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明舟踱了兩步,擋在風口,這個動作完全是本能的,自然到兩個人都沒有注意。
他正了正神色,向喬廣瀾道:“你知道方濟河為什麼會昏迷嗎?”
喬廣瀾道:“你這麼問了,肯定不單純是心臟病了。”
杜明舟淡淡一笑,正經的樣子比剛才要多帥一點,他道:“這麼說也對。方濟河的身體從小到大一直都算得上不錯,我們家也沒有這類的遺傳病,他年紀這麼輕心臟就會出問題,其實我覺得很奇怪。”
喬廣瀾難得沒有反駁,抱著手臂倚在牆上,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杜明舟道:“所以我後來回憶了一下這件事的始末,想起就在他昏迷不醒的前一天,我們曾經碰見過一隻貓,黑色的貓。這件事我不好和別人開口,喬醫生要是不趕時間,我想你可能會是一個很合適的聽眾。”
喬廣瀾神色一凜,簡短道:“你講。”
杜明舟回憶著:“當時是晚上十點不到,我正好和方濟河一起去杜家老宅,他開著車,我突然看見前方的路正中間有一個漆黑的東西在動,就讓他刹車。他沒有聽我的。”
這件事已經過去好幾天了,但大概是冥冥中的第六感就讓杜明舟覺得哪里不對,因此印象格外深刻。
他記得當時方濟河沒有停車,反而還一腳油門踩到底,滿不在乎地跟他說:“哥,沒事,就一隻貓,我壓過去得了。”
杜明舟的阻止沒有他踩油門的速度快,還沒來得及再次說話,車子已經飛快地開了出去。
然後猛地一刹——
那一下停的太猛,要不是兩個人都系著安全帶,肯定會見血,杜明舟一抬頭,就感到什麼東西重重地撞到了擋風玻璃上。
他借著車裏的燈光一看,面前是一張扁平巨大的貓臉,貓的眼睛是紅色的,在黯黯的黑夜中簡直反光,它把嘴張大,露出尖銳的牙齒,爪子拼命撓著玻璃,彷彿隨時都能破窗而入,剛才還牛逼哄哄的方濟河嚇得夠嗆,直往杜明舟身後縮。
喬廣瀾沉吟道:“你說那貓的眼睛是紅色的,貓是黑色的,確定嗎?”
杜明舟點了點頭:“確定。紅色眼睛的貓實在少見,這個我肯定不會記錯,而且事後我琢磨了一下,當時一切發生的太快沒來得及細,但是——車子開過去的動靜不小,那只貓明明會動,為什麼不知道躲開?它又是怎麼能那麼準確地撲到正在急速行駛的車前蓋上,又為什麼不依不饒地破窗而入,就好像……有什麼深仇大恨似的。”
喬廣瀾不置可否:“所以就是遇到貓之後,方少毫無徵兆,就一下子心臟病突發陷入昏迷了,是嗎?”
杜明舟道:“遇到貓之後啊?之後後面的保鏢趕上來,把貓趕走了,我和方濟河到了老宅,大家圍在桌邊一起吃飯,後面還發生了一件小事,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多疑或者眼花了。”
自從杜明舟的父母去世之後,杜家的老宅就不常住人了,只留著幾個傭人看家打掃。遇到週末,家裏人就回來吃個飯,聚一聚。
杜家家教嚴,講究食不言寢不語,飯桌上很少交談,杜明舟坐在主位上吃飯,本來也沒去關注別人,忽然就聽見他姑姑說了一句:“濟河,你平常不是不吃魚嗎?怎麼今天就對著這盤鯉魚吃個沒完了?”
