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長生對這些劍做過承諾,自然不會反悔,所以回到京都後,哪怕有些不舍,還是第一時間把劍池的事情稟報給了教宗陛下。
這個消息暫時沒有在民間傳播開來,但離宮通知了大陸各處後,已經不再是秘密。今日清晨陳長生越境戰勝聚星境的周自橫,更是讓很多人開始懷疑,除了那些曾經的名劍,他是不是在劍池裡還有別的奇遇,不然只靠蘇離的指點,他的劍法何至於進步的如此之快。
陳長生不關心劍池出世的消息在大陸會引起多大的震動,也不在意別人投向他的眼光會有何變化,只是覺得這件事情有些麻煩。
離宮前天夜裡給他發來了一份極長的名單,很多宗派山門對離宮及陳長生表達了真誠的謝意,同時附上相關的證明,請求離宮將那些先輩祖師的佩劍還給他們。這份名單很長,排在首位的毫無疑問是聖女峰的齋劍,其後還有很多曾經聲名赫赫的神兵。陳長生按照名單,把鞘中的劍重新整理了一番,發現名單雖然長,但與劍池裡的傳世名劍數量相比,依然只是極少的一部分,由此可見,當年曾經聲震大陸的強者與宗派,現在還能在世間找到傳承的,已經不多了。
用歷史的眼光來看待這件事情,無疑會感受到其後隱藏的一抹悲涼,很容易讓人感慨世事無常,但對他和國教學院來說,這當然是好事——跟隨他離開周園的名劍裡,至少還有七千多把已經無法找到曾經的宗派山門,換句話說,現在他就是這些劍的主人。
一聲清脆的撞擊聲響起,一把帶著點點鏽痕的舊劍,出現在藏書樓的地板上。
緊接著,清脆的金屬碰撞聲不停響起,不過片刻功夫,本來空曠闊大的藏書樓裡,便堆滿了各式各樣的劍,那些劍的數量是如此之多,合在一起是如此之重,竟連藏書樓的地板都被壓的微微下陷,有些快要承荷不住的感覺。
折袖睜開眼睛,望了過去,然後便再也無法閉上眼睛。
昏暗的燈光下,藏書樓裡出現了一座由劍堆成的小山。
他隻想要劍池裡的一把劍,陳長生卻把整座劍池都搬了回來。
唐三十六看了眼那座劍山,又看了眼陳長生,最後又望向那座劍山,張著嘴,半晌都無法合上。
他聽陳長生說過在周園裡發現劍池,與萬劍聯手對敵的故事,但真正看到這些劍,那是完全不同的感覺。
即便是堪稱富有天下的汶水唐家,也看不到這樣的畫面。
他忽然覺得,陳長生雖然在周園裡損失了很多金銀與寶物,但這趟生意還是賺大了。
軒轅破聽著聲音,也來到了藏書樓,手裡還拎著一塊髒兮兮的洗碗抹布。
啪的一聲,那塊比普通圍裙還要大的洗碗抹布落到了地板上,濺起了一些水花。
陳長生看了一眼,說道:“說過很多次了,洗碗抹布要經常換。”
軒轅破這時候還哪裡聽得見他在說些什麽,整個人就像小熊上樹一般,嚎叫著便向那座劍山衝了過去。
劍山沒有被他粗壯的身軀撞垮,因為他忽然想起來這是陳長生的東西,在最後一刻停下了腳步,回頭望向陳長生,也不說話,眼睛水汪汪的,看著極其無辜可憐。
“你想要啊?”陳長生問道。
軒轅破用點地點頭,因為速度太快,而且腦袋太大,以至於夜晚的藏書樓裡,竟拂起了一陣小風。
陳長生說道:“自己挑。”
軒轅破高興地叫了一聲,伸手握住了劍山裡的一把劍柄,然後用力拔了出來。
金屬的磨擦聲,回蕩在安靜的藏書樓裡。
那是一把渾體黝黑的鐵劍,並無鋒芒,極為粗大,看上去更像是一根鐵棒。
軒轅破愣了愣,發現這把鐵劍的重量與手感與自己的力量配合的極為自如,甚至生出一種這把劍本就應該是給自己用的感覺。
不得不說,劍與人之間真的可能有某種難以形容的神秘聯系,或者說緣份,就像星空裡那些永遠沒有人能夠看到的無形命運之線一般。
軒轅破隨便抽出的這把劍,是一把玄鐵重劍,其重如山,其威如海,故名:山海劍。
這把重劍曾經的主人,是一位叫做西客的強者,據說這位強者擁有白帝一氏的血脈,生平從未敗績,直至在周園裡敗在周獨夫之手,最後死在了一個無名之輩手裡。
陳長生有些沒想到,軒轅破拿了這把劍。
山海劍是劍池萬劍裡保存最完整的劍之一,僅次於齋劍,而且因為西客擁有白帝血脈的傳聞,所以在離宮確認西客已經沒有傳承之後,他本已想好,把山海劍留給落落。但此時看著喜不自勝的軒轅破,又想著落落如此清麗稚美的小姑娘拿根大鐵棒子亂砸的畫面實在太美,所以他沒有說什麽。
唐三十六有話說。
“這是山海劍,雖然很明顯劍鋒被周獨夫的兩斷刀砍掉了,但即然重新現世,也一定能排進百器榜裡。”
一把嚴重受損的舊劍,只要重新出現,便一定能進百器榜?
唐三十六沒有誇張,要知道如果為歷史上的那些名劍排序,無論怎麽排,山海劍都必然會排進前十。
軒轅破覺得有些不妙的感覺,像孩子抱玩具一搬,緊緊抱著山海劍,警惕地盯著唐三十六,說道:“你想說啥?不管你說啥,我都不會被你們這些狡猾的人類騙的!”
