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路珩硬生生把要沉下來的臉扭出了一個微笑,用儘量溫柔的聲音衝潘亙說道:“潘師弟,你誤會了,我沒有那個意思。”
潘亙嚇得哆嗦了一下,立刻放開他,向後跳了兩步,顫聲道:“師兄,他、他是不是中邪了!”
喬廣瀾:“哈哈哈!”
單璋雖然不知道他們兩個的關係到了哪一步,但起碼明白之前喬廣瀾是路珩救的,路珩對他肯定沒有壞心,於是上來把幾個鬧哄哄的人都給分開,對兩個不省心的師弟又好氣又好笑:“好了,路少掌門沒有別的意思,你別瞎摻和。小喬,你還不說句話,就知道撿樂。”
喬廣瀾笑著說:“好好,我說話。咱們和諧社會和平共處,潘亙,不要緊張啦,我們現在關係挺好的。來來來,幾位都請坐,一會咱們再去吃晚飯。”
他一邊說,一邊把手搭在路珩肩膀上,摟著他往座位上推:“剛才的事路少掌門別介意啊,我師弟也是一番心意,眼看盛會將即,生怕大家鬧起來不太好看。”
潘恒道:“師兄……強顏歡笑就沒意思了,你可千萬不要太委屈自己!”
喬廣瀾:“……放心,你咋會覺得我是那樣的人。”
幾個人重新落座,路珩受到了很大打擊,習慣性地給喬廣瀾倒了杯水推過去,小聲道:“我在你們這……是不是形象非常糟糕?”
喬廣瀾揉了揉鼻子,沒有正面回答,只說:“沒事,有我呢,別人說什麼你都別在意……”
路珩連忙打斷他:“不不不,你千萬別,你記著對我凶一點,給我個表現機會,尤其是讓咱們師父看看,我現在已經改了,已經……已經對你挺好的。不然他們萬一反對咱們怎麼辦?”
喬廣瀾看見路珩這幅小心翼翼想討好的樣子,反應了一下才明白他說的“咱們師父”指的是夏長邑,又想笑,又有點心疼他,順手摸了下路珩的臉,笑著小聲道:“好吧。”
路珩連忙咳嗽一聲,喬廣瀾一頓,發現別的人都在稀罕地看著他們兩個人交頭接耳,立刻隨機應變“凶一點”,手上一重,那一下輕輕的撫摸變成了一個小耳光。
喬廣瀾:“……”可我也不想這樣呀……
單璋一驚,連忙說:“小喬!”楊遠和潘亙也迅速再次進入拉架預備狀態。
眾目睽睽之下,路珩神態自若地摸了摸臉,笑著說:“剛才是我腦子有些不清醒,喬少門主這一下,真是讓人神清氣爽。”
單璋:“……”他覺得路珩應該是被打的頭昏腦漲才對,這整個人都已經不好了。
喬廣瀾沒有那麼好的演技和那麼厚的臉皮,在旁邊乾巴巴地陪著笑了兩聲,也不知道說什麼,只好低頭灌水,好在這個時候,該回來的人已經陸陸續續回來了,意形門這邊也準備了飯菜來給大家接風。
這裏都是小輩,夏長邑理所當然地坐了主桌主位,路珩按照身份坐在了他右側,喬廣瀾陪坐在路珩的下首,其餘的人才按次序坐下了。
寒暄了一番正式開宴,夏長邑隨口問道:“阿珩,你師父最近怎麼樣?令尊身體也還好吧?”
路珩好像聽見了聖旨一樣,立刻放下筷子,恭恭敬敬地說:“托您的福,師父和父親都很好。”
長流派和意形門的關係其實並不和諧,但不管平時這幫小輩們怎麼鬧,最起碼路珩見了夏長邑一直都非常客氣,夏長邑還挺喜歡這孩子的,這時忍不住詫異地看了他一眼,笑著說:“你今天怎麼戰戰兢兢的?不會是闖了什麼禍不敢和我說話了吧?”
