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曲徑和曲清嵐面前的雌性侍從身量十分瘦小, 神情也是一味的懦弱。可他熟悉的面容還是讓曲徑一眼認出他的身份。
正是當初被傅臻誤認之後**一夜的替身。他似乎過的很不好, 眼睛下面滿是青黑, 連眼神都有些呆滯。
果不其然, 沒過多久便失手摔了茶杯。
“對不起,對不起, 求小殿下贖罪。”他低著頭跪在曲徑面前,顫抖的語氣滿是害怕。
曲徑見狀, 忙伸手扶了他一把。那侍從卻跟見了鬼一樣,大聲喊道:“不是我害死你的,我不是故意害死你的,和我沒關係,沒有關係。”
仿佛被嚇破了膽, 那侍從的臉色變得越發青白。他慌忙的奪路而逃,連撞了人都不管不顧, 甚至把自己的身份也一併遺忘。
作為一個下人, 他是沒有資格在主子面前大呼小叫的。更別提像現在這樣,沒有得到主子同意就起身跑了。
曲徑看著他的背影,有些愣神。
另一邊管家聽到這邊的騷動, 也連忙跑過來查看。
在見到地上摔碎的杯子和曲徑疑惑的臉, 趕緊跪下請罪。管家這一跪,其實很有些真意在裡面,他的確覺得愧對曲徑,但為了容家,有些事, 他必須要做。該演的戲,也一定要演。至於這些愧疚,在曲徑和容千淩結婚之後,他會傾盡所有彌補這個孩子。
“沒事,不要緊。家裡亂,我也不是外人,管家伯伯不用這麼擔心。”曲徑將他扶起,語氣十分溫和。
“殿下……”管家的眼淚刷的一下盈滿了眼眶。
“這是怎麼了?”管家突如其來的反應讓曲徑也有點慌了,再加上剛才那個跑掉的侍從,他只覺得今天的容家上下整個氣氛都怪怪的,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
“小殿下……”管家啞著嗓子搖搖頭,然後便命人重新將這裡收拾好,再次告退。在他起身告辭的時候,身上掉下來一塊懷錶。
黃銅造的錶殼十分光滑,一看便有些年頭,並且經常被人愛惜的撫摸。
“管家伯伯,您的表掉了。”曲徑低下身子幫他撿起。說來也巧,那懷錶的錶殼很松,不知道他按到哪個鍵,竟然一下子彈開了,表蓋後面嵌著的老照片也一併顯現出來。可曲徑在看到這張照片時,卻驟然變了臉色。
照片上面是個十歲左右的男孩,模樣和他十分相似,只是氣質完全不同,要更安靜溫柔。而在照片的角落上有兩行小字。一行是永別了,吾愛,另外一行是等等我,我很快就去陪你。
兩行字墨水的深淺不同,但字體卻格外熟悉,是容千淩的。而更讓曲徑動容的,還是藏在字裡面那種濃重的絕望之情。
如果說前一句裡面,容千淩只是傷心,但並不絕望,那麼後一句相對溫和的等等我卻是真正的心存死志。
再加上容千淩現在的狀態,所有一切都暗示著一件事,他不想活了。
“為什麼?”這一次曲徑的語氣變得嚴厲許多,也帶了質問。
管家低著頭沉默不語。他明白,眼前的這個小王子只是年齡小,並不傻,而且在被曲清嵐注入了桃樂西婭之城皇室生活的記憶再加上潛意識中原本坎坷的生活閱歷,這個孩子要比任何同齡人都通透也聰明。
然而,這些卻都在容千淩的計算之中。管家收起思緒,努力扮演好自己的角色。他裝作顧慮的看了曲清嵐一眼,然後將曲徑單獨帶出容千淩的臥室。
“這是要去哪裡?”識海中安撫了一下擔心的曲清嵐,曲徑開口問管家。
