並且加固了防盜欄杆。
走道兩側顯然是各種各樣的實驗室,有的屋子內零散地擺放著各種奇怪的實驗用器具,巨大的玻璃燒瓶內壁是黏糊糊的褐色的殘留物,膠管,蒸餾瓶,各類玻璃器皿內多數殘留著那種令人不舒服的褐色,類似血液乾涸了之後的顏色。
顯然發生在這個地方進行的實驗,不是什麽令人愉快的實驗。
越向裡面走去,走廊上有著無數拖行過後的血液痕跡,上樓梯的扶手血跡斑斑,幾乎令人無處下腳。
“這,這都是什麽地方。到底是研究所還是屠宰場”一路行走過來,即便是身經百戰的戰士,心中也難免發毛。
“神愛竟然是這麽變態的組織,竟然還有資格和咱們創世爭鋒。”
一行人小心翼翼順著樓梯向上走。
樓梯口接連有兩道厚實的防禦門,此刻都被從內向外的破開,堅固的魔軀製作的大門變了形狀,耷拉在兩邊,顯然有什麽東西曾經從內部拚命衝破門扇跑了出去。
穿過這兩扇門,長長的走道兩側是一間間昏暗的牢籠,這些牢籠內拴著鐵鏈鐐銬,擺著汙穢破舊的床榻,從那些斑駁的床單和牆壁上凌亂的指甲劃痕可以看出,這裡顯然都曾經被使用過。
一個創世的隊員的腳下不慎踢到一個空鐵罐,鐵罐骨碌碌滾開了,在寂靜的長長走道內發出一連串的回響聲。
孔浩波突然伸手,駢倆指向前一彈,從他指端射出一道火焰,一路燃燒著衝進了角落裡一間陰暗的牢房,火光在地面一路亮起,照亮了牢房裡的每一個角落,斑駁的牆壁,鐐銬,恭桶,破舊的架子床,和空無一物的床底。
“怎麽了”劉和正轉過身問道。
“奇怪,”孔浩波皺起眉頭,“我總覺得有一雙眼睛在看著我們。”
劉和正看了一眼那間牢房,牢房很小,長長的一道火焰在地面上燃燒著,一眼可以看清每一個角落。
“沒有東西,你是不是太緊張了”劉和正拍了拍孔浩波的肩膀。
孔浩波看著慢慢熄滅的火焰,不得不點了點頭,繼續向前走去。
他們穿過這片牢房區域,通過連接兩棟大樓之間的空中走道,來到另一棟樓房。這裡本來應該是給員工居住的宿舍樓,環境看起來比起剛剛的實驗大樓好得很多,一間間房間的光線明亮,布置有舒適的床榻,沙發等生活類的家具。
不少房間內都傳來著奇怪的聲響。
孔浩波小心推開一扇屋門,屋內的情形卻讓他身後數位年輕戰士都忍不住退後了一步。
屋子正中坐著一個中年男人,從他不完美的肌膚和稀松的頭髮,可以看出這是一個真正的人類,他痛苦地坐在一把椅子上,雙手捂著面孔,後背的衣物裂開,從裂口鼓出層層疊疊猙獰可怖的魔軀,那些魔軀背負在他的後背,一路耷拉到了地上,龐大沉重地使得他幾乎無法移動。
他既不像人類,也沒有完全魔化,只能算是一種不人不魔的怪物。
“丹琴小姐,是你嗎”男人聽見動靜,沒有回頭,“我已經說了,不必浪費食物,像我這樣的怪物,就該餓死了才好。”
他說完這話放下手掌,側過臉才看見門口的孔浩波等人,“原來又是你們這些外鄉人,走吧,這裡沒有你們想要的東西。”
“你是誰”孔浩波疑惑地開口。
“我我原本是小周村的居民,現在不過是一個不人不鬼的怪物而已。”
“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麽”
“發生了什麽”男人放下捂住臉的手,張大了眼眶,縮著脖頸,用一種十分不協調的語氣小聲說道,“曾經這裡人人都信仰神,以把家人獻入神殿侍奉聖靈為榮。結果怎麽樣那些人打著神的旗號,做著的卻是魔鬼的勾當。瘋了,這個世界早就已經瘋狂了。”
孔浩波從屋內退出來,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劉和正沒有給他猶豫的時間,堅定地推開下一扇屋子的門,這間屋子內是一個女人,她的上半身還是人類,腰部以下卻變成了類似軟體動物的魔軀,她在地上爬行著,絕望地向門外的人伸出瘦得只剩骨頭的手臂,發出扭曲的笑聲。
