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院院長恭敬朝那行血字叩拜,每一下都是額頭觸地,發出沉悶的響聲。
然後他直起上身,將左邊的袖子挽起, 露出下麵赤丨裸丨的小臂。令人詫異的是, 整個小臂的肌膚上,竟然都是密密麻麻的傷疤。有些顏色很深, 明顯時日久遠, 有些還不過剛剛癒合,覆蓋著醜陋的血痂。
這樣的情狀,足以讓人因為恐懼而不寒而慄。可院長卻神色如常,他拿起一旁的銀制小刀,在層層傷疤積累的肌膚上又複割下新的傷痕。
鮮血流出,將雕像侵染。
“願神實現吾之夙願, 曲家早日滅亡, 血脈斬斷,無法傳承。”學院院長口中念念有詞,不停的詛咒著。與此同時, 一種死靈之氣也慢慢從雕像溢出,沿著流血的傷口侵染他的整個身體。
若是曲清嵐在這,定能看出這個雕像的來歷。這是上古眾神中最為邪惡的惡羅之神的化身,若信奉於他,即為墮落,學院院長也是無意中得到。
信奉惡羅之神能夠讓人逃脫天賦的桎梏,讓異能修煉變得一帆風順,但卻必須用血來餵養,一旦開始,非死不能停止,否則便回受到反噬,靈魂消隕。
血液越流越多,院長的神色也越來越瘋狂。往日他不會這般瘋狂的獻祭,可上次曲清嵐的等級壓迫讓他再也無法忍耐。
早在第一次被曲家拒之門外的時候,學院院長就甘願墮落成為惡羅之神的信徒,而後才得到今天的位置。也註定了和終生侍奉獸神與皇室的曲家不死不休。
多年下來,學院院長的身體已經被死靈之氣盡數腐蝕,若不是穿著層層的學術服,腐臭的氣息根本無法隱藏。至於西洛,那也不是他的親生兒子,因為他早就失去了生育能力。
“曲徑,曲清嵐,曲家……都要死!”院長的神色越來越瘋狂。
直到傷口因為流血過多而開始發白,他才站起身來,將傷口包紮好,走出密室。
而另一邊曲家,繼母也正在縝密的盤算。
“西洛找到了嗎?”間暗衛回來,繼母問出她最關心的問題。
“沒有。很奇怪,一個沒有任何個人勢力的普通雌性,卻好像憑空從帝都消失不見了。”
“仔細盯緊了,還有三天庭審,我要你保證他一定不會出現。”
“這個您放心,而且不希望他出現的,還有其他人。”
“誰?”繼母十分疑惑。
暗衛也皺起眉,似乎不能理解:“他的父親,帝國第一學院院長。”
“嗯……不必管這些。”意料之外的名字讓繼母同樣摸不清頭腦。虎毒尚且不食子,難不成帝國第一學院院長為了弄死曲徑連自己的親生兒子也能一併捨棄?
