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綃正吃得開心,聽到旁邊有人問了一句,“這裡有人嗎?”頭也不抬地擺擺手,示意對方隨意坐。
一道黑色的身影在對面坐下,帶著淡淡的薄荷香,混雜在雞排飯的油膩裡,讓人不由得精神一震。
蕭綃頓了一下,慢慢抬起頭來,正對上展令君那雙深邃沉靜的眼睛。嘴裡還含著一口炸雞,差點嗆到嗓子眼裡,蕭綃鼓著嘴巴,瞬間放慢了咀嚼速度,咽下雞肉,扯出一張紙巾優雅地擦了擦嘴,笑著開口:“展先生,你也來吃飯呀?”
展令君看著她瞬間變臉的模樣,有些好笑。
老闆娘端著一盤雞排飯走過來,穩穩地放在展令君面前,“你以前不是不吃這個嗎?”
展令君拿起筷子,夾起一塊炸得焦黃酥脆的雞排,“我看這位小姐吃得香,就也想嘗嘗。”
“你早該嘗嘗了,這可是我們家的招牌飯。”老闆娘笑得牙不見眼,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四五十歲的大媽看到英俊體面的小夥,也忍不住要多說幾句。
本來還想裝淑女的蕭綃,聽到這句,頓時想挖個坑把自己埋起來。這人絕逼是看到她的吃相了吧!啊啊啊啊啊!
蕭綃矜持地放下筷子,準備放棄剩下的半盤米和三塊雞排,卻聽展令君輕飄飄地來了一句:“想吃就吃吧,從明天起你就不能吃這些了。”
為什麼?蕭綃悲憤地看向他,眼前的男神瞬間變成了給睡美人下咒的女巫,奪走她美食的都是反派,再帥也不行。
展令君卻沒有解釋,低頭慢條斯理地吃了起來。
吸了吸鼻子,蕭綃掙扎片刻,重新拿起了筷子。飯到嘴裡,牙齒就會不受控制地加咀嚼,喉嚨裡好似有一隻大手,還沒嚼完就拉扯著食物往下嚥。
將一盤子雞排飯吃個精光,蕭綃抬手揉了揉酸疼的腮側,吃飯速度不受控制,嚼得太快,咀嚼肌有些承受不了。見展令君還沒吃完,便要了一瓶可樂慢慢喝,喝一口偷瞄他一眼。
修長勻稱的手指,骨節分明,拿著廉價的竹筷,卻像是拿著什麼藝術品。淡色薄唇輕輕含住雞排,咬下一口,發出輕微的“哢嚓”聲,配上一大口米飯和一片新鮮的胡蘿蔔,賞心悅目,看的人食指大動。
蕭綃覺得,就著眼前的美色,她可以再吃三大碗。
“每百克炸雞排中,含有10克的脂肪,”展令君把飯吃完,放下筷子,喝了一口白水,“脂肪是不會轉換成糖和蛋白質的,吃多少都會原封不動地貼在你的肉上。”
蕭綃驚恐地捂住臉。
兩人一起走回桑榆會所,會所裡比她上次來的時候要熱鬧不少,想來很多人都是下班之後才有時間來這裡做複健。
一名身材健碩、穿著教練服的年輕男子,推著一把輪椅慢慢向外走,輪椅上坐著一名穿寬鬆運動服的少年,兩根庫管膝蓋以下的位置都是空的。少年臉色蒼白,神態卻很陽光,笑著跟展令君打招呼,“展醫生再見。”
展令君停下腳步,看了看少年身後一臉欣慰的中年夫婦,微微蹙眉,沖推車的壯漢抬了抬下巴。壯漢了然,推著少年先走一步,展令君攔住少年的父母低聲囑咐:“二位最近要看好他,近期很容易自殺。”
夫婦倆頓時吃了一驚,看看前面跟修復師有說有笑的兒子,很是不信。
“這不是好好的嗎?我兒子可樂觀了,不會的。”男人有些不太高興,仿佛展令君是在詛咒自己的寶貝。
“他正處在抑鬱期,還請你們看好他。”展令君語調鄭重地又說了一遍,這才帶著蕭綃進了會所。
蕭綃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男人對著展令君的背影撇了撇嘴,女人卻明顯有些擔憂,兩人快步跟上去,從壯漢手中接過輪椅。
鋪著藍色地毯的會客廳,天鵝絨沙發上坐著三兩個人,悠閒地喝著果汁,一名撅著大肚子,瞧著像個孕婦;一名胳膊吊著繃帶,應該是骨折了;還有一個看不出什麼問題,是個偏瘦的青年男子,穿著白T恤牛仔褲,跟兩個女人一起喝果汁。
“宋唐,食譜。”展令君瞥了一眼混在女人堆裡的男子。
“放你桌上了。”名叫宋唐的瘦高個抬頭應著,嘴巴上還沾了一圈果汁泡沫。
展令君微微頷首,推開了一號接待室的門。
蕭綃坐在辦公桌旁,屋子裡一片靜謐,只有展令君翻看病例的聲音。好奇地左顧右盼,這屋子怎麼看都不像個診室,高檔實木辦公桌,天鵝絨套組沙發,甚至還有個紅酒櫃!