一路往前走,看見的全是這樣半人半魔的怪物。
這些人有些已經神志不清,只是說一些混亂的音節。也有些人在詢問下痛苦地說出自己的身世。
“我們是失敗品,所以才被丟棄在了這裡。”
“沒有地方可去了,有人逃出這裡,卻被村民,被自己的家人當做怪物打死了,那些屍體現在還吊在了城門口。”
“即便是媽媽,也不願意把已經變成怪物的我接回去村裡去。嗚嗚嗚。”
“多虧了丹琴小姐,只有她在一直照顧著我們。”
“我不是怪物,是人,我是人。”
“離開這裡,不要再打擾我們,這裡沒有你們想要的東西。”
哀戚的,痛述的,憎恨的話語,雜亂無序地不停傳來。
在恐怖的魔物面前都不曾畏懼過的年輕戰士們停下了腳步。
“別進去了我們回去吧。”
“太過分了,原來神愛裡那些強大的半魔化戰士,是用這樣齷齪惡心的手段強行打造的。”
“我們還需要繼續深入。”劉和正取出了隨身攜帶的筆記本,翻到一頁手繪的建築圖,“必須按照會長的指示探索到這裡的最深處。”
在這棟建築某間昏暗的地下室內,一隻渾身漆黑的大鳥收著羽翅駐立在地上,它那和少女一般無二的面孔上,暗紅色的雙眼漸漸褪去紅芒,恢復成正常黑白分明的瞳孔。
“有一個人很敏銳,差一點就發現了我的窺視。”她開口說道。
在她的身邊有著一張連接著各種儀器的病床,床榻上躺著一位瘦骨嶙峋,頭髮發白的男人,那個人緊閉著雙眼,臉上戴著氧氣罩,身上連接著各種維持生命的管道。他沒有開口,卻有一道奇特而低沉的聲音從他的身體中傳出。
“八階的火系聖徒,這麽頂級的高手都派來了,看來創世是不肯放過這個秘密了。”
“讓我去把他們趕走。”少女的聲音說道。
“不,我親自去,讓我想想,是要殺掉呢,還是把他留下來,變成我們的夥伴。好的,這一次就讓他們也體會一下你我的痛苦。”
輸液的管道內注入了一截紅色的液體,一直注入進那枯瘦的手臂中。那像老人一般溝壑縱橫的肌膚開始逐漸飽滿了起來,就連那一頭乾枯的白發都帶上了銀色的光澤,那個男人慢慢從病床上坐起,拿下了臉上的氧氣罩,露出了一張年輕俊美爍爍生輝的面容,那張面孔轉向了人面鳥身的女孩,微微笑了起來。
“走吧,一起去見一見這些新朋友。”
研究所的大門外,葉裴天和楚千尋站在荒草叢中。
“確定要進去嗎裴天。”楚千尋說。
葉裴天抬著頭看著掛在大門上的金色翅膀標識,
“曾經,我隻想用殺戮解決一切仇恨。殺死所有令我憎恨的人。”他轉過臉看了一眼楚千尋,“但現在,我更想將這一切罪惡的根源終止。”
他牽起了楚千尋的手,“千尋,我覆滅神愛在鵝城基地的時候,得知了一個消息。神愛改造人類技術的關鍵之一,就隱藏在小周村。我想找到它,並且銷毀它。”
二人走進了研究所的大門,在昏暗的走廊中,經過了那些斑駁的實驗室,穿過那一間間沉默的手術室,那蒼白的手術台上殘留著血痕,邊上散落著各種猙獰的器具,垂掛著束縛帶。
楚千尋握緊了葉裴天的手,無論怎樣聽說過葉裴天的遭遇,都不如親自來到這樣的地方,看到這樣的場景令人心驚。然而葉裴天走在她的身前,他的步伐很穩,手也很穩,沒有一絲畏懼。
楚千尋這才發現,這個男人比自己想象中堅強的多。盡管遭遇了那樣的磨難,他依舊能夠擁有一顆堅定而溫暖的心,能夠向他人伸出手,露出自己的笑容,能夠像這樣牽著自己的手,走在她的面前。
楚千尋不由加快了腳步,跟上了他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