若真是如此,這樣的人實在太危險,與他合作不外乎與虎謀皮,誰也猜不出他何時會反咬一口。可惜繼母卻沒有後路。
曲徑的昭然警告已經不在掩飾,證明他不打算在多做容忍。所以她必須率先下手,這樣才能保住自己。
咬了咬下唇,繼母對暗衛命令道:“把艾德里安送去給他,還有那張藥方。”
打開床頭一個隱秘的暗格,繼母從中拿出一張古舊的羊皮卷。
眾多複雜的草藥名稱占滿了羊皮卷三分之二的頁面,而後面是則是更為複雜的製藥方式。至於最末,還有一條藥劑使用的相關說明。
傀儡藥劑:能夠暫時控制人的神志,並讓人變作提線木偶,完全聽從主人的命令。服用後24小時開始生效。毒性會融入血液,無法被人查出。
缺點:服用了傀儡藥劑的人會永遠失去自我意識,並在完成主人的命令之後立刻死亡。
“告訴他,艾德里安是最後見過西洛的人,並且他從醫務室出來之後,就變成了白癡。”毫無憐憫之意的看了一眼自己的這個侄子,繼母的語氣冷漠至極:“廢物也有最後的利用價值,學院院長會清楚自己應該怎麼做。”
“是。”暗衛領命而去。
繼母在臥室中焦躁的踱著步子。還有三天便是最後的審判,她期待學院院長能夠勝訴。
西洛事件的罪名必須要按在曲徑的頭上,否則一層一層剝絲抽繭的盤查下來,等待她的將會是無盡的牢獄深淵。
當年她機關算盡才成功害死曲徑生母上位,卻不料嫁進曲家多年竟然一無所出。既然如此,那她就更不能失去手中的錢財與權勢。
背水一戰,這場庭審,學院院長必須勝訴。
繼母以為自己策劃得天衣無縫,殊不知,她的一舉一動早就都清楚的落到曲徑眼裡。
看著手中複雜的藥房,曲徑想了想,便清楚了繼母的計畫。
那個艾德里安是送信之人,又是陪著艾希爾來教室找到自己,並且他在事發後,還特意去看過醫務室。若由他出面,可以直接指證。
更何況,艾德里安早就變成了白癡,傀儡藥劑也能確保他只說對學院院長有利的證詞。並且他們還可以偽造艾德里安當時目睹了西洛遇襲全經過,而他的精神力意外退化便是最佳的輔助證詞。
完美的計策,只可惜,完全沒有卵用。
“你的消息到是靈通。”將手中藥方還給曲謙昭,曲徑由衷感歎。
“還好,放在心上總會格外在意。”曲謙昭話裡有話,趁著收回藥方的姿勢故意將曲徑的指尖握在手中不讓他離開。
“所以這也歸屬於你謎一樣的惡趣味?”曲徑挑了挑眉,完全沒有聽出來他的言下之意,就連帶著曖昧的小動作也一併全然無視。畢竟站在曲徑的角度來說,好動的大貓總是習慣性的把玩眼前能看到的一切。
曲謙昭對此也有幾分無奈,索性轉移話題道:“我以為你應該更擔心庭審。”
“沒什麼可擔心的。”曲徑微笑:“因為我會讓他們明白,在絕對的實力面前,任何陰謀詭計都是不堪一擊。”
的確是時候了,眼看成年在即,這些以前欺辱過原身的也理該盡數剪除,以絕後患。
曲謙昭沒有在說話,但他看著曲徑的眼神卻透著無言的欣賞。
冷靜、強大而又溫柔多變,曲謙昭覺得自己每和曲徑多相處一分鐘,都會多發現他的一些與眾不同,也越發激起了他難言的佔有欲。
然而,他的心裡也比任何人都清楚,曲徑的溫柔多情不過是習慣的偽裝,真正的他,並沒有心。
三天時間轉瞬即逝,議會仲裁庭就西洛一案正式開審。
帝都已經太久沒有這樣的事情發生,在兼之涉及的幾位當事人皆是最近風口浪尖上的人物,一時間申請旁聽之人眾多。
曲徑在曲清嵐的陪伴下準時出現在議會仲裁庭門外。
精緻的少年,氣質溫潤如玉。墨色的眼眸澄澈清透,紅潤的唇角,笑容溫柔繾眷。他的一舉一動都優雅清貴,宛若貴族禮儀的教科書。至於他身後亦步亦趨侍候在側的,自然是眾所周知的“神侍”曲清嵐。
這樣的曲徑實在出乎意料,完全不像是帝國第一學院院長口中那個一朝得志便倡狂不已的帝國前廢物,更不像是會為了一己之私包庇犯罪害死西洛的窮凶極惡之徒。
更何況,還有曲清嵐的自願效忠服侍左右。對於信仰至上實力為尊的獸人們來說,神明的認可,本身就是一種人格的肯定。
人群中有竊竊私語不斷傳來。
曲徑停在耳裡,面上依舊十分淡定,面帶微笑的走進仲裁庭。而他的精神力卻已經化作無形的絲線,悄悄延伸而出,寫下一個個繁複的符文,悄無聲息的遍佈整個仲裁庭。
傀儡藥劑不過是遙控軀體的低劣手段,他會讓他們明白什麼是真正的操縱人心。
審判即將開始。傅臻和艾希爾也先後到達,找到自己的位置就坐。學院院長也同樣來到仲裁庭,坐在了訴訟席上。
看著坐在對面的曲徑曲清嵐,他蒼老的臉上散過一絲陰森的嘲諷。傀儡藥劑已經奏效,曲徑這次定然要栽在他的手裡,至於曲清嵐,他也會設法將他一併拉下水!
