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點,到了桑榆會所的下班時間,展令君坐在辦公桌前,動了動有些僵硬的肩膀。看一眼手機,沒有任何的新消息,薄唇漸漸抿成一條直線。
“蕭綃來續費了嗎?”路過前臺,展令君似乎剛想起什麼似的,問了甜甜一句。
“沒有,”甜甜搖搖頭,見展令君要走,連忙叫住他,“老大,天轉涼了,咱們冬天有沒有新制服啊?”
展令君看了一眼甜甜身上的蓬蓬裙,“無論春夏,桑榆的室內溫度恒定為25攝氏度。”
“那是你們辦公室的溫度,我這前臺杵在門口,八下漏風的,頂多五度!”甜甜不滿地抗議,而後將下巴擱到高高的櫃檯上,像小狗一樣可憐巴巴地討好道,“老大,求你了,讓蕭綃姐再給我設計個厚裙子吧。”
展令君:“……”這才幾天,自己的屬下都被那傢伙給收買了。
一隻帶著黑色薄鹿皮手套的手,準確地搭在了他的肩上,展令君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慕先生有什麼需求嗎?”
“我的助理今天有事,勞駕展醫生送我回家。”慕江天穿著一身短款燕尾服,脊背挺得筆直,一手拿著漆黑的盲杖,一手搭在展令君的肩上,微微抬著下巴,像個等著人親吻手背的王子。
顧客的要求是第一位的,展令君任由他扶著肩膀,一步一步往車庫走去。
“你在等她嗎?”慕江天突然問了這麼一句。
展令君不說話,拉開慕江天的手讓他站好,自己去開車門。
帶著鹿皮手套的雙手交疊在盲杖頂端,慕江天安靜了片刻,突然問他:“你是不是後悔了?”
展令君剛拉開車門,又重新關上,“我叫宋唐來送你。”
“行,我不問了。”慕江天舉起一隻手投降,這才聽到車門重新打開的聲音,自己摸索著走過去,被展令君塞進副駕駛。
展令君關上車門,直起身子看了一眼桑榆的大門,東隅路上空蕩蕩的。並不是後悔,只是有些遺憾,還有……想跟她道個別。
蕭綃此刻還坐在海鮮館的包間裡,雨裡霧裡地聽鄭茜和周泰然你來我往的討價還價。
鄭茜的意思,是要寶拉身敗名裂,讓這次的大賽組委會蒙羞。周泰然則不贊同把事情做得太絕,他更傾向於在這件事裡攪混水撈好處。
“你的那個小助理,已經跟我說實話了,寶拉的人給了她錢,”鄭茜嘲諷地嗤笑一聲,“寶拉內部現在很亂,這次的事是幾個人一起出手造成的,吃相實在是難看。”
在紅蓮被毀的時候,蕭綃就知道袁紅霞有問題,只不過當時沒有時間也沒有精力計較這件事。
第二天,媒體上就大面積出現了設計大賽黑幕的消息,袁紅霞竟然親自現身說法,說自己拿了寶拉的錢,並且亮出了收款的銀行流水,顯示是一名叫“張豔”的人打的款。而這個張豔,就是寶拉的總裁助理。
袁紅霞家裡有個弟弟,要她初中就輟學出來打工供養,如今那個弟弟在大學裡生了病,她正缺錢,就收了寶拉的好處。
先前說蕭綃純粹是運氣好的人,這下頓時閉了嘴。十個選手,就只有她最倒楣,配件都被毀了,還能在兩天之內趕工出一件成績很高的衣服,足以說明她的實力。
寶拉陷入了輿論的漩渦,先前的那份聲明簡直就是自打臉。
恰在這個時候,LY放出消息,邀請這次進入決賽的十名參賽選手,參加由大樑創世和磐石地產聯名贊助的商業邀請賽。
“馬上就是銀色大廳事件十周年,我們想為遭受恐怖襲擊的地區盡一份綿薄之力。”周泰然西裝革履地坐在鏡頭前,接受財經頻道的專訪。
“啊,總裁真是太帥了。”高成設計室裡,幾個年輕的助手圍在液晶屏前犯花癡。
周泰然三十二歲,年輕有為,一雙桃花眼常帶笑意,形象非常好。只是他很少抛頭露面參加活動,這次為了LY的聲譽站出來,一定能為LY狂吸一大票粉絲。
“馬上就是十周年了啊……”蕭綃攥著小雲尺,有些感慨,一晃十年就這麼過去了。
“什麼十周年?”正在畫圖的一位高級設計師抬頭問蕭綃。
“你知道慕江天嗎?”這話說出來有點沉重,但蕭綃還是要盡職盡責地科普自己的愛豆。
銀色大廳,是指全世界排名第一的那座皇家歌劇院,因為歷代的著名音樂家都會在那裡留下銀色徽章,故而被稱之為銀色大廳。那是最高的音樂殿堂,當年的慕江天不止一次在那裡表演。
十年前,恐怖分子不知為何沖進了銀色大廳,爆炸和槍擊造成數十名觀眾喪生,也重傷了當時正在表演的天才鋼琴師——慕江天。
從此慕江天便銷聲匿跡,仿佛一顆耀眼的星,驟然從銀色徽章組成的星幕上滑落。慕江天的粉絲,稱這一天為光耀隕落之日。
作為慕江天的粉絲,蕭綃每年都會去參加隕落日的紀念集會,不過今年蕭綃拒絕了會長的邀請。
“十周年,你不來嗎?”會長得到蕭綃這樣的回復,很是驚訝,“難道連你也脫粉了?”這些年,長情的老粉絲越來越少,更多的是慕江天出事之後才加入的小孩子,會長對著這些吵鬧的小孩很是心累,就盼著蕭綃能過去幫忙。
“沒有,我有更好的紀念方式,回聊。”蕭綃掛了電話,抬頭看看桑榆會所的三層小樓。
蕭綃已經一周沒有踏足這裡了,說實話有點膽怯,不知道要怎麼面對展令君。但今天是紀念日,她想來看看年少時的偶像。在門口站立了良久,反復在腦海中演練遇到展令君要做出的反應,蕭綃深吸一口氣,抬腳走進去。
展令君不在一樓,蕭綃也沒敢問,低著頭去了三樓。
琴房外面空蕩蕩的,激昂的樂章從門縫中傾瀉而出,貝多芬的《命運交響曲》。
恢弘壯麗的樂曲,仿佛英雄的呐喊,將小小的琴房變成了狂風驟雨的大海,鋼琴則是一葉扁舟,與命運抗爭的男人用力地劃著漿。他在怒吼,在向命運宣戰。
命運不能使我屈服,我要扼住命運的喉嚨!
