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他去了暮嶺,在山間那條白石山道上緩步行走,來到一株梧桐樹下。
他不知道自己要來這株梧桐樹下,只是順著那種感覺來了。
但這裡也沒有人。
周園裡沒有人。
一個都沒有。
最後他回到了周陵前。宏偉的陵墓,在天地之間依然是那般的不可一世。陵墓四周的那些天書碑,早已沒有了當日狂暴恐怖的氣息,變得非常平靜,表面上的那些線條,不知道是被這些天的風沙重新填滿,還是被磨滅,已經消失不見,仿佛變回了最初的石柱。
那座黑色的石碑也同樣如此,石碑表面一片光滑。
陳長生把手放了上去,身後遠處的草原裡,傳來一陣妖獸的低沉嘯聲。
那是歡送,也是不安與乞求。
歡送周園新主人的離去,不安於他是否還會回來,乞求他的恩澤能夠更快再次降臨。
……
……
一片黑暗,然後是光明。
陳長生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在房間裡,還在窗前,與先前沒有任何改變。
只是時間已經到了正午,太陽掛在湛藍的天空裡,縱使國教學院裡的樹蔭再如何努力,都無法阻止那些熾烈的光線落下。
他看到的光明便是這片陽光。
然後他注意到自己的手腕上多了一串珠子。
那些珠子無論怎麽看,都是最普通的石頭磨砂成的,表面沒有任何紋飾,也沒有散發任何氣息,而且連表面光滑都談不上。
他不知道當初在潯陽城裡面對朱洛的那一劍時,這串石珠也曾經出現在他的手碗上。
這些石珠是天書碑化成的。
因為這串石珠一共有十一顆,十顆是灰色的,一顆是黑色的。
當年周獨夫可能從天書陵裡帶走了十二座天書碑,後來他和她在周陵裡看到的,只有十座,還有一座斷碑的基座。
正是因為少了一座天書碑,他又帶走了替代那座天書碑的劍池,所以周陵的陣法出了問題,直到他想起來,自己身上有塊黑石。
那塊黑石是他在凌煙閣裡拿到的,竟也是一座天書碑。
當那顆來自王之策的黑石真的變成天書碑,幫助周陵四周的天書碑陣重新穩定下來之後,他本以為那顆黑石,是王之策從周園裡帶走的一座天書碑,但後來出了周園,回憶起在凌煙閣裡看到的那本筆記,他又覺得自己的推測可能並不準確。
不管那兩座天書碑去了哪裡,他現在手腕上的這些石珠就是天書碑。
當然不僅僅因為這十一顆石珠十灰一黑,剛好與周陵四周的那些天書碑相符,更因為只有他才能通過那顆黑石感應到某些事情。
他感應的很清楚,周園就在黑石的裡面。
這種說法並不準確,更應該說,這顆黑石就是周園新的大門,而開啟周園的鑰匙,則是他的神識。
他下意識裡抬起手來,迎著窗外的陽光認真地看著那串石珠。
明亮的光線,從石珠的縫隙間透了過來,變幻成更多角度,在某些細微處,仿佛裡面有著彩虹。
他這時候才真正地明白過了發生了什麽事情。
世人眼中無比神聖、所有道法之源的天書碑,竟被他戴在了手上。
而且,是十一座。
陽光照耀著石珠,射進他的眼裡,讓他有些恍惚,覺得一切似乎都並非真實。
便在這時,房門被人推開。
他回頭望去,只見是唐三十六和軒轅破。
“那個白癡到底去哪兒了?”
“我怎麽知道……落落殿下先生還要我盯著他,結果他倒好,什麽話都不說就跑了,我怎麽盯?”
軒轅破很委屈地說道,然後和唐三十六一道看見陳長生的身影。
片刻安靜,唐三十六拍了拍胸口,有些後怕說道:“還好還好,我也不問你去哪兒了,只要你沒落跑就好。”
陳長生不解問道:“我為什麽要跑?”
“你無緣無故消失了半天時間……”
唐三十六看著他說道:“我們都在懷疑,是不是聽說徐有容要回來,你怕被自己的未婚妻打的鼻青臉腫不好看,所以跑掉了。”
軒轅破連連擺手說道:“我可沒這麽說。”
唐三十六看著他冷笑說道:“你敢說自己沒這麽想?”
軒轅破是個很老實的熊族孩子,聽著這個問題,吱唔了半天也沒有說出話來。
陳長生微怔,說道:“剛好提到她,讓我想起來一件事,你們誰幫我寫封信給東禦神將府?”
唐三十六吃驚說道:“泥腳女婿上門?人女兒都還沒回來,你急什麽。”
陳長生搖搖頭說道:“我晚上想去拜訪,有些事情想談。”
“你不會真是怕了徐有容,準備出盤外招吧?”
唐三十六來了興趣,說道:“這種事情你應該先問我啊,你知道我最擅長這些事情。”
陳長生笑了笑,沒有理他,向門外走去,說道:“我先去吃飯。”
前些天,落落對他說,確認那位姑娘沒能活著離開周園,他便說過,要去東禦神將府退婚。因為這是他當初在周園裡答應過她的,她既然不在了,他當然更要做到。之所以這些天他沒有去東禦神將府,是因為最近比較忙,因為他把一樣重要且必需要要的東西遺落在了周園裡,同時,他的心裡還存著最後一線希望。
她沒能離開周園,或者她現在還在周園裡面,周園既然沒有毀滅,那麽她便有可能還活著。
直到昨夜今晨,他終於重新進入了周園,發現裡面一個人都沒有,沒有一個人,沒有那個人,於是最後的希望也沒有了。
他順便把那樣東西也帶了出來。
看著陳長生的背影消失在門口,唐三十六沉默了會兒,問道:“你有沒有覺得他今天比較怪?”
軒轅破不解問道:“哪裡怪?”
唐三十六說道:“他笑的有些怪……很難看。”
軒轅破回想了一下,點頭說道:“嗯,笑得像哭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