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日的步行街,像被蜂群遺忘的舊蜂巢,密密麻麻的門店在四月的陽光下徒勞地張著漆黑的大嘴。
紅底細高跟踩在花崗岩地板上,在近乎靜謐的街道上回蕩著清晰的“噠噠”聲,炫耀著它的華麗與昂貴。高跟鞋的主人有一雙細長腿,穿著剪裁精緻的連身裙,手中拿一隻經典的黑色殺手包,引得幾名年輕女孩投來豔羨的目光。
“噠,噠,噠,噠……哢嚓!”極有規律的敲擊聲突然變了個調,纖細的金屬鞋跟踩到了盲道邊緣凸出的波紋上,腳脖子一歪,優雅體面的高跟鞋主人瞬間摔了個大馬趴。
靠著摔跟頭的豐富經驗,蕭綃毫不心疼地拿出殺手包格擋,墊在手肘下,堪堪完成了一項難度極高的“前撲臥倒”。而後顧不得胳膊上的疼痛,第一時間爬起來,做賊一般快速看看左右。
小孩子摔跟頭叫摔跟頭,二十多歲的人摔跟頭叫出洋相!
快速整理亂成一團的長髮,拍拍包面的浮灰,看到邊緣被蹭掉了一小塊皮,頓時心疼得呲牙咧嘴。蕭綃懊惱地扯了扯臉上的口罩,10.5釐米的跟對她來說還是太高了。
“姐姐,你沒事吧?”清脆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蕭綃僵硬地回頭,就見兩個學生模樣的小姑娘正擔心地看著她。
“沒事,沒事。”蕭綃把口罩又往上拽了拽,恰好包裡的手機響了,趕緊掏出來一邊接電話一邊快步走遠。
“蕭綃,你到哪兒了?”電話那頭傳來年輕男子的聲音,帶著幾分吊兒郎當的鼻音。
“快到了。”蕭綃有些不耐煩地應付。
“哎呀,忘了跟你說了,今天帶了新女友一起來見你,你不介意吧?”歡快的聲音裡帶著遮掩不去的得意,摻雜著旁邊女孩子的嗔笑聲,聽在蕭綃的耳朵裡猶如貓爪撓鐵皮板,刺得她差點摔了手機。
電話那頭的人,是她的前男友。因為兩人是在電話裡分的手,對方一直不依不饒,堅持要當面說清楚,蕭綃這才答應出來見他。沒想到這人不打招呼就帶了新女朋友來,明顯是設好了局等著玩她難看。
蕭綃捏著手機,磨了磨後槽牙,瞬間不想去了,“我……”推拒的話到了嘴邊,突然頓住了,只因一道清俊的身影,宛如夜空中燃燒的隕石群,帶著不容忽視的光芒闖進了她的視野。
那是一名穿著休閒西裝的男人。
時近中午,太陽有些毒辣,男人把外套脫掉搭在手臂上,熨帖的黑色襯衫包裹著目測五十三公分寬的完美肩膀,蜂腰窄胯,雙腿修長。他正在低頭摸錢夾,清冷的氣質與畫著卡通標識的廉價奶茶店有些格格不入。
“我當然不介意。”電話那頭明顯噎了一下,蕭綃不再理他,直接收了線,大步朝奶茶店走去。
“先生,可以請你幫個忙嗎?”蕭綃攔住男人付錢的手開口請求。
“沒零錢,”男人看都不看她一眼,將十塊錢遞給窗口內的老闆,“常溫奶綠加椰果。”
蕭綃愣怔半晌,才反應過來這句“沒零錢”是跟她說的,打發要飯的經典臺詞!
“不是,我不是要飯的!”蕭綃趕緊解釋,幾乎化為實質的尷尬馬上就要淹到頭頂,然而開弓沒有回頭箭,只能硬著頭皮加快語速,“抱歉,我知道這很唐突……今天要跟前男友見面,剛剛得知他帶了新女朋友來,我一個人去太難堪,想請您幫我充個場子,就在前面那家店,耽誤您十分鐘,我請您喝一個星期的奶茶,行嗎?”
一口氣不帶停頓地說完,奶茶店前的所有人包括還舉著十塊錢的老闆,都停下動作一眨不眨地看著她,蕭綃抽了抽嘴角,氣氛好像更尷尬了……
男人微微蹙眉,偏過頭來看向吵鬧的源頭。年輕的女孩子,有一雙極為漂亮的眼睛,下半張臉隱藏在黑色的口罩裡,看不出樣貌,讓人無端生出幾分好奇。
方才在背後只能看到三分之一的側臉,蕭綃完全是被那黃金比例的身材所吸引,這會兒看到正臉,忍不住有一瞬間的窒息。饒是看慣了時尚圈俊男靚女的蕭綃,也不得不對這張臉贊一聲好。
陽光從低矮的房頂上漏下來,照在那抿成一條線的淡色薄唇和色調偏冷的下巴上,好看得讓人挪不開眼。
男人收起錢夾,轉過身來面對著她,毫無預兆地說了這麼一句:“可以給我看看你的臉嗎?”
