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房的門半掩著,輕柔的琴聲從門縫裡流瀉而出。有一道窈窕的身影立在門邊,一動不動地看著鋼琴前的人,仿佛一座蠟像。
看背影,蕭綃斷定自己沒見過這位女士,應該是從不在樓下廝混的高端客戶。看樣子也是慕江天的粉絲?蕭綃本著同好的心情,準備上前打個招呼。
“嗨,你也是慕大師的粉嗎?”蕭綃湊過去笑著道。
誰知那人像受了驚嚇一樣,竟頭也不回地走了,驚鴻一瞥的側臉,讓蕭綃不由一震。這人,長得好像藍莫如啊。
藍莫如是一名蕭綃很喜歡的影視明星,這兩年正當紅,電視上經常播她演的電視劇。她長得美豔,被很多人奉為女神。因為迷信經常看美人能變美,蕭綃手機相冊裡至今還存著好幾張藍莫如的照片。
藍莫如年紀輕輕的,應該不至於有什麼病要來修復吧?估計是看錯了。
蕭綃推開琴房,在看到鋼琴前那挺拔優雅的身影時,瞬間把方才的事拋到了腦後。
那是一曲輕柔緩慢的《tears》。我用淚珠洗過玫瑰花,試圖驅散心中的陰霾,可眼淚止不住地流淌,只會讓我的心更加悲傷。不必理會我,讓我獨自彷徨,時間靜止在下午三點半的教堂……
琴師的手沒有復原,他只能彈奏難度低、節奏慢的樂曲,但節奏慢的曲子大多都是傷感的,這只會讓他更加難過。
一曲終了,慕江天停下來,雙手搭在琴鍵上。那名聽障小朋友今天沒有來,他就這麼孤零零地坐著,沉默了數秒,才緩緩開口:“你又來了。”
蕭綃左右看看,屋子裡出了慕江天,就她一個人,“啊,您怎麼知道是我?”
“你這兩周常來聽琴,我認得你的腳步聲。”慕江天淡淡地說著,抬手帶上一隻耳機,聽幾句,手上彈兩下,似乎在學新曲子。
偶像竟然記住了自己,這讓蕭綃忍不住激動起來,“我叫蕭綃,是一名服裝設計師,我……我上中學的時候就特別喜歡您,每一張碟片我都買了!”雖然她不懂音樂,粉上慕江天更多是因為這張帥臉。
慕江天沒有回應她,沉浸在新曲子的練習裡。
不過蕭綃並不在意,神之子嘛,本就應該是高高在上的,能跟她說一句話就很不錯了。打蛇上棍的蕭綃,樂呵呵地拖了張凳子在慕江天身邊坐下,從紙兜裡掏出一張畫,“這是那天我第一次在這裡遇見您看到的畫面,忍不住畫了下來,可以送給你嗎?”
彈出的音節一頓,慕江天轉頭“看”向蕭綃,不知道該氣還是該笑,送給瞎子一幅畫,這姑娘是沒腦子還是專門羞辱他的?
然而,當摸到畫的時候,慕江天的神色卻變了。那幅畫,是用很小的碎布粘成的,細小的凸起一寸一寸摸過去,腦海裡不由得便出現了當時的畫面。
陽光從玻璃窗漏進來,孤獨的鋼琴師撫摸著琴鍵,旁邊還有一行小字,“瀟瀟暮雨灑江天”。
看到慕江天摸到那行字,蕭綃有些不好意思,“那什麼,我中學時候有點瘋魔,經常在筆記本上寫這句話,‘瀟瀟暮雨灑江天’,然後跟同學吹噓,說我跟慕江天是一對兒……”
原本是想把一顆少女心呈給偶像,沒想到真說出口竟然如此羞恥,蕭綃左手打了右手一巴掌,讓你手欠,幹嘛把這麼中二的東西也粘上去。
“哈哈……”慕江天卻意外地被她逗笑了,緊閉的雙眼彎成了月牙,微微抬起下巴,帶著這中世紀貴族式的驕矜,“我送你首曲子吧。”
“咦?”蕭綃抬頭,對方已經彈了起來。
淅瀝瀝的雨聲,漸漸稠密,伴隨著浪花拍岸的迴響。晚歸的漁夫唱起了不知名的歌謠,在綿綿雨幕中聽不真切,隨著一聲鳥鳴沉沒在落日的餘暉裡。
短短的小曲兒,片刻終結。
“這個好好聽啊!”蕭綃激動不已,這是她從未聽過的樂章,“這是什麼曲子?”
“瀟瀟暮雨灑江天。”慕江天微微偏頭,竟泛起了幾分年少時的調皮。
即興創作!蕭綃驚呆了,慌忙低頭,按下了保存鍵。幸好剛才她點了錄音,不然這專門為她而作的曲子就要消失了!
竟然是即興創作,可這也太好聽了吧。
慕江天臉上的笑意漸漸散去,片刻之後,又變回了那個沉默孤獨的琴師。
他是為鋼琴而生的人,從小到大,他的世界裡只有音符,音符承載著他多有的悲傷與快樂。但天降橫禍奪去了他彈琴的手,他再也不能成為魯賓斯坦,只是個普通的彈琴人。他的世界殘缺不全,快樂只能稍縱即逝。
蕭綃看著他,咬了咬唇,“你不能成為魯賓斯坦,但你可以成為蕭邦啊!”