一代掌門,眼神就是犀利,他無心地說了一句,還說了個正著,喬廣瀾在旁邊差點被噎死,連咳嗽都不敢,連忙喝了幾口酒順氣,斜眼偷偷看著路珩。
路珩可比他有出息多了,面不改色地笑道:“怎麼會,只是心裏尊敬夏師伯,每次和您說話的時候就不由自主的鄭重而已。”
夏長邑不由笑了:“我們阿瀾要是有你一半會說話,我也不用那麼操心他。”
喬廣瀾放下心,順口道:“老頭……不是,師父……”
他本來想調侃一句,結果剛開口就把私下的稱呼叫出來了,自己先忍不住笑了。
他這麼無法無天,就是從小被夏長邑養出來的,夏長邑當然不可能生氣,哼笑一聲,用筷子敲了喬廣瀾一下。
他本來還挺欣慰喬廣瀾和路珩總算不打了,飯桌上的氣氛非常和諧,但很快又覺得這倆人好的似乎有點過分。
喬廣瀾因為剛剛醒過來的時候已經吃了些東西,旁邊又總是有人跟他寒暄,所以他全程沒怎麼動筷子,反倒是路珩隔一會就要給他夾點東西吃,這種照顧完全是自然而然的,夾和吃的兩個人都沒覺得有什麼不對。
但其他人就覺得詭異了——這要是別的兩個人關係好也就算了,主要是路珩和喬廣瀾兩個人平時勢如水火,就算是不得已座位被安排到了一起也要離開八丈遠,看看現在,都快要貼到一起了!
還有路少掌門那滿臉殷勤,真的不是吃錯藥了嗎?
路珩面前正好有盤魚香肉絲,他夾了一筷子到自己盤子裏,把裏面的胡蘿蔔絲都扒出來,又將剩下的肉絲夾給喬廣瀾,喬廣瀾頭也不抬地吃了。
夏長邑老師父一邊吃一邊看徒弟,不小心咬了舌頭。
結果路珩還沒完,又夾了點魚,同樣把刺挑出來再給喬廣瀾吃,這一回喬廣瀾不耐煩了,白了路珩一眼,把魚扔回給他,路珩也就笑笑,自己吃了。
你那人盡皆知的潔癖呢路少掌門?!
喬廣瀾吃著吃著,後知後覺地發現現場越來越安靜,才覺出來事態有點不對,他忍不住看了路珩一眼,路珩衝喬廣瀾笑了笑,喬廣瀾又去看夏長邑,夏長邑磨了磨牙,也陰森地衝自己的愛徒笑了笑。
喬廣瀾:“……”
他以手成拳,抵在唇邊清了清嗓子:“……我……吃飽了,還有一些其他的事情,諸位請繼續。”
路珩立刻說:“我也吃飽了。喬少門主,能不能請你帶我參觀一下這附近的風景?”
喬廣瀾覺得臉皮火辣辣的,已經挨了他師父狠狠地剜過來的一眼,他稍微一猶豫,馮遠那邊就已經打蛇隨棍上,接話道:“要是少門主有事,我妹妹也可以陪同路少掌門在山上逛逛,這一帶她也是從小玩到大,非常熟悉。”
他說的倒是實話,密玄宗附屬於意形門,馮麗媛也是從小在這座山上學習法術,領個人參觀一下還是沒問題的。
路珩卻不給面子,一把拽住喬廣瀾的手,阻止他離開,說道:“麻煩女孩家多不好意思,喬少門主,你要沒空,我跟你去等等也可以。”
喬廣瀾本來是個無所畏懼的人,可是面前是從小把他養大的師父,心裏還是有點虛的慌,下意識地掙開手,路珩卻眼疾手快,又抓住了他另外一隻手,問道:“不行嗎?”
喬廣瀾一咬牙,說道:“沒錯,既然到了意形門,就應該我來招待,不好麻煩馮小姐。少掌門,請吧。”
他們人模狗樣的出去,拐了個彎,路珩沒見到美景,倒是被喬廣瀾狠狠踹了一腳。
路珩拿腔捏調地說:“哎呀,好疼。”
喬廣瀾幾乎要破口大駡:“你這個……你還敢叫喚?你剛才明明就是故意的!你你你——”
路珩敏捷地一躲,反手握住他的拳頭,苦笑道:“大俠息怒……我還真不是故意的。”
喬廣瀾:“你當老子傻?”
路珩道:“我只是比你反應快了一點而已,咱們兩個在一塊這麼多年,都是這樣吃飯的,我也沒多想,結果吃魚的時候……我被你師父在底下踹了一腳。”
喬廣瀾:“……”
路珩又道:“不過我覺得以那一腳的力度和角度,可能原本是想踹你,結果踹錯人了。所以我想,反正他老人家也看出來了,我還不如表表決心,畏畏縮縮的反倒更不好看。”
喬廣瀾琢磨了一下,臉色漸漸緩和了:“你也不用太緊張。是咱們兩個選擇了在一起,無論什麼時候,我都會和你一邊。”
路珩沒想到他會這麼說,一怔之下,也跟著笑了。
他摸了摸喬廣瀾的臉,這才有空問起一直惦記著的事:“其實我上來的時候看見你了,你剛才在山下又是嚷又是跑的,是發生什麼事了?那個女人……是誰?”
喬廣瀾微妙地停頓一下,很快神色如常:“我媽。”
路珩:“……???!”