杜明舟隨意抬頭看了一眼,竟發現方濟河的腦袋上,赫然長著一張紅眼睛的貓臉,滿是愜意的表情,大口大口地吃著魚。
這幅場景的詭異恐怖無需多言,要是換了一個人恐怕當場就要失態,但杜明舟生性沉穩,城府又深,在最短的時間裏冷靜下來,很快意識到周圍的人面對著方濟河根本就沒有露出異樣之色。
那就說明只有他才能看見這個場景,方濟河是招惹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
杜明舟無端想到了那只貓,他穩了穩心神,像平常一樣對方濟河說:“姑姑在和你說話。”
方濟河抬頭衝他笑了一下:“今天的魚做的很好吃。”
他笑的時候,露出尖尖的牙齒,杜明舟沒有害怕地回避,而是直接把目光落到貓臉上,想看個究竟。
然後在他的注視下,那張貓臉竟然晃了幾下,又變回方濟河自己的容貌了。
杜明舟慢慢籲了口氣,道:“我覺得不對,可又覺得是我自己出現了幻覺,就把家裏一串辟邪的佛珠放到了他的房間裏,沒想到第二天他還是出事了。”
他頓了頓,又忍不住補充了一句:“你見過一隻貓的笑容嗎?當時它的嘴咧的很大,連牙齦都要露出來了,看起來非常非常的詭異。”
他一邊說一邊觀察喬廣瀾的表情,畢竟這件事太詭異太離譜,不知道對方會不會相信自己,還是會像小時候聽到他說話的那些大人一樣,說他是無稽之談。
但喬廣瀾只是聳了聳肩,很平靜地回答:“聽你的形容,我也並不是很想看。”
聽了杜明舟這番話,喬廣瀾倒是稍微有點對他的膽量和見識刮目相看了,這人年紀輕輕身居高位,的確是有兩把刷子,這年頭看見這種詭異的事情還不會嚇尿的人不多了。
詛咒,貓臉,爪印……他沉吟道:“你沒有跟別人提過吧?”
杜明舟苦笑道:“我怎麼跟別人提?”
他長了一雙陰陽眼,原本就是人群中的異類,從小到大看見過無數別人看不見的東西,但是說出來卻從來不會有人相信,反而讓家人覺得他愛撒謊或是精神有問題,久而久之,杜明舟也就不說了。他現在之所以能夠這麼淡定沉穩,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小時候受驚嚇練出來的。
不過能表現出淡定,並不意味著就不寂寞,杜明舟從來沒想到,有生之年居然還能把自己的感受和人分享,還能有一個人認真地聽自己說話,而不是露出嘲笑或者驚訝的表情。
喬廣瀾道:“行,我知道了。方濟河暫時不會有問題,但這件事之前具體發生了什麼,還得聽聽他醒過來之後怎麼說,杜先生不必擔心。這裏是重症監護室,目前不允許探視,你還是先請回吧。”
杜明舟一笑:“麻煩喬醫生了。你的事情我不會說出去的。”
喬廣瀾一揚唇角:“杜先生隨意。你就是說出去了也沒關係,我不在乎。”
說完之後,喬廣瀾隨手帶上門,轉身就打算走。
杜明舟道:“喬醫生,等一下。”
喬廣瀾停下腳步看向他,挑眉。
杜明舟認真地問:“你剛才真的是流鼻血嗎?”
不知道他為什麼還要糾結這個問題,喬廣瀾沒好氣地說:“你放心,雖然你錢多,但我絕對沒有跟杜爺面前碰瓷的意思。”
杜明舟心高氣傲,長這麼大只有別人捧著他的份,從來沒有向別人解釋過什麼,聽喬廣瀾誤會了自己的好意,眉毛微微一挑,也沒說別的,只道:“那就好。”
喬廣瀾一勾唇角,轉身走了。
杜明舟沒再說話,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處,低著頭摩挲了一下本來握在手裏的藥,慢慢把藥塞回衣兜裏。
他回頭看了眼病房的方向,眼中閃過思索。
喬廣瀾回去院辦室,跟李主任和劉傑也是同樣的說法,他知道兩個人肯定不太相信,畢竟在此之前方濟河看上去也都沒什麼大問題,但也一直沒醒。
但雖然如此,李主任還是說:“大概是方濟河這個人體質特殊,如果能醒當然是好事,就是醒不了也不是你的責任,這件事你就不要瞎操心了。一天到晚沒頭蒼蠅一樣,都跟你說了幾次了?沒有排班就別總是往醫院跑,看你臉白的像鬼一樣,哪個病人能放心讓你動手術啊?劉傑,帶著你師弟滾到食堂吃飯去!看見你們兩個小子我就心煩!”