她知道這種康復會所,主要是做術後修復、外科複健的,像她這種內科疾病,能有什麼幫助嗎?剛才展令君說以後不許她吃雞排,是不是能幫她恢復容貌呀!
“做過BT測定嗎?”展令君合上病例,在電腦上將她的資料補充完整。
想像力豐富的人就這點毛病,待著不動的時候腦袋裡就開始天馬行空地胡思亂想,直到展令君叫她,才堪堪拉回了脫韁的思緒,“啊?什麼BT測定?”
BT不就是變態的縮寫嗎?難道展令君覺得她有點精神變態?
“區分紅斑狼瘡和過敏性紫癜的測定。”展令君有些無奈地解釋。
“呃,應該做過吧,住院的時候什麼都檢查了一遍,除了免疫抗體不正常,其他的特別正常。”蕭綃信心十足地說。
展令君沉默片刻,翻出蕭綃的血液檢測報告,“你的紅斑都長在哪裡?”
“只在胳膊上出過,當時整條手臂都花了,後來一瓶激素下去就好了,現在只剩下兩個小塊。”蕭綃擼起袖子,露出左小臂上兩塊相連的紅色斑點,只有硬幣大小,呈暗紅色,早已沒有當初犯病時的猙獰。
展令君帶上醫用橡膠手套,握住蕭綃的手臂查看。
這種橡膠手套非常輕薄,觸感與人的肌膚十分相似,將那只大手上的溫度清晰地傳了過來。蕭綃止不住有些心跳加速,暗自唾棄自己沒出息。
“你運氣不錯,沒出在臉上。”展令君單手捏住她的下巴,看了看她的臉和脖子。
蕭綃的脖子白皙修長,與那張膨脹的大臉很不搭調。透過那雙線條優美的眼睛,可以看出這張臉以前是怎樣的美好,就這麼被病魔毀去,實在不該。
第一次被人這麼捏著下巴,仿佛小說中霸道總裁搶錢民女的情節,蕭綃有些呼吸困難,也不敢張口回答展令君的話,怕自己一開口全是雞排味。剛才展令君走在路上吃了一片口香糖,開口是清新的薄荷,她沒有吃哇!
蕭綃的狼瘡發病非常迅猛,連續高燒逼得她不得不快速住院,及時止住了病情,沒有傷到任何臟器和關節,肝功能、腎功能全都完好無損,算是不幸中的萬幸。唯一的後遺症,也就是小臂上的那兩片紅斑。
看到展令君在病歷上寫下一個“E”,並把所有的資料裝進檔案袋據為己有,蕭綃從桌上的磁片裡拿一顆薄荷糖吃著,小聲問:“E是什麼意思啊?”
“康復評定,E就是最低級。”展令君盡職盡責地回答著,將桌上的一份表格推倒蕭綃面前。
“怎麼能是最低級呢?我明明很嚴重,你知道這個病是絕症嗎?你應該給我評個A級。”蕭綃下意識地覺得等級越高享受的服務應該越多,努力給自己爭取權益。
“本來應該給你個F,但是康復醫學標準上沒有F。”展令君冷酷無情地駁回了蕭綃的上訴。
蕭綃:“……”
“你現在的問題,就只有糖皮質激素帶來的副作用,每天十顆甲潑尼龍,會造成食欲上升、皮膚變薄、毛髮旺盛、臉頰腫大……”展令君拿出鋼筆,在紙上將這些列出來。
“聽說還會發胖。”蕭綃聽他說這些,心中不由得燃起了希望,他把這些症狀當成要修復的目標,那就說明她的臉可以治好。之前她查了很久的百度,所有人都說激素臉很難恢復,而且常年吃激素還會出現可怕的向心肥胖、水牛背等等。
展令君放下鋼筆,淡淡地看著她,“不吃,就不胖。”
嗖,蕭綃的膝蓋中了一箭。
“雖然激素會導致脂肪重分佈,但根據能量守恆定律,想要長肉,就得有脂肪來源,”展令君點了點蕭綃面前的食譜,又給了她一份作息表,“你的主治醫生應該交代過,不能熬夜,以後,請按照這個作息表安排時間。”
蕭綃低頭看看,晚上十點睡覺,早上六點起床,這老年人一樣的作息,讓她一個夜貓子設計師情何以堪呐!“可,我是個設計師,通常只有深夜才有靈感……”
“那都是給拖延症找的藉口,”展令君打斷了對方的狡辯,捏住蕭綃放在桌上的手機晃了晃,“無非是玩手機一整天沒有效率,到了晚上受到良心的譴責才不得不開工。”
嗖嗖嗖,蕭綃的膝蓋被射成了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