蕭綃無法形容自己此刻的震撼,那位光耀了整個星幕的鋼琴天才,如今穿著的,正是十年前在銀色大廳表演時的禮服。白色燕尾服,黑色絲絨的領結,萬千光芒匯於一處,他是上天的寵兒,擁有神子之手。
樂曲在最高點戛然而止,接下來的指法太過複雜,以他殘缺的手無法演奏,慕江天坐在鋼琴前喘息,指尖不停地顫抖。
還是不行……
即便雙手完好,這首曲子他也彈不出了,一到這個小節,腦海裡便是一片血紅,那深入骨髓的痛楚幻肢痛般地洶湧而出。
“你還好吧?”蕭綃有些擔心地看著他,這一天對慕江天來說太難過了,他竟然還在彈這首曲子折磨自己。
“你怎麼沒去參加十周年集會?”慕江天拿起鋼琴上的白色手帕擦了擦下巴上的汗珠,轉頭問蕭綃。
“偶像就在這裡,我去對著照片集什麼會,”蕭綃四下看看,沒有看到展令君的身影,不免有些失望,“展醫生不在三樓嗎?”
“他出國了。”慕江天漸漸平復下來,拿起鋼琴上的白色手套,慢條斯理地套上。
“出國?”蕭綃驟然慌亂了一下,“那,他還回來麼?”
慕江天好笑地歪了歪腦袋,“他的會所還在這裡,不回來怎麼辦?”
蕭綃意識到自己問了個蠢問題,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
“他看著很理智,其實是個死心眼倔驢子,別在意。”慕江天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突然說了這麼一句,沒等蕭綃問明白,就起身離開了琴房。
問了會所裡的人,都說展令君每年這個時候都要出國一個月,據說是去進修學習,在哪裡他們也不清楚。
“他是老闆,我哪敢問。”甜甜吐了吐舌頭,接過蕭綃的信用卡,給她的會員卡續費。
蕭綃耷頭拉腦地推開旋轉門,忽然聽到身後有人叫她。
“大臉姐姐!”穿著運動服的夏炎一瘸一拐地走過來,他剛裝了假肢,還不太會用,走起來姿勢很怪。
“拐杖,拐杖!”李萌拿著兩根拐杖跟出來,塞到夏炎手裡。
“我能走。”夏炎不太願意拄拐,他好不容易有了新腿,再也不願意碰那醜陋的拐杖。
“你現在還不能一下子就扔掉拐杖,循序漸進懂不懂?”李萌氣得手臂上爆青筋。
夏炎沒能如願以償地裝變形金剛的機械腿,只買了一雙比普通義肢好一點的模擬腿,不過他的機車夢就要實現了,“我爸爸給我買的機車就要到了,一會兒就送過來,我帶你兜風啊!”
蕭綃抽了抽嘴角,這小子,不會是看到她來了,故意叫爸爸把車直接提到這裡來炫耀的吧?“你爸爸還真給你買機車啊?”
要用這雙還沒適應好的假肢騎摩托,怎麼看怎麼不靠譜。
“那還有假,來了!”夏炎聽到聲響,拉著蕭綃就往門外走。
“炎炎,看看喜歡嗎?”夏炎的爸爸笑呵呵地拍拍那嶄新的“機車”——最新款的殘疾人電動三輪。
夏炎:“……”
蕭綃:“哈哈哈哈哈哈!”
***小劇場***
天天:為什麼會有新粉?我都退出樂壇了
蕭綃:這就跟梵古一樣,死了之後才值錢
天天:……
君君:那我暫時離開,是不是能漲粉?
天天:能不能漲粉不知道,反正女朋友是要丟了
君君: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