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引素本來打算再多準備兩幅畫,放到唐子暮的畫廊裡代售,可外婆的手術真有點拖不得了,舅舅人不錯,可經濟能力卻不太好,和舅媽兩人都是下崗工人,表妹還在上大學,還要照顧年老的外婆。
外婆六年前做的心臟搭橋手術,當初就說只能保五年,無論如何今年必須要重新做,手術的費用六七萬,外婆又沒有醫療保險,全額手術費,舅舅負擔的確吃力,不得已向寒引素張嘴。
寒引素這兩年也沒存多少錢,交了一年房租,剩下的也不過三萬多,全部打到舅舅的卡上還差一半,為此她拿了自己的畫來找唐子暮。
按照名片上的地址到了地方,寒引素不禁有些躊躇,雖然知道唐子暮已經非常知名,可是擁有這樣一間規模龐大的畫廊,還是令人無法置信,而這樣的畫廊裡,她的畫又算什麼,她畢竟不是名家。
可現實不允許寒引素退縮,她硬著頭皮背著畫走了進去,接待小姐漂亮客氣,把她引到會客室等候。
會客室設在畫廊一側,一扇巨大的玻璃窗折射出外面街角的風景,頗有幾分小資情調,外面很冷,屋裡的暖氣開得很足,厚重的羽絨服就穿不住了。
寒引素脫掉外面的羽絨服折好放在身邊的沙發上,皺著眉想怎樣再弄點兒錢,畢竟畫也不是這麼快能賣出去的,這個她很清楚,可是去哪兒弄錢,實在不行,先找慕楓借一點,等畫賣出去再還給她,或者自己年後找幾個學生回家教……
「她有心事......」
透過會客室的玻璃門,唐子暮腳步略停,看著裡面望著窗外出神的寒引素,在唐子暮的印象裡,這個小師妹總是心事沉沉,眉梢眼角那絲淡淡的愁緒,給她整個人添上了一股難以言喻的氣質,靜態中傳遞著一種悠悠的韻味。
她的頭髮很長,順滑烏黑,沒有多餘的顏色和花式,直直散落在背後,穿著一件淺灰色的羊絨裙,下面的靴子和套頭針織衫都是白色的,白與淺灰兩種淡色融合,使她優雅純淨的氣質更顯出眾。
她側臉的輪廓纖細柔美,安靜的坐在那裡,彷彿一幅靜態的仕女圖,古色古香,韻味悠長。唐子暮不禁有些微失神。
忽然她動了一下,從包裡掏出手機看了看,唐子暮自然不知道是誰打來的,可是她的表情卻瞬間生動起來,彷彿深夜中忽然點亮的燈火,雖不甚明亮卻不容忽視。
方振東,手機屏上著三個大字一入眼,寒引素就不禁撇撇嘴,這男人早晨一臉不爽的走了,寒引素當然知道是為什麼。
寒引素覺得,即便這樣疏遠,兩人之間都有點不妥當,他們倆算是什麼呢,認真說起來,只見過幾次面罷了。
而且,寒引素無意再招惹男人,尤其方振東,好像是她招惹不起的那類人,她現在唯一想的就是工作賺錢,治好外婆的病,給媽媽換一塊風景優美的陰宅,讓媽媽在地下也能安靜長眠。
經過了鄭偉,寒引素不想再涉足婚姻,她沒有信心再去維護一個家,或許鄭偉有些無恥齷齪,可她們兩年的婚姻中,她孤僻的性格也有一定原因。
所以,在事情沒有脫軌之前,掐斷一切可能是最明智的選擇,所以看到來電,寒引素有些微掙扎,最後輕輕吐了一口氣,還是接了起來。
聽筒裡傳來方振東低沉霸道的聲音,這個男人的控制慾,已經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或許是平常帶兵帶出來職業病,令寒引素常常有自己是他手下兵的錯覺,而且,這男人從來沒給她拒絕的機會。
寒引素微微嘆口氣,含糊的回答:
「在外面......」
方振東眉頭皺了起來:
「腳沒好,瞎跑什麼,馬上回家。」
寒引素有些氣結,這男人真能把聖人逼瘋,他憑什麼管她......後面的門輕響了一下,寒引素微微側頭,看見走進來的唐子暮,匆忙應付的說了句:
「我現在有事,一會兒再說。」
咔一聲之後,接著手機裡就傳來忙音,方振東一怔,敢撂他電話的,這小女人貌似是第一個,錯愕半響,臉色一陰,抿抿唇,剛想撥回去,老馮推門進來,方振東打消了念頭,反正小女人跑不了,等見著她再算賬也不晚。
寒引素放下手機站起來,頗有幾分侷促,唐子暮給她的感覺,始終是高高在上不可攀的那類人,有天賦,有才華,有機遇,且文雅俊朗,雖然說是他主動提議的,寒引素來之前並沒想到他畫廊的級別這樣高。
她剛才略看了一下,大多都是名家的畫作,因此覺得自己的畫有些拿不出手。唐子暮卻頗熱絡的寒暄:
「我本以為你也去海南的,到了機場才知道你沒去,你真應該去看看,風景很美,散散心也好。」
寒引素站的久了,傷腳有些酸,唐子暮目光下滑,落在她的腳上:
「腳怎麼了?」
他的態度令寒引素放鬆下來,笑了笑道:
「前連天不小心崴了一下。」
話一出口,見唐子暮要來扶她的手,急忙退後一步擺擺手:
「沒什麼大礙,已經好多了。」
唐子暮的手一滯,又縮了回去:
「那咱們坐下談。」
寒引素點頭,坐在唐子暮對面,把自己的畫放在前面的茶几上:
「目前我手上就這幾幅,師兄看看能賣出去嗎?如果沒有買家也沒關係的。」
唐子暮挑挑眉:
「引素,這可不像你,怎麼這麼不自信。」
寒引素不禁微微澀笑,自信這個東西是奢侈的,她好像遺失很久了,唐子暮不禁有些失神,她唇邊揚起的那抹笑容,澀然無奈彷彿帶著無盡的滄桑,和她的年齡一點不搭調。
在他的記憶中,寒引素始終美好如初,唐子暮開始後悔,當初自己怎麼就沒繼續追她,如果當初自己繼續,或許兩人的今天就不是坐在這裡了......