唐三十六嘲笑說道:“陳長生也是人類,你怎不怕被他騙,還好意思收他的劍?”
軒轅破不知如何應答,憋了半天憋出句話來:“他是我師祖,怎麽能和普通人比,師祖給我東西,我當然敢收。”
唐三十六冷笑說道:“平時從來不認,現在為了把破劍,就心甘情願當孫子,誰再說你們熊族憨厚老實,我就和他急。”
軒轅破哪裡說得過他,氣乎乎地不再說話,只是把懷裡的山海劍抱得更緊了些。
“你想說什麽?”陳長生問道。
唐三十六說道:“一個嬰兒,懷揣重寶,行於街巷之間,你說會有什麽問題。”
陳長生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軒轅破的身軀粗壯如小山,本極沉重巨大的山海劍,在他的懷裡也不顯得突兀。
但唐三十六說得對,在這個險惡的人世間,軒轅破就是一個嬰兒,一個熊寶寶。
現在他是國教學院院長,是教宗大人指定的繼承者,所以明明知道他身懷重寶,除了寥寥數人,沒有誰敢在規則之外對他下黑手。
軒轅破則不然,無論國教還是白帝城,都不會因為一個普通的妖族少年而大動乾戈。
“如果他真是一個熊孩子,倒也懶得管他死活,問題在於,這小家夥最近表現的還算不錯。”唐三十六說道:“我看不如這樣,這把山海劍,我就先替你保管,你什麽時候能夠打過我,證明自己有了手持神兵的能力與資格,我再把這劍還給你。”
說這段話的時候,他看著軒轅破,神情很自然,語氣很隨意。
軒轅破差點被騙,看到陳長生唇角的笑意才醒過神來,惱火地低吼了兩聲。唐三十六的那點小心思被揭破,也不著惱,微笑著站起身來,不知從哪裡摸出一把紙扇,一面搖著一面說道:“我說的都是實話,你要抱著山海劍天天在外面晃來蕩去,遲早會被人敲黑棍。”
軒轅破神情變幻不定,他知道唐三十六說的是真的,但哪裡舍得把山海劍交給唐三十六保管,那還不如交給陳長生。
“反正我不會給你,但我也不會讓別人知道。”
軒轅破抱著山海劍便出了藏書樓,不多時便折返回來,懷裡的山海劍已經不見了。
“藏哪兒了?”陳長生真的很好奇。
軒轅破也不瞞他們,說道:“灶房的柴火堆裡。”
陳長生想了想,說道:“還真不錯,別人就算看到了,只怕也會以為是根燒火棍。”
唐三十六畢竟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他此時身邊的汶水劍便不遜色於那些劍池名劍,此時發現沒辦法把唯一感興趣的山海劍弄到手,他便沒了太大興趣,聽著軒轅破與陳長生的對話,忽然想到一種很有趣的可能:“你們說,將來數千年後,會不會有人在國教學院的柴火堆裡發現這把鐵劍的秘密,得悟劍道,一舉成為絕世強者?”
軒轅破心想,我自己都還沒成絕世強者,而且將來我回部落後,難道還會把這劍留在國教學院裡?
陳長生心想這確實很有趣,很像書上的某些故事,問題在於幾千年之後,自己這些人早就已經不在了,又如何知道後續?
唐三十六越想越覺得這事好玩,眼睛變得異常明亮。
“隻一把劍還不夠有意思,還得在國教學院裡多藏幾把,不,幾十把甚至幾百把劍,湖邊的石頭裡藏幾把,樹洞裡藏幾把,湖底藏幾把,藏書樓裡的柱子裡,噢,對了,大榕樹上面不是有個很大的鳥窩?……嘖嘖,你說國教學院以後的學生,隔個幾十年,便會在一個地方發現一把絕世名劍,那畫面……”
他越說越興奮,陳長生則是越聽越無奈,心想湖裡的魚倒也罷了,棲在樹上的那些鳥又哪裡得罪過你呢?
唐三十六說到做到,便向劍山走去,準備挑些損傷太嚴重的舊劍,藏在國教書院裡。
他甚至已經想好,那些藏劍的位置,誰都不會告訴,連陳長生都不告訴,這樣以後找起來才有意思。
便在這時,折袖的聲音響了起來。
他的聲音有些虛弱,又有些淡淡的嘲諷。
“不是說讓我挑劍?怎麽感覺這件事情好像和我沒什麽關系?”
陳長生三人才想起來,從始至終,折袖都沒有說話。
更準確地說,是他們三人說得很熱鬧,早就把正主給忘記了。
氣氛有些尷尬,唐三十六又好死不活地感慨了一句。
“存在感這種東西,還真的很神奇,明明你是我們幾個裡最凶殘的家夥,現在又這麽慘,偏偏……”
陳長生看著折袖的臉色,趕緊阻止唐三十六繼續發揮,小心翼翼問道:“你想要哪把劍。”
折袖抬起手臂,指向劍山裡某處。
因為傷勢太重的緣故,他的動作有些困難、遲緩,但很堅定。
陳長生三人順著他的手指望過去,神情微變。
“你確認就要這把?”
“是的。”
“可是……那把劍的來歷……將來可能會惹出一些議論。”
“周通既然說我是魔族奸細,那我當然要用魔族的劍。”
折袖要的那把劍已經古舊,略有殘損,上面卻依然盈繞著一道極深遠的魔氣與血腥意味。
正是魔帥旗劍。
……
……
(這樣的場景畫面及故事,就是我寫擇天記的最大動力了,我喜歡寫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