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陽光慵懶而溫暖,連帶著屋內的木質地板也一併染上愜意。
飄窗邊,素色衣衫的青年正半倚在那裡侍弄著擺在手邊的曇花。翠色的枝葉馴服的纏繞在他纖長的指上,襯得他膚色白皙,如瓷如玉。
幾隻顏色不同的貓咪蹲坐在他身側,皆滿目沉醉的看著他的動作,可身子卻不由自主的朝他湊去。
說來也怪,不過須臾,那原本是顆幼苗的曇花,竟迅速長大,幾息的時間,便莖繁葉茂,結出花苞。
青年撫弄著纖細的花枝,神色極為專注,好似在天地中除了這抹綠色便再也裝不下其他。
見他這般忽略,一隻白色的長毛奶貓扒著他的褲腳伸出爪子勾了勾他垂落至膝的墨色長髮。等了半晌不見他回應,乾脆氣惱的糊了那曇花一把。
只可惜,腿長有限,竟一頭栽進花盆,沾了一身泥土。
「小笨蛋。」殷紅的唇勾起清雅的笑意,那雙眼更是彎成極為溫潤的弧度。可不知為何,看似澄澈的眸子中卻盈滿了戲謔的寵溺,一種天然的魅惑也逐漸從眼瞳深處,絲絲縷縷的瀰漫開來。
「喵咪嗚……」似乎有些委屈,奶貓睜大眼看著他發出愛嬌的呢喃。
「好好好,抱著你。」聽懂了他的抱怨,青年笑著把他從花盆中抱出,拍掉弄髒毛髮的泥土。
「廣寒宮誕出的月下美人,三千年才開這麼一次。乖,陪我一起看。」安撫的揉了揉白色奶貓的頭,他盤膝坐在地上,把它抱在懷裡。
而這時,周圍其他的貓們也立刻湊過來賴在他的身上,撒嬌弄痴,使盡手段想要博得他的注意力。
雪色的花苞緩緩綻開。瓊服執素,盈香煥彩,恰似瑤池仙品。
可青年的臉色卻陡然一變,而後他便消失了個無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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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時間可以倒流,曲徑定然不會在緣著好奇催生那株勾起仙雷的曇花。
他並非真正的人類,而是修煉萬年的草木花妖貓薄荷。因此,在異像來臨的瞬間,就知道自己必定身死魂滅。
然而意料之中的痛楚卻並未降臨,反而有一種玄妙的牽引力帶著他的靈魂穿過黑暗,到了一個空無一物的地方。
似乎靈魂沒有消失?
曲徑眨了眨眼,而後大量的信息接踵而來,讓他看見一個新奇又光怪陸離的世界。
這是一個獸人世界,雄性擁有變幻莫測的異能,可以化作獸形。雌性掌控精神力的奧義,本體為植物,能夠觸碰到生命的真諦。
帝國等級制度嚴明,老牌貴族世家地位超然。然而並不絕對,由於骨子裡的獸人血脈,無上的實力依舊最被人推崇。若真有天賦絕倫之輩,縱使出身寒門,也亦能一步登天,榮華享盡。
「身為曲家子,竟是體質、精神力雙廢,連被驅逐惡谷的罪人生出的畸形怪物都尚且不如,曲家沒有流放,也是心慈。」似乎有誰在指著他謾罵。
「呵,光是廢物還好,這血統也……曲家嫡系天才輩出,翻遍族譜恐怕也唯有他一個這般不堪。」而另一個人緊接著跟上,用滿是嘲弄的語氣說著和事實大相逕庭的流言。
最惡意的揣度,最輕賤的侮辱,陌生的記憶強行灌入腦海,毫無緣由的絕望在曲徑的心裡無限滋生。
「這是我的人生。」怯懦的聲音自虛無中傳來:「對不起,但是我沒有惡意。」
「我活不下去,又不甘心。」
「我知道你需要一具身體,我把我的給你。」
「求……求你……」
隨著聲音斷斷續續的訴說,越來越多的情景在曲徑的腦海中浮現。
聲音的主人和他同名,也叫曲徑,是帝國第一權貴世家曲家嫡系三代中唯一的雌性。
活了17年,卻像是一場笑話。
生母早逝,資質廢材。父不慈,繼母不仁,族內諸人更是對他視而不見。訂婚四次,被退婚三次,遇見的都是人渣。
替身,影子,墊腳石……所有數的出來的操蛋事情他通通都親身經歷過一遍。至於所謂婚約亦不過是利益的交換,卻偏要喊著真愛做籌碼。
而這個傻孩子,每次都是傾盡全力、付出所有,可結果終究鏡花水月、被玩弄一場。
眼下這第四次婚約也即將不保,婚約對像同樣是個道貌岸然的衣冠禽獸。若不是帝國規定,未成年雌性不能與雄性發生親密關係,這孩子恐怕活不到現在就被玩壞。
於是,在萬念俱灰之下,他以靈魂作為獻祭,希望能夠改變一切,然而卻失敗遭到反噬。若沒有遇見曲徑,恐怕便會真正死亡。
「我把身體給你,讓你重生,只……只求你……」他的靈魂太過虛弱,後面的話無法說出,可銘刻進靈魂的遺憾與徹骨的恨意卻足以讓曲徑明白他執念所想。
他想報復那些害他狼狽至此失去生命的人,尤其是那四個前未婚夫。他要讓他們也同樣嘗到求而不得的絕望,明白真心被玩弄的痛楚。
「我答應。承了你的因,便定會償還你的果。天道為證,誓不違背。」作為一個本體是貓薄荷的草木花妖,曲徑對於貓科動物有著天然的喜愛。而這個獸人世界,恰巧所有雄性的獸形都是貓科,還有什麼會比這更讓他遊刃有餘?
