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陽前哨曹莊,兩萬楚軍駐扎在沿線碉堡、工事之後,縱橫交錯的壕溝、拒馬,如同大地上的一條條刀疤,從曹莊一直綿延到襄陽城下。
暮色時分,曹莊防線外的曠野上,步卒行軍揚起的沙塵,如煙似浪、遮天蔽日。
“虎——”
“虎——”
“虎——”
遠隔數裡,震天的呼喊聲,便傳入了工事後的楚軍耳中。
平原之上兩萬人行軍,不可能瞞住斥候的眼睛,楚軍早在許不令出南陽的時候,便已經開始做戰備,刀出鞘、弩上弦,在固若金湯的防線後嚴陣以待。
很快,落入余暉下,天際線的盡頭,出現了一匹黑馬。
黑馬之上,男子身著墨黑金邊世子袍,手持丈八馬槊橫於天地間,黑色‘許’字大旗,在夏日橫風下獵獵作響。
繼而,左右看不到邊際的人牆,持著長矛顯出身影,踏著整齊而厚重的步伐,往楚軍防線一步步不敬。
兩萬人在平原上擺開,勢如排山倒海,前方的三千西涼軍,軍容肅穆,遠隔數裡,便將防線後的楚軍壓的額頭冒汗,喘不過氣來。
襄陽城內,楚帥秦荊眉頭緊鎖;斥候接連不斷從曹莊飛馬趕來,稟報著前線的戰況;四王麾下的將領和幕僚,齊聚在帥府之中,圍著中間的巨大輿圖,嘈雜聲不斷:
“哪有這麽打仗的?兩萬人堆一起往過推,當城牆不存在不成……”
“關鴻業帶著五萬西涼軍待在後面,距離約莫十裡,看起來像是等著許不令過來送死……”
“斥候探查過,左右翼沒有伏兵,兩萬步卒全在中路,弩車、雲梯、撞車數量不多,要攻城根本不夠;這要是能走到襄陽城下,我把腦袋砍下來給許不令當尿壺……”
“要不末將帶兵出去,設法將許不令斬於馬下……”
“這明顯是引蛇出洞,只要出了防線,關鴻業肯定把騎兵派過來絞殺,就在防線後等著即可,我就不行許不令真敢強攻……”
……
秦荊手按帥劍,雖然一言不發,但心裡的想法,和在場諸將差不多。並非輕視許不令,實在是雙方兵力懸殊太大了。
襄陽周邊駐扎兵馬十余萬,後方還有四王源源不絕的援軍,死一個補一個根本不怕兵力不夠。
許不令只有兩萬步卒,還都是和楚軍兵員素質相差不大的府兵,放在襄陽面前,就好似一個三歲稚童提著木棍,要毆打身著重甲的八尺巨漢。
楚軍光用弓弩在工事後面拋射,許不令都難以招架,淌過三道防線後,估計就不剩幾個人了,還怎麽攻城?
和秦荊抱有同樣疑惑的人,不只是楚軍。
另一側,許家軍的後方。
關鴻業身著鎧甲,站在高處,遙遙看著許不令在平原上擺開陣勢,朝著劍拔弩張的楚軍防線壓過去,也是眉頭緊鎖。
副將站在跟前,輕聲道:“將軍,哪有這麽打的?這不是白送嘛……”
身後諸多將領也是點頭,就眼前這陣仗,說白送半點不過分。
在高牆險關之前,想要破關,發動數倍兵力強攻都是下下策,傷亡太大了;正常情況下,軍卒死傷過兩成就會開始潰營,過三成就有嘩變的風險,士氣再高昂的軍隊,死傷過半,軍卒也不可能再聽命了,督戰隊都沒用。
古來想要攻城,一般都是水淹、挖地道、安排內應或者直接圍的彈盡糧絕,;襄陽是大玥首屈一指的軍事要塞,三丈六的城牆擺在那裡,尋常梯子都架不上去,滾木礌石猛火油源源不絕,讓軍卒怎麽往上爬?