寒引素是他曾暗戀的女子,也是他這麼多年來唸唸不忘的人,唐子暮當然會投以關注的目光,所以對她的作品絲毫也不陌生,甚至,她大概不知道,他那裡有很多她的畫稿,是利用關係從學校蒐羅來的。
從青澀到成熟,她的畫風已頗具自己的風格,她很有天賦和才華,只是缺少必要的契機。
寒引素拿來的畫只有三幅,兩幅風景,一幅人物,風景是她的家鄉江南小鎮,人物是她記憶中母親,這幅畫也是她的畢業作品,相對而言,畫風尚有幾分青澀,卻是她迄今為止最滿意的一幅,因為傾注了她對媽媽的全部孺慕之思。
唐子暮把畫小心收起來,叫來秘書交代小心裱糊掛在出售區,另外拿出一份早就預備好的合同:
「你看看,如果畫賣出去,我們會收取百分之十的代理費,如果沒問題,在最後一頁授權人的地方簽字。」
寒引素接過合同,有些訝異的看著唐子暮,藝術,金錢,當初美院赫赫有名的校草,彷彿把這兩種大雅大俗結合的完美無瑕。
面對她意外的目光,唐子暮不禁笑了:
「怎麼,引素很意外,意外師兄如此滿身銅臭?」
寒引素忙搖搖頭:
「不,不,唐師兄不要誤會,我只是忽然發現唐師兄真厲害。」
唐子暮目光一閃低低笑了兩聲:
「謝謝,說實話,能得到小師妹的讚譽,令我很是雀躍,如果師妹不嫌棄的話,晚上我請客吃飯怎麼樣?」
就在寒引素略遲疑的當口,唐子暮貌似無意的道:
「順便叫上慕楓還有我的好哥們世榮,他們公司還在放假,應該蠻有空閒的,至於現在,如果引素喜歡,我陪著你逛逛我的畫廊如何?」
寒引素忽然發現,自己是不是已經和這個社會脫節了,為什麼她總是找不到拒絕的理由,面對霸道的方振東,攝於他的氣勢還情有可原,畢竟那個男人真有幾分可怕,可是溫柔和緩的唐子暮,她同樣不能拒絕,是為什麼。
就像現在,他以她的腳傷為由,頗有禮貌的扶著她的胳膊,沿著彎曲的走廊緩緩前行,雖不覺得唐突,可總覺得不對勁兒,又說不上是哪兒不對勁兒。
估計這裡不對外開放,有固定的顧客源,長長裝修精緻的走廊只有她們兩個,腳下是輕軟的地毯,耳中飄蕩著若有若無的音樂,除此之外再無一絲雜音,只有唐子暮偶爾的解說。
他的聲音很輕,很好聽,抑揚頓挫的,和方振東很不一樣,唐子暮的聲音彷彿山間娟娟流淌的小溪,方振東卻如奔騰的江河湖海,不說則已,一出口就是不容反駁的命令。
「引素,這是我恩師的作品,恩師是華裔,想必你也聽說過,恩師說他年輕的時候在江南待過,你看,他的畫裡有濃重的江南風。」
寒引素也有些出神,眼前畫的是江南的雨,記憶中的潮濕,青石板路的雨巷,還有雨中的丁香悠然綻放,不知道為什麼,寒引素竟然覺得很熟悉.....
引素目光落在畫的一角,標註著龍飛鳳舞卻也如雷貫耳的簽名:
「Tracy McGrad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