喬廣瀾倒納悶了:“我還沒說什麼,你幹什麼一臉一言難盡?怎麼了,被嚇到了?”
路珩尷尬地說:“是有一點……那我好像得罪阿姨了。我、我看你跟她鬧脾氣,還以為她是……反正我嗆她來著。”
喬廣瀾聽到最後忍不住笑起來:“我真受不了你。算了,你嗆了就嗆了吧,我也嗆了。原本我跟她也已經沒什麼關係了,無所謂。”
他的心情本來有些壓抑,但跟路珩說完這兩句話之後,又覺得自己說的沒錯,吳玉秀說什麼做什麼都不重要了,反正喬廣瀾也不想再見到她,這麼多年都沒有為她煩惱,以後也大可不必。
倒是路珩聽喬廣瀾輕描淡寫地講了一些過去的事情,心裏湧起一陣難過,他沒再多說什麼,只道:“好,那以後不理她了。”
喬廣瀾剛剛一點頭,手機就響了,他接起來之後,從頭到尾就“喂”了一聲,接下去一直到掛斷,連句話都沒機會說,放下手機之後對路珩苦笑道:“我師父有請。”
路珩的小心臟怦怦跳,故作鎮定道:“沒事,夏師叔一看就特別通情達理,咱們過去吧。”
他這麼多年多少大風大浪都過來來,已經很久沒有像今天這樣緊張,領著喬廣瀾一邊走一邊在心裏盤算委婉又動聽的說辭,想著夏長邑那種性格的人應該怎樣做才好打動他,直到快到門口了,路珩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緊張地抻了抻衣服,鬆開喬廣瀾的手,做衣冠禽獸狀。
喬廣瀾看了路珩一眼,路珩衝他露出一個顫抖的笑容。
喬廣瀾:“……”
他嘴角抽了抽,而後重新板起臉,昂首闊步地走了進去,路珩連忙跟上。
夏長邑聽到聲音,看了兩人一眼,臉上倒是看不出來喜怒,他也像路珩一樣,在心裏深吸了口氣,這才淡淡地說:“過來了。知道為什麼讓你們過來嗎?”
路珩心裏面飛快地轉著念頭,剛要開口說話,冷不防喬廣瀾拽了他一把,直接就跪下了,耿直道:“我知道。我們過來就是跟您出櫃的。師父,我跟路珩在一塊了,好長時間了,希望師父能祝福我們。”
打了半天腹稿,準備和對手雄辯一番的夏長邑和路珩一起驚呆了。
路珩愣愣地跟夏長邑對視一眼,在對方眼中看到了同樣的絕望——喬廣瀾這個不按常理出牌的傢夥啊!
他只能後知後覺地退後一步,跟喬廣瀾一同跪下了。
夏長邑簡直不知道應該說點啥,小兔崽子連讓他耍威風的機會都不給留,就把話都說光了,反倒把他老人家逼在了半道,氣的摔了一個杯子,摔的時候還生怕杯子砸到跪著不知道躲的兔崽子,故意扔歪了。
可憐的瓷杯命不好,被扔到地上摔成八瓣,連滴水都沒濺到喬廣瀾的衣服上,就這樣,路珩還緊張過頭地當著他老人家的面,一把將喬廣瀾拉進懷裏,好像就他知道關心人,自己這個辛辛苦苦把小兔崽子拉扯大的師父還能真砸他了似的。
夏長邑覺得很生氣:“你們倆真是……莫名其妙!之前不是還打得天翻地覆嗎?怎麼轉過頭來就你救我我救你卿卿我我了?誰起的頭?”
路珩搶在喬廣瀾張嘴之前說道:“是我。”
夏長邑以前沒想太多,現在聽了這句話,再回憶起路珩之前的種種反應,一下子就反應過來,冷冷地說:“你倒是深謀遠慮。”
路珩輕聲道:“夏師叔,我真的是一片真心。”
夏長邑道:“你是一片真心,別人卻沒有必要圓滿你那份心意。我不同意。”
喬廣瀾想說話,路珩連忙拉住他,他知道這麼多年來喬廣瀾跟夏長邑情同父子,如果因為今天的事鬧僵了,心裏一定會很難受,所以還是不願意讓師徒兩個人對上。
路珩緩緩道:“夏師叔,您是個通情理的人,應該也知道,我們兩個同生共死,在現實中雖然只是短短數月,但實則已經相處多年,經歷了那麼多的大風大浪都沒分開,又怎麼到了最後這一步分道揚鑣呢?這件事是我開的頭,但我不會讓阿瀾認為我們在一起是個錯誤,如果只因為性別關係而控制自己的感情,才是真的太遺憾,還請通融。”
夏長邑道:“保證的話人人會說,我不缺你那一句。我可以不因為同性在一起而覺得怎麼樣,但是,路珩,還有阿瀾,你們兩個自己想想,你們真的適合在一起嗎?如果性格相投,又怎麼可能從小就認識,卻爭執了二十多年?這說明你們根本就不合適,現在就是一時昏了頭!”