隨著曲徑話語落下,四條對應著四個未婚夫的因果線牽引著他的靈魂進入少年的軀體。
「每懲罰一個,因果線便會斷一條。四條線都斷了,這個身體便會完全屬於你,你的生命也能繼續延續。」
心臟恢復跳動,血液變得溫暖。
曲徑,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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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恢復意識,曲徑發現自己站在一個陰暗的房間內,身上雪白的晨禮服在這黯淡的空間裡格外刺眼。而露在外面的肌膚,更是比衣服還要蒼白幾分。
門外有明顯的腳步聲傳來,凌亂而笨重。接著便是一個稚嫩卻故作兇狠的聲音:「曲徑,傅家人已經來了半天,你的信物準備何時歸還?」
房門洞開,一個比曲徑略矮些的男孩隨意的闖了進來,面容精緻,頭頂一雙毛茸茸的貓耳。
緣著曲徑的位置在房間的最深處,他並沒有立刻找到他,反而環視了一圈才看見。可偏這一眼,就讓他立即愣住,迷亂了心神。
黑暗中,沉靜而立的少年昳麗而雅緻,皎如明月,靜似寒潭。
男孩眨眨眼,有些回不過神,而曲徑看見他也忍不住笑了,原本清透的眸子瞬間染上瀲灩之色。
「不過退個婚,倒拿腔作調起來。」昏暗中,曲徑的雙眼裝著太多魅惑,讓男孩心緒一震。可不過一瞬,他便立刻回神:「傅家來人了,你有功夫弄這些個沒用的,不如找個地縫藏起來,免得讓人看笑話。」
小孩語氣惡劣,可一雙碧色的貓兒眼卻睜得極大,盈滿了口不對心的擔憂。
曲慕離,這個身體的堂弟,曲家三代中年紀最小的一個,長得精緻可愛,比起白玉雕琢的人偶亦不堪讓。然而實力卻跟閱歷成反比,用一句逆天來形容都尚不為過。行動之間乾脆果決,自有一番雷霆之勢。
和其他曲家人不同,曲慕離雖然同樣是天子驕子,但卻多了不少人情味。
曲徑一眼便認出他的身份,可視線卻全然被他頭上的貓耳吸引。
雄性獸人未成年前,會保留著一些幼獸特徵,例如獸耳和尾巴。曲徑本就是個愛貓的,如今見著曲慕離這幅傲嬌的小摸樣自然忍不住伸手逗弄。
「怎麼是你過來?下人都做什麼去了?」溫柔的手指帶著好聞的香氣,藏著笑意的嗓音更是恰到好處,熨帖的處處舒服。
「你到底知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傅家退婚的人已經來了!」皺著眉將曲徑的手拍開,見他依舊漫不經心,曲慕離語氣中的嘲諷愈發明顯。
「我知道,這不是正準備著?」絲毫不在意他的惡劣,曲徑邊應聲,邊脫掉身上的外套扔到一旁,而後打開衣櫃門,好似細細翻找著什麼。
單薄的襯衫隨著他的動作,將他身體的線條勾勒的一清二楚。肩背尚存著稚嫩,可柔韌的腰線已經足夠誘人,散落的黑髮沿著領口垂落在頸側的肌膚上,愈發讓人在意那藏在衣內的是何等的細膩柔滑。
「你要幹什麼?」曲慕離皺起眉,只覺得今天的曲徑十分陌生。然而下一秒他就詫異的睜大眼。
曲徑竟然毫不避諱的背對著他寬衣解帶。
「你瘋了?我是雄性!」慌忙的轉過身,曲慕離的聲音滿是氣急敗壞,可耳朵卻不由自主的染上艷色。
太,太美了。
半褪的衣衫露出大半的後背,宛若上等的水玉。曲徑的動作也是自然灑脫,絲毫不顯淫糜,端的是靡顏膩理,仙姿佚貌。可偏他手邊挑出替換的那件紅衣又十分明艷,讓這原本清明的氣氛又憑添一份媚意。
曲慕離下意識的咬住下唇,感覺心臟的跳動有些失序。
曲徑瞧著,卻忍不住走到他身後,再次將手抬起,捏了捏他頭頂的貓耳:「是雄性沒錯,可你要先成年。」
「放肆!」這人怎麼總是動手動腳?曲慕離躲閃著曲徑的手:「作為雌性,你規矩在哪裡?」