“等等您就知道了。”管家的聲音很低,也沒有回頭,似乎害怕和曲徑對視。
長長的走廊走道盡頭是一道封死的牆,管家在牆壁上拍了幾下,一道暗門出現。
“小殿下,我給您帶路。”他說著先行一步下去。
曲徑沒有猶豫,跟在管家身後。在走過一小段路以後,眼前的情景便豁然開朗。
是一座人造花房。
不同于帝都貴族們崇尚的巴羅特和洛可哥式華麗的風格,這座花房素雅至極,沒有一絲多餘裝飾。可裡面種著的花草卻皆價值不菲,非但有大陸鮮少見到的珍奇種類,甚至還有傳聞中來自上古遺跡的品種。
“這是……”曲徑面露詫異,他看了老管家一眼,見他眼中滿是鼓勵,下意識便走了進去。而後,他徹底明白了老管家帶他來這裡的原因。
這裡的每一顆植物,都綁著作為禮物的緞帶,而緞帶下面的卡片上,都有容千淩親手寫的情話。
一句一句我愛你,情真意切,盈滿在字裡行間,讓人不得不為之動容。然而可惜的是,容千淩沒有送出去的意思,而他的愛,也同樣沒有辦法傳到對方心裡。
越走越深,裡面的植株也越來越珍惜,有一些甚至加了特殊的法陣來保證其對生態地域的特殊要求。
而這些植株上卡片的內容也和最開始大不相同,因為容千淩的語氣開始變得遲疑和擔憂,他不在說愛這個字,可那種厚重的深情卻盈滿了每道筆劃。
曲徑翻到倒數第三張,上面寫著:“如果他不能讓你幸福,那我帶你離開。”
倒數第二張:“那種人渣不值得你付出深情,我會讓你明白。”
而最後一張卻是:“我錯了,求你不要離開。”
絕望和足以滅頂的哀戚讓曲徑的身體也不由自主的顫抖起來,曲徑回過頭看向身後的老管家,張了張唇,卻沒有說出來一句話。
“這是少爺的愛人……”老管家的眼角流出淚水:“但是他在一年前,永遠的離開了。昨天是他的忌日。”
在老管家的敘述下,曲徑聽到了一個和原身記憶完全不同的版本,亦是一個始亂終棄的人渣為了洗白自己而編造的童話故事。
老管家說,當年容千淩對原身是真心喜歡,可現實卻讓他不敢前進。
畢竟容千淩當時不過是個備受打壓身體又垮了大半的落魄嫡子,可原身卻是曲家嫡系唯一的小少爺,再加上原身只有十歲,正是懵懂的年齡,哪裡能懂得什麼叫愛情。因此容千淩的心十分不安。
可後來遇險,原身甘願擋在容千淩面前,用性命相護的舉動卻讓容千淩明白,自己守著寵著的小孩,已經能夠明白他的感情,並且願意付出同樣的愛。
可這時,容千淩卻不敢了。
因為遇襲過後,容千淩的身體情況變得比之前更糟,本源更是受到了不可逆轉的重創,終其一生本體都無法成年。
醫師診斷,能好好養著,不繼續惡化便是好事,若是惡化,壽命根本無法保證。
容千淩明白,原身並不會在意這些,可他不能用這樣的身體去耽誤原身。因為他害怕,害怕自己一旦早逝,留下原身孤獨一人。
他不允許自己喜歡的小孩有一絲一毫的不幸福。
所以容千淩選擇了退婚,並且用了最絕情的方式。
他成功了,原身在傷心過後,確實將他完全忘記。可是後面發生的事情卻讓他越來越無法忍耐。
陸明淵和傅臻接二連三的利用,原身的越來越糟糕的處境,甚至被逼得不得不當眾斷絕情愛。
原身的舉步維艱讓容千淩終於忍不了了。
他千嬌萬寵的小孩怎麼能由著別人這樣糟蹋?如果是這樣,那還不如把他搶回自己身邊,即便原身恨他,他也甘之如飴。
管家說道這裡,稍微停頓了一下。而聽得入迷的曲徑卻繼續追問道:“然後呢?”