劉傑和喬廣瀾無端端挨了劈頭蓋臉一頓臭駡,都習以為常,從一開始被分到李主任門下開始,他們挨駡根本就是家常便飯,這老頭刀子嘴豆腐心,想讓兩個學生吃了飯休息休息,也要罵罵咧咧地說出來。
劉傑看看師弟,冒死說了一句:“老師,那王宇的家屬那頭還有幾個女人,那天沒來鬧事,但是現在……”
李主任不耐煩道:“讓他們鬧去,咱們身正不怕影子斜,你盡想著這些沒用的幹什麼?還不快滾!”
劉傑抹了把臉,連忙道:“是、是,這就走……不不不,是滾,我和小喬立刻滾。”
他忙不迭地領著喬廣瀾去了醫院食堂,直到在桌子邊坐下來,似乎還能感覺到老師的聲音在旁邊轟炸。
劉傑搓了搓臉:“小喬,你想吃什麼?今天師兄請客給你壓驚。”
食堂有專門現做的小炒,喬廣瀾看了看菜單,笑著說:“隨便吃點就行,師兄,咱們給老師也帶份飯回去吧?”
劉傑點頭:“好。唉,別看老師嘴上罵你,其實他心裏面最喜歡的就是你了,這幾天為了王宇和方濟河的事天天在醫院泡著,說到底還是生怕影響了你的前途……來來來,老師的飯一會讓他們現做,咱們先點。”
兩個人隨便點了點飯菜,趁著做飯的功夫,劉傑又說:“我總覺得這事背後有蹊蹺,方濟河背靠杜家,家大業大,不至於幹出訛人這麼沒品的事。不過王宇的家屬前兩天明明安安分分的,最近一聽說方濟河昏迷不醒的事,突然就鬧起來了,肯定是有人想借著他們家坑你一把,你最近得罪什麼人了?”
喬佳興的臉第一個浮現在喬廣瀾的腦海中,不過原主活了這麼多年,得罪誰都不一定,好多情況他都不瞭解,也不好這麼武斷。
他搖了搖頭:“只要方濟河醒過來,這些事就都好說了。”
話是這樣講,問題是醒的過來嗎?劉傑也不好打擊喬廣瀾,就沒說話。
喬廣瀾看了劉傑一眼,忽然不易察覺地皺了下眉頭,問道:“師兄,你最近是交女朋友了嗎?”
劉傑明顯嚇了一跳:“啊,沒、沒有啊,為什麼這麼問?”