「好好好,是我沒規矩。」曲徑順著他的意思沒有反駁,手卻攀爬到曲慕離的腦後,微微用力,將他摟在自己的懷裡:「讓我抱抱,一會兒樓下等著我的都是糟心事。」
曲徑的聲音壓得很低,隱約還帶著點抱怨的嬌氣。曲慕離看了他一會,嫌棄的轉過頭嘟囔道:「誰要安慰你。」可到底沒有在掙扎,僵直這身體任由曲徑的手在他頭上揉弄。
毛茸茸的貓耳,軟塌塌的貼在蓬鬆的頭髮上。而在他身後,長長的貓尾也因為不自在而下意識的左右搖晃。
「曲徑少爺,時間差不多了。」突如其來的聲音打斷了房間內的溫馨,穿著執事服的管家站在門口,看似態度恭敬,可在他看向曲徑時,眼中不加掩飾的鄙夷足矣說明他的態度。
曲徑上下打量了他幾眼,認出他的身份——伺候曲家家主、他名義上親祖父的執事。然而,這不過是曲家養的一條狗,卻可以對他如此輕謾,足以看出原身在曲家過的是何等的艱難。
「傅家已經來人,家主命我帶你過去。」管家的語氣不疾不徐,可蘊藏在話裡的不容置喙卻是顯而易見,屋內的溫度瞬間變得冷淡。
「知道了。」曲徑對身邊面色不虞曲慕離搖搖頭:「別擔心,我沒事。」而後便整理了衣服跟著管家一起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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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的曲家大廳十分熱鬧。
傅臻和陪同一起的嫡母已經坐定,曲家家主也坐上了主位。看似談笑宴宴,實則暗藏鋒芒。說出口的每一個字眼都離不開對原身的厭棄以及對曲家的打壓。
至於訂婚時,原身送給傅臻的信物,更是被隨意扔在地上,就連端茶侍奉的下人都能恣意踩踏。
曲徑站在樓梯口平靜的看著眼前一幕,而在他的識海內,四條因果線中的一條也瞬間亮起,和傅臻有關的詳細記憶接踵而來。
和其他三個不同,傅臻是唯一一個真正追求過原身的。
在原身最狼狽不堪之際,傅臻出現。
猶如拯救他逃脫煉獄的神祇,傅臻用最符合雌性幻想的姿態出現在原身的生命中。浪漫的情話,熱切的渴求,一顰一笑,一盼一顧都足以讓原身乾涸的心迷醉、沉淪。甚至還天真的以為這個人是真心實意的想要和自己共度一生。
美夢,總是最容易破碎,而真相,最能把心傷的鮮血淋漓。
傅臻是個私生子,接近原身的初衷不過是為了利用他接近曲家,從而得到穩固靠山。在得知原身並不受寵,甚至被曲家視作污點之後,他便果斷的做出決定,捨棄原身,另謀他路。至於他的嫡母,更是樂的利用這個機會狠狠地將曲家臉面踩在腳下,畢竟傅家本就和曲家面和心不和。
曲徑的眼底劃過一絲不屑,然他身邊的管家卻並未注意到他神色間的微妙變化,反而用輕蔑刻板的說道:「家主有命,第一不得失態,第二,當著傅家人的面發誓斷絕情愛,把退婚的過錯全都推到傅臻身上。」
似乎想要欣賞到曲徑更悽慘絕望的摸樣,他裂開嘴,說出了更惡劣的話:「曲家可以白養著一個廢物,但卻不能收留一個被退婚四次的恥辱,該怎麼做,你清楚。」
這便是最直接的諷刺了!
好似受不住一般,曲徑低頭不語,可半斂的眼中卻滿是無動於衷的冷漠。
「請家主放心,定會如他所願。」曲徑抬頭看著管家,唇角徐徐勾起一抹微笑,映著身上的紅衣有種說不出的動人味道。
傅臻,他的第一個懲罰對象。他會依照契約,教他懂得什麼叫玩弄人心者終究被人心玩弄。
刻意壓低的嗓音曖昧而低啞,而不知何時縈繞在樓梯間的暗香更是散發著令心臟都戰慄的危險的旖旎。
管家原本輕蔑的眼不由自主的開始失神,等他將理智找回的時候,曲徑已經走到了樓下,站在了大廳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