喬廣瀾道:“但是現在他變了,我也變了……”
夏長邑道:“憑什麼你要變,我從小把你帶到大你都倔的像頭驢一樣,憑什麼搞個物件你就要變?我覺得你沒什麼可變的!”
喬廣瀾:“……師父,冷靜。”
到這會他和路珩也算是看明白了,其實夏長邑聽說了這件事之後,也未必就有多震驚憤怒,他就是心裏面彆扭,估計一時之間轉不過彎來,所以一定要胡攪蠻纏一通,等想通了自然不會阻止。
夏長邑冷哼:“好不容易把你養大了,你就給我胳膊肘往外拐。”
路珩不願意讓他訓喬廣瀾,把話接過來:“他沒有,他經常在我面前提起夏師叔……”
夏長邑盯著路珩,忽然問:“你既然現在這樣護著他,以前你們又為什麼會走到那個地步?”
路珩沈默。
喬廣瀾道:“師父你知道,我以前脾氣不好。”
夏長邑道:“把嘴閉上,我現在脾氣也不好。”
喬廣瀾低頭摸了摸鼻子。
路珩悄悄握住他的手,沉吟片刻之後回答說:“那個時候年少氣盛,不識溫柔,只知道求之不得內心煎熬,越是在意越是患得患失……而後每每想起,悔恨無地。”
夏長邑默然,定定地看了路珩一會,終於歎了口氣:“我知道你是個好孩子。”
路珩和喬廣瀾的心裏同時一鬆,夏長邑遺憾地說:“可惜眼瞎,你怎麼就相中他了呢。”
喬廣瀾:“……”
“你不瞎你把我撿回來?”——這句話在他的嘴裏打了個轉,最後還是老老實實地咽了回去,討好地小碎步跑過去給夏長邑捶肩膀。
夏長邑罵道:“滾你的蛋!”
喬廣瀾親親熱熱地道:“我這麼久沒見您,心裏想得慌,我不滾。來老頭,再讓你徒媳婦給你捶捶腿。”
路珩:“……”
得到了夏長邑的同意,喬廣瀾和路珩的心情一下子輕鬆起來,他們沒有刻意遮掩,但倒是也沒必要把私事宣揚的滿世界都知道,在山上住的幾天,意形門大多數人的思維還停留在對於兩個千年冤家和好的恐懼中——他們總覺得可能世界末日就要到了。
好在沒有恐懼太久,路珩和喬廣瀾就要動身去參加風水界大會,單璋一直把他們送到山下。
喬廣瀾道:“師兄,你回去吧。”
他和單璋從小情同兄弟,依依惜別一點本來也沒什麼,但是有一雙充滿醋意的眼睛一直在旁邊幽幽地盯著,實在是讓人覺得很難受。
單璋彷彿沒看見路珩幽怨的眼神,拍了拍喬廣瀾道肩膀,感歎道:“這次時間趕的太緊,我本來還想在上班之前多跟你待幾天,可惜你剛回來又要走了。”
他之前本來在特偵處上班,那是由國家成立專門處理靈異事件的機關單位,因為喬廣瀾出事,單璋才特意請了大半年的長假趕回來,幫助夏長邑處理門派事物,現在喬廣瀾回來了,他的假期也快到頭了。
喬廣瀾道:“師兄,這次我做事莽撞,反倒麻煩你不少。”
單璋笑道:“你還跟我說這個?門派又不是你一個人的,不用什麼事都攬。羨寧那邊最近心情不錯,我就是再請一年假他也不會不答應。倒是你一定要走這麼早嗎?我記得現在距離大會還有一個多星期吧?”
喬廣瀾道:“我……先帶路珩去看看我祖母,這一陣總是臥床不起,已經很久都沒去過了。”
單璋揉揉他的頭髮,路珩在一邊實在看不下去了,雖然對於“岳父”家的人不敢輕易造次得罪,但還是忍不住乾咳一聲以示不滿。
單璋道:“路少掌門喉嚨不舒服?平時要多喝水啊。”
路珩微微一笑:“謝謝單師兄關心。只不過我的話不多,這嗓子有無不適都影響不大,喝水就不必了。”
喬廣瀾也不管他們倆,站在旁邊隔岸觀火,彷彿什麼都聽不到,等兩個人說夠了,他握著單璋的手臂晃了晃,鬆手道:“那我們走了。”
單璋把什麼東西塞到了他的衣兜裏,笑著說:“回見。”說完之後他不再磨蹭,轉身上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