曲清嵐自然是感受到了對面學院院長的不懷好意。他在識海中輕聲對曲徑說道:“學院院長有備而來,安德里安不太對勁,應該是已經喝下了傀儡藥劑。”
“不要緊,不過是跳樑小丑而已。”曲徑垂下眼簾,全然不做在意。
“不過還是謝謝你,這些天讓你擔心了。”曲徑安撫的捏了捏他的手指,手下柔韌的觸感讓他回憶起曲清嵐獸形時手感良好的小肉墊。
“我很樂意。”曲清嵐低聲應著,耳朵卻因為曲徑親密的動作略微有些發紅。
他們之間的小動作敏感的引起了對面傅臻關注的目光。而當他發現曲清嵐落在曲徑身上專注的目光之後,心裡越發泛起酸澀難耐的滋味。
這就好比是從前棄之如敝履的廉價玩具,突然被別人覬覦,並且還變成了享有萬千寵愛的瑰寶,反而他自己,變成那個匹配不上的低級貨色。
傅臻煩躁的皺起眉,他決定在仲裁結束之後,一定要找到機會和曲徑談談。
與他處處相似的陸明淵也好,時常環繞在曲徑身側的曲清嵐也好,還有之前數次打攪他行事的曲謙昭也好,傅臻發現自己已經越來越無法忍受曲徑的視線總是落在他人身上的這種境況。
在眾人各不相同的思緒當中,庭審時間終於到了。作為西洛一案的仲裁者,陸明淵在確定相關人員全部到齊後,便宣佈開庭。
隨著例行詢問的開始,第一個被帶上來的是作為學院院長一方證人的艾德里安。多半是這段時間受了不少折磨,艾德里安的身體消瘦了不少。
他神情呆滯的走道審判席前,一字一頓的交代著自己看見的事發全部過程。
“是曲徑叫我送信給西洛,然後又讓我配合他演戲。救人什麼的,都是他和傅臻事先安排好的,否則不會那麼恰巧……”
艾德里安的敘述看似有條有理,但卻十分牽強。尤其他提到曲徑是為了強行逼迫傅臻和西洛接觸婚約才出此下策更是讓人啼笑皆非。更不論他一臉麻木,照本宣科的模樣,就好似在背誦書稿一般,更讓人覺得所言非真。
而陸明淵也覺得艾德里安的表現有些奇怪。為表公正,他命人請來仲裁庭就職的藥師當中檢查,看看艾德里安是否身體出現問題,或者被用過什麼特殊藥劑。結論都是沒有。只有其中負責檢查識海狀況的藥師給出了一個解釋,說艾德里安會看起來精神呆滯是因為他近距離受到曲徑精神力爆發的影響,導致識海受損嚴重。
陸明淵點頭讓三位醫師離開,同時又謹慎仔細詢問幾個和細節有關的問題,艾德里安皆是對答如流,且條理清楚。
這樣的情形十分引人疑竇。難道曲徑真的將西洛暗中殺害?
旁聽諸人也開始控制不住的竊竊私語。
變裝隱藏在旁聽席中的繼母勾起唇角,而訴訟席上的學院院長亦得意非常。曲徑看著他們的表情,眼底閃過一絲諷刺,而後垂在身側的手指靈巧的掐出一個繁複的指訣。
之前他進門時散佈在空氣中的銘文隨之而動,紛紛彙聚在一起,落入艾德里安腳下的地面裡,變作一個無形的法陣。
與此同時,審判席上,艾德里安的目光也突然清明。他神色激動,哭天搶地的喊著:“救命……救救我……是他們,他們要殺我滅口!”
他一邊顛三倒四的哭喊著辯白,一邊伸手不停的指向訴訟席和觀審台的兩個位置,正是學院院長和曲徑繼母坐著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