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已經來不及了,湖風輕輕拂動著道袍,陳長生閉著眼睛,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之中。
他的意識回歸到了最本原的地方,來到了那片寧靜而深遠的識海之上。
他微微動念,識海自然生波,掀起難以想象的巨浪,那些浪頭有十層樓般高,聲勢極為驚人,不停向著海面上空的陰晦天空刺去。
只是天空太過高遠,那些巨浪再如何高,也無法觸及,到了最高峰時便極無奈地再次落回,在海面上砸出無數細碎的白沫。
那些浪花起於海水裡,如果不能與海水分開,自然無法騰躍入天空之中。
如果換作往常,只是想將一縷神識送入天空裡,對他來說並不是難事,但今天他需要把更多的神識送到彼處。
所以他再次動念,將神念幻作無數鋒銳的武器,或者劍,或者刀,然後……斬念。
識海之上風暴大作,無數狂風暴雨自天邊而來,化作無數道仿佛真實的招式,向著那些激蕩而起的浪頭斬去。
國教學院真劍、離山山門劍、漁歌三唱、汶水三劍、雪山宗凝霜劍、摘星學院破軍劍、天道院臨光劍、南溪齋的梅花三弄……
無數劍招於暴風雨裡顯形,在海面上狂舞著!
那些十層樓高的巨浪被斬的搖晃不安,與海面漸漸分離,然而始終還有著最深的一道牽絆,無法完全斷開。
海面上響起一道決然至極的斷喝,然後一道刀意,自天而降!
兩斷刀訣第一式,緣起!
這是世間最強大的刀法,一刀之前,所有事物都必將斷開!
巨浪與海面終於斷開了,然後飄起!
……
……
巨浪離開了海面,便變成了一片純淨的水,看上去就像是幽府外的那片湖水。
這片海水失去了與識海的聯系,便仿佛失去了所有重量,輕輕地向著陰暗的天空裡飄去,飄的越來越高,越來越遠,最終順著它很久都沒有真實經過、但實際上每天都在堅固的一條通道,來到了天空最深處的那片星海裡。
這片海水是他的神識精髓、經驗精華,是他最珍貴的東西。
到了那片星海裡,他的神識依然沒有停下腳步,繼續看似緩慢、實則奇快地前行,過了很長時間後,終於來到了星海最邊緣的位置。
這裡離大地無比遙遠,已經到了星海的另一邊。
星海之外是虛無,但虛無之外呢?
陳長生看著無比遙遠的遠方,總覺得在那裡,隱隱約約還有無數顆星辰。
當初在國教學院藏書樓裡,他點燃自己命星的那個夜晚,他就有這種感覺,總像自己是在看著萬家燈火。
只可惜那邊太遙遠了,以他現在神識強度和凝練程度,是論如何都到不了那邊,無法去探究世界真正的邊際。
他收回視線,望向星海邊緣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那裡有一顆不起眼的星辰,很小,很紅,看著就像一顆蘋果。
這是他的命星。
他的神識緩慢地靠了過去。
那片海洋落在了那顆小紅星上,非但沒有讓它的溫度降低,火焰熄滅,反而讓星辰表面的紅色火焰變得更加狂暴起來!
金風玉露相逢,化作無數的融漿,向著漆黑的空間裡噴灑出無數的星輝。
幾乎超越了時間與空間的束縛,那難以計算數量的星輝,便從極其遙遠的星海邊緣,回到了地面上,灌進了他的身體裡!
轟的一聲!盤膝坐著的陳長生,身體忽然向地面陷落了半尺!
那是因為他身下三丈方圓的地面齊齊下陷!
湖風呼嘯而起,圍繞在他的身邊,將他的道袍吹的獵獵作響,灌進他的劍鞘,發出嗚嗚的鳴叫,顯得極為狂野與興奮。
塵土大作,直上天穹,仿佛黑煙,將那輪明日變得黯淡了很多。
有人無意中向天空望去,只見晦暗的天空裡,在相對於太陽的位置,隱約有個亮斑,看上去就像是夜空裡的星星。
問題在於,現在還是白天,怎麽可能看到星星呢?世間怎麽會有如此明亮的星星呢?
那人搖了搖頭,把這個荒唐的念頭從腦子裡趕了出去,再次望向場間。
此時,只有天機老人沒有看盤膝坐著的陳長生,而是在看天。
也只有他能夠確定,先前陰暗的天空裡,確實出現了一顆星辰。
星海裡蘊藏著不可解的命運,即便是他,也無法確定那顆星辰的位置,但他知道那顆星辰因何而出現。
……
……
在夏末的這個尋常日子裡,正午的陽光還是那般熾烈,有誰會注意到那顆一閃即逝的星辰?即便注意到了,誰又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京都郊外的一片山野裡,教宗陛下站在梅裡砂大主教的墓前,看著墓碑上老友的名字,眼中隱有憂色,說道:“當初我們擔心他會不會成長的太快,現在看來,這種擔心是有道理的。”
在京都最高的甘露台上,聖後娘娘負著雙手,看著天空裡的某一處位置。陽光很是刺眼,但她眼睛眨都不眨,從很多年前,太宗皇帝陛下把她趕出皇宮,貶到百草園的那一天開始,她就再也不憚於直視太陽。今天她看的也並不是太陽。莫雨在後面看著她的背影,有些不安地想著,娘娘先前究竟看到了什麽,竟然沉默不語了這麽長時間?
在雪老城最巍峨壯觀也最森嚴恐怖的那座宮殿裡,魔君坐在椅子上,聽著最忠誠的下屬報告著最近魔帥的異動以及王公貴族與軍師黑袍的勢力之間的那些衝突,沉默不語,他還是當初在寒山時的中年書生模樣,只是臉色要蒼白很多,那片山水已然殘破。他有些厭倦地揮手讓那名下屬滾走,忽然間感應到了些什麽,抬頭向著宮殿上方看了一眼,沉默片刻後,起身走到一株青植的前面。
這是他從寒山溪畔帶回來的一顆杮子樹。
他看著樹梢上沉甸甸的杮子,皺眉說道:“居然這麽快就要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