“死了。”管家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為了保住自己叫傅臻的愛人,他用命算計了家主,然後當著家主的面,自盡了。”
“……”曲徑睜大眼,完全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
“都是真的,曲徑是曲清嵐的弟弟,當時曲徑自盡的時候,最後送走他的就是曲清嵐,你可以去問他。”
“那小容哥哥……”
“家主追悔莫及,承受不住直接暈倒了。等在清醒的時候,得到的便是曲二少爺的死訊。然後他選擇了報仇。傅臻那邊因為承諾,他不能動手,但是陸明淵卻不一樣。所以他給了自己一年時間用來報仇,然後便準備隨著曲二少一起離開。仇人有兩個,一個是陸明淵,一個是他自己。至於剛剛那個失禮的侍從,是陸明淵調教以後送去傅臻身邊作為曲二少替身的無辜人。本來家主不想多管閒事,可因為那個雌性和曲二少模樣有些相似,所以家主最終不忍看他慘死,救了回來。”
“那小容哥哥現在為什麼沒有……”
“因為他遇見了您。”似乎在斟酌詞語,管家想了一會才繼續說道:“您和家主的初遇,原本是家主提前計畫好的,為的是利用您徹底讓陸明淵倒臺。容家雖然有錢,但畢竟是商人,議會那邊伸不進去手。可當家主見到您第一面,這個計畫便徹底失敗了。因為您跟曲二少實在太像,除了性子,外表幾乎一模一樣。”
“所以他把我當成替身?”
“不,”管家輕咳嗽了兩聲:“家主可能把您當成自家可愛的小雌性。就像是他想像中的和曲二少的兒子。”
管家後面的敘述,便都是曲徑經歷過的事。不過卻偷換了概念,把心存利用變成了真心寵愛。
“其實我很感激您的出現,您給了家主一個活下去的理由。所以小殿下,求求您,就當是可憐家主,以後也不要離開他。”
“我知道了,您先起來。”曲徑神色複雜的將管家扶起。然後兩人一起離開花房。
在走出暗門的時候,曲徑突然問了管家一句話:“小容哥哥這次生病,是因我而起嗎?”
管家遲疑了一下,然後點點頭:“是,因為曲二少那時也是被曲清嵐少爺抱走,然後便再也沒有回來。”
他看了一下曲徑的表情,又意味深長的說了另外一句:“您和曲清嵐少爺遊玩回來的時候,身上穿的那件衣服,也是當年曲二少喜歡的風格。”
“……”曲徑有些愣住,然後他沉默了一會點頭說道:“我明白了。”
接著便率先朝著容千淩的臥室走去。管家跟在他身後,心裡清楚,容千淩的安排已經奏效。
果然,曲徑在回去之後,對曲清嵐的態度多少有點冷淡。然而管家不知道的是,在二人相連的精神領域中,早就刷滿了曲徑的吐槽。
“清嵐,今天晚上還一起睡吧,我快要被容千淩噁心吐了,需要治癒。”想到昨天晚上懷裡毛絨絨的舒適感覺,曲徑拿話逗著曲清嵐。
而從來不會拒絕曲徑要求的曲清嵐也低聲應了一句“好”,只是藏在頭髮下的耳朵卻悄悄紅透了。可不過一瞬他的眼睛卻突然眯起,閃過一絲危險光芒。
于此同時,正在曲家的曲謙昭,手中批閱卷宗的筆也頓了一下,接著他便立刻招來心腹手下:“立刻去查,查出曲慕離現在的具體地方。”
上古遺跡
到處都是殘缺的屍體,空氣中彌漫著刺鼻的焦臭。鮮血侵蝕了土壤,為刻在地面上的繁複法陣添上更兇險的印記。
到處都是死寂,唯有站場正中存留一絲生機。面容精緻的少年面無表情的站在那裡,他周身都被炙熱的火焰包圍,然而他的神色之中卻沒有一絲痛楚的味道,反而冷靜至極。
良久,他的身形慢慢抽長,一隻雪色長毛大貓的虛影出現在他的身後。不過須臾,火焰盡褪,少年身影不在,留下的是一個俊美無濤的青年。
他緩緩睜開眼,碧色的眼眸不復幼時的天真滾圓,變得狹長,其中盈滿的寒光讓人不寒而慄。
“原來如此。”他低聲呢喃,然後便化作獸形,快速的從古戰場消失。
容家
容千淩再次睜開眼,已經是三天后。身體上劇烈的痛楚讓他忍不住發出嘶啞的呻吟,可隨後,便聽到了一句關切的呼喚:“小容哥哥,你清醒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