“蕭邦?”
“演奏家只屬於一個時代,但作曲家永存。”蕭綃的眼睛越說越亮,“就像我,不能成為超模,但我可以做設計師啊,設計師比模特更長遠!人們很難記住克里斯緹、克勞迪婭,但人們永遠記得可哥·香奈兒。”
蕭綃扯了扯自己肥胖的臉,曾經她也是有個超模夢的,身高未達標她就給艾德琳做試衣模特過過癮,結果現在連試衣模特也做不了了。不過沒關係,總有一天,她會成為香奈兒那樣的人物,名垂青史。
慕江天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驚呆了,半晌沒有回過神來,苦笑:“你太看得起我了,我哪裡能成為蕭邦。”
“不試試怎麼知道不行呢?蕭邦當年也沒想到自己會成為蕭邦啊。”蕭綃不懂裝懂地胡說八道。
慕江天沒再說話,也不再彈琴,低著頭輕輕撫摸琴鍵,不知道在想什麼。
蕭綃見慕江天不再理她,便訕訕地站起身,一抬頭瞧見展令君正站在門口,目光複雜地看著她。
輕手輕腳地挪到門口,蕭綃忐忑地回頭看了一眼,小聲問展令君:“我是不是說錯話了?”
展令君低頭,定定地看了她許久,說了一句莫名的話,“你好像一顆向日葵。”
“啥?”蕭綃眨眨眼,隨即鼓起了臉頰,生氣道,“你是在說我臉大嗎?”人家比喻女生,都是什麼純潔的白蓮、纖細的水仙,到她這裡就是大臉盤子向日葵!
展令君沒有解釋,權作默認,繞過她徑直走進屋裡,把蕭綃氣得夠嗆。虧她還以為這人有風度,熟悉之後就也開始挖苦她了!
蕭綃氣哼哼地走了,留下展令君和慕江天默然相對。
“你說她是向日葵,是我理解的那個意思嗎?”慕江天緩緩合上琴蓋。
展令君不說話,拿起那副碎布貼畫看,金色的絨布代替陽光,照亮了逼仄的琴室,整幅畫的核心不是孤獨的琴師,而是那滿目的、無處不在的光。
“向日葵,這嚮往光明之花,永遠朝著太陽,她是希望,是生生不息的力量。”慕江天站起身,拉開盲杖,“令羿的詩,我還記得。”
展令君抿緊了薄唇,將手中的畫卷起來,還給慕江天,“粉絲的禮物,收好。”
因著一時衝動對著偶像說了奇怪的話,蕭綃連著幾天沒敢去桑榆,專心準備大賽的事。
將攝影師交過來的照片修飾了一番,編好順序,連同設計圖一起,打包發給賽事組,這名就算是報上了。
忙活完這些,蕭綃松了口氣,開始主持新一季春夏裝的設計工作。
作為主設,她需要定下成衣要用的主要元素和款式,然後給設計師們開會佈置任務。
“這一季,我們主要選用這兩種元素,我設計的合歡葉條紋和亞楠設計的杉樹花鱗片,具體的圖樣稍後會發給大家,大家自由選擇。已經有的設計,請按照這種思路修改,新的設計也請遵循這種風格。”蕭綃指著幻燈片上的兩種圖案,從容不迫侃侃而談。
秦亞楠看到她就這麼把自己的設計拿來用了,有些不高興,小聲對趙和平說,“用了我的元素,那是不是績效獎也要給我分成啊?”
趙和平有些尷尬,“這個,按理是沒有的。”
“當然,亞楠的創意也不能免費給大家使用,到時候我會向上面申請,按照用到的頻率給亞楠一部分的績效補償,”蕭綃很是自然地說,“如果你們有什麼特別好的點子,也可以拿出來跟大家分享,用上了誰的,都會給予一定的獎勵。”
這話一出口,大家的腦子都活了起來。反正這些設計的版權都是公司的,沒有獎勵自然是捂著不讓人看的,但如果別人用了自己的小元素,就要分給自己一些獎金,那何樂而不為呢?
蕭綃的這條政策,極大地鼓勵了設計師們的積極性,而秦亞楠也再說不出什麼抱怨的話來。大家埋頭苦幹,交稿的速度比往常快了不少。
但有個人是例外。
月底,蕭綃查了一下交稿數量,叫了秦亞楠過來,“你怎麼才交了五張?”
他們交的都是初稿,匯總之後還要再修改,而後經過高級設計師們的甄選淘汰,最後省下來的才能送去工廠。交得越多,被選中的幾率就越大。
“哎,還不是為了大賽的事。”秦亞楠揉了揉青黑的眼底,滿臉惆悵。
他們在公司設計的這些衣服,版權都歸LY所有,是不能拿出去參賽的。而初賽要求一系列的套組設計,至少五件,秦亞楠一時還真拿不出來,只能從頭設計。隨便設計五件衣服容易,但想進複賽就要慎重了,她現在天天熬夜,還是沒能湊齊。
***小劇場***
蕭綃:我是向日葵,那你是什麼?
君君:我是日啊
蕭綃:為啥?
君君:你天天盯著我看,肯定因為我是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