沒想到男人會提出這個要求,沉浸在美色中的蕭綃足足愣怔了三秒鐘才堪堪回過神來,隨即明白了對方的意圖。大概是想看看這張臉是否值得幫助吧?
暗自歎了口氣,這位先生怕是要失望了。蕭綃抬手,搓了三下口罩在左耳上的掛鉤,咬咬牙,取了下來。
“呀!”旁邊正吸著奶茶的小孩子,控制不住地驚呼出聲,意識到自己有些不禮貌,立時捂住了嘴。
口罩之下,是一張與窈窕身材、漂亮眼睛完全不搭調的大臉,浮腫的臉頰如同鼓起水泡的金魚,看起來醜陋而蠢笨。
本以為是王子與公主的歷史性會面,卻不料是一個醜女的惡俗搭訕,著實令人失望。眾人紛紛挪開眼,不忍再往下看。
路人異樣的眼光讓蕭綃感到一絲難堪,忍不住低下頭去,試圖用長髮遮住過於肥大的臉頰。
“一個月。”低沉悅耳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啊?”蕭綃沒反應過來,傻愣愣地抬起頭,配上那張呆笨的臉,慘不忍睹。
“報酬,一個月的奶茶。”男人把老闆手裡那十塊錢拿回來,單手插在褲兜裡,率先朝蕭綃指的那家餐廳走去。
“啊,好嘞!”成功率極低的生意突然成功,蕭綃整個人都被點亮了,快速拿出兩百塊拍到視窗,“老闆,來張三十次卡!”
大生意上門,奶茶店老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拿出了一張畫著貓爪的會員卡,笑得牙不見眼地遞給她,“謝謝惠顧!”
蕭綃奪過卡片,快步跟上去。
重新戴上口罩,蕭綃恢復了從容鎮定,“我叫蕭綃,是個服裝設計師,今年二十四歲。咱們對個口供吧,怎麼稱呼您?”
“展令君,二十七,職業你自己編。”男人在餐廳門前駐足,稍稍彎起胳膊。
蕭綃十分上道地挽了上去,笑著推開了餐廳的大門。
這是一家時下流行的中西混合餐廳,中式風格的原木桌上,不倫不類地搭著歐式桌布,胡椒研磨瓶旁邊放著辣椒罐子。就如同她和前男友韓冬雨,永遠都不在一個頻道上。
燈光昏暗的卡座裡,穿著印花連帽衫的男生正拿著手機打遊戲。旁邊坐著身著白色蕾絲裙的女生,安靜地喝著果汁。
“哎,是不是那個?”女生看到蕭綃他們進來,連忙捅了捅身邊的男孩子。
“這裡!”韓冬雨抬頭看到來人,立時囂張地攬住新女友的肩膀,吊兒郎當地擺手,看到蒙著大口罩的蕭綃,立時習慣性地撇嘴,“又不是明星,戴個口罩幹嘛?”
“病沒好,有點過敏。”蕭綃隨口應付了一句,完全沒有取下口罩的意思。
蕭綃跟韓冬雨談了三年,最近兩年韓冬雨還在讀書,而蕭綃已經工作了。自從女朋友開始工作,每天都有無休止的抱怨,對工作、對同事、對未來的發展,這令還在象牙塔里的韓冬雨不解,也越來越不耐煩。兩個月前,蕭綃突然說自己住院了,要他來看看。
好端端的住什麼院?料想是女友想見他耍的小伎倆,他嫌坐車太麻煩就沒去,誰知第二天就被甩了。
咽不下這口氣,韓冬雨今天是打定主意要找回場子的。他的新女友,學歷比蕭綃高,家裡條件也比蕭綃強,最重要的是人溫柔懂事!
“你還真病了啊?”韓冬雨有些意外,兩人是在電話裡分手的,因為異地的緣故,之後就沒再見過面,所以他一直以為所謂的住院是不存在的,正想再問,忽然注意到了蕭綃挽著的男人,剛剛翹起的嘴角瞬間耷拉下來,“他是誰?”
高大,英俊,氣質出眾,看起來很多金,最重要的是,男人身上有著小男生們所不具備的成熟穩重,讓韓冬雨瞬間升起了敵意。
“我男朋友,”蕭綃拉著展令君走近,睜著眼睛漫天胡謅,“做金融的,上個月剛升副總。”
“呦呵,幸會。”韓冬雨坐著不動,懶洋洋地伸出手,要跟展令君握手。
展令君一手搭著外套,一手插在褲兜裡,完全沒有握手的意思,“長話短說,我一會兒還有個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