關鴻業雖說和許不令結了梁子,
但兩萬府兵算是他的兵,被許不令這麽拿去送,事後全軍覆沒,朝廷怪罪下來,他肯定也得受責罰。關鴻業思索了下,來到了屠千楚身旁,開口道:
“屠將軍,世子這打法不可取,你過去勸勸讓他回來,若是將士傷亡慘重,不好向朝廷交代。”
屠千楚手持兩柄銅錘,臉色平淡:
“關將軍是主帥,末將如今在將軍麾下,哪裡調的動世子殿下;若是將軍覺得不該如此用兵,親自過去勸勸即可。”
關鴻業眉頭一皺,他要是命令得動早就去了。許不令帶著兩萬人過來,直接從鄧州擦肩而過,連他面都不帶見的,他派人過去強令許不令返回駐地,許不令也是一句‘不破襄陽、提頭來見’,根本不搭理他。
不光是他,聖上那邊也攔不住;許不令忽然動兵,已經給長安傳去了急報,聖上自然是不想讓許不令擅自帶兵出征,但朝臣有了上次破南陽的例子,反倒是都諫言讓許不令去試試。
許不令若真把襄陽打下來,那四王之亂就沒威脅了,接下來讓許不令一路打過去即可;只要內亂一平,就能集舉國之力應對北齊,北疆的局勢也能很快扭轉,這是文武百官希望看到的方向。
朝堂也不是皇帝的一言堂,在沒有合理的理由下,聖上也不能強令許不令回去待著。
關鴻業再此勸說無果後,便回到了原位,在諸將前方,眺望及遠處的黑色蟻群。
兩萬人在無盡平原上鋪開,遠觀去其實也沒多少,站整齊了,也就是橫著兩百人、豎著一百人的大方陣。不過戰時列陣,不肯能站的整整齊齊,各兵種前後鋪開,在各自百夫長的率領下,擺好的進攻的陣勢。
距離楚軍防線還有三裡距離,許不令便在平原上停馬,抬手舉起了馬槊。
令旗揮舞間,兩萬軍卒很快在原地停步待命。
三裡在弓弩的射程之外,床子弩能勉強射到,但準頭基本上隨緣。
關鴻業瞧見許不令這麽遠就停下了,眼中微微一喜:
“許不令不打了?”
三裡外停步弓箭射不到,確實有點虛張聲勢的意思。可副將眯著眼仔細看了下,忽然指向許不令的身後的幾個小點:
“將軍,那是什麽東西?”
關鴻業站在許不令後方兩裡開外觀戰,雖說看不清具體細節,但攻城車之內的大件還是能瞧見的。
此時許不令身後的軍陣中,推出十幾輛大小不一的車子,用黑布蓋著。
關鴻業仔細打量了片刻,稍顯疑惑:
“不是撞車, 還用黑布包著,莫不是上次用來破南陽的‘法器’?”
若是能破襄陽,那唯一的取勝點就是上次的‘雷公助我’了;上次破南陽,所有人都沒能瞧見細節,此時發現了異常,諸將自然往前跑了些,想看看許不令到底藏著什麽名堂。
只可惜,片刻後,關鴻業和所以將領,都露出了無言以對之色。
只見一望無際的平原之上,兩萬人擺開陣勢。
許不令肩抗馬槊,眺望遠處的楚軍防線,擺了個很囂張的姿勢;許不令的後方,千余西涼軍,迅速在原地拉起了白布,把十幾駕黑布包裹的物件圍起來了,白布上面還畫的有陰陽八卦等圖案。
三裡開外的楚軍防線後,嚴陣以待得軍卒,從工事後面探出頭來,莫名其妙的瞧著遠處的許家軍,不明所以。
朝廷將領打量片刻,都是眼神錯愕:
“世子殿下,這是準備陣前做法事?”
關鴻業眉鋒緊蹙,想了想:“兩軍交戰哪有怪力亂神之說,估計是障眼法,用來迷惑楚軍……”
作為沙場老將,關鴻業這番點評,明顯還是很有眼光的。
在法場搭建好後,一個臨時找來的老道士,便站在了高處,手上拿著陰陽旗,搖搖晃晃,吼著些什麽‘四王禍亂中原、引天公震怒、當受神罰’等等。
對面的楚軍雖然聽不到,但許不令背後的府兵可是聽的清清楚楚。
眾兵將茫然看著老道士一驚一乍罵完四王后,手中旗子遙指三裡外的楚軍防線,就來了一聲:
“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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