喬廣瀾道:“你近來奸門凹陷,淚堂生痣,即使沒有固定交往的女友,心裏肯定也有了喜歡的人。”他搜索了一下原主的記憶,“我印象中,你前幾天的面相還不是這樣的呢。”
劉傑根本就不知道奸門和淚堂都是什麼東西,一直聽到最後一句才反應過來,喬廣瀾這是在給自己相面,見他說的一本正經,忍不住笑了起來:“之前你就喜歡這種神神道道的東西,買了幾本書,被老師罵了一頓就沒再看過,我還以為你改邪歸正了。怎麼,這一陣又撿起來了?說的還挺像那麼回事的。”
嗯……一個會算命的醫生,這聽起來似乎是有那麼一點奇怪,難怪原主要挨駡,這種愛好的來源多半還是因為他受到了身體裏喬廣瀾魂魄碎片的影響。
喬廣瀾知道劉傑不懂這個,也不多解釋,哈哈一笑:“心誠則靈。師兄,我這東西像不像一回事,那還是在你信不信了。”
其實他沒有說,奸門屬於夫妻宮,淚堂屬於子女宮,這兩個地方出現痣痕或者凹陷,不僅僅是有心上人的問題,還意味著對方並非良人,感情波折,不得善終,是屬於桃花煞的一種。
只不過劉傑臉上這樣的痕跡非常淺,說明這喜歡的程度還沒到非卿不娶那個份上,再加上他的面色安靜平和,印堂、人中兩處並無異常的黑氣,即使是煞也是無關緊要的小煞,很簡單就能度過,喬廣瀾就不打算把話說得太明白了。
每個人一生都有固定的氣運,雖然在後天可以通過外力稍微改變一些,但強行和命運對抗,扭轉太多總歸還是不好。俗話說好鋼用在刀刃上,這種劉傑自己能挺過去的小事,喬廣瀾要是一時幫他避開了,以後反倒有可能在別的地方找補回來。
這個小師弟性格溫和綿軟,沒有太多自己的主見,平時話也不多,劉傑很少看他這樣神采飛揚的樣子,整個人都好像會發光似的。幸虧兩個人坐的位置是個角落,不然這頓飯吃下來,不知道要有多少搭訕的。
最初的時候他沒經驗,和喬廣瀾一起吃飯的時候撿了大廳中間的位置坐,引來不少小姑娘往這邊看,有人還拿著手機假裝在自拍,劉傑後來才知道,其實她們開的是後置攝像頭。
不過那個時候,喬廣瀾連眼皮都不抬一下,整個人好看是好看,總好像少了那麼一點精氣神,倒是今天開朗許多。
劉傑看他這樣說,立刻也來了興趣,把臉湊過去:“既然如此,除了那些你還能不能看出什麼別的?比如……我喜歡的人是個什麼樣的,以後我們兩個能不能長久?”
他湊的很近,喬廣瀾沒有把劉傑推開,反倒捏著他的下頦上下端詳一會,“噗嗤”笑了:“師兄,你好帥啊。”
“呸!”劉傑笑駡,打開他的手,“合著你小子耍我玩呢。”
他坐正了身子,心臟怦怦直跳,果然好看的人都是男女通殺,剛才那麼近距離的看喬廣瀾,劉傑覺得自己整個人都好像要被什麼給蠱惑了,簡直要命。
喬廣瀾從兜裏掏出三枚一毛錢的硬幣遞到劉傑面前:“吹口氣。”
劉傑:“……”
這也太隨便了,糊弄人走點心好嗎?
劉傑按照他的話吹了口氣,就看這小子怎麼瞎掰。
喬廣瀾沒打算掰,他隨隨便便地把三枚硬幣往半空中一拋。
劉傑帶著調侃的笑容,原本想說——“你擺的這幅架勢還挺有神棍氣質的”,但話還沒來得及出口,他的眼睛一下子就瞪圓了,猛地從凳子上坐直了身體。
那那那那三枚硬幣竟然就那麼定在半空中了?!!!
不單定住了,還他媽是兩平一豎,其中豎的那枚正在不停地轉轉轉?
這是什麼原理?
反正肯定不是馬克思主義原理。
劉傑很淩亂。
他試圖伸手去捉其中的一枚硬幣,那東西卻好像活了一樣,兜了個圈子繞開他的手,又重新在原來的位置停下了。
喬廣瀾輕飄飄地說:“師兄,不要干擾它們,給你算命呢。”
劉傑:“……”
正在這時,兩個人的菜上來了。
他們本來就坐在角落裏,喬廣瀾的背後就是牆,他透過劉傑的肩膀看見有人端著菜走過來,立刻抬起手,把硬幣輕描淡寫地往下一拍。
硬幣落在了桌子上,端菜的小妹什麼都沒看見,放下飯菜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