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常過年,喬家難免冷清,他們畢竟只得祖孫兩個,雖然喬奶奶也會讓孫子幫忙貼福字貼春聯,那多少有點完成任務的意思,因為別人都熱鬧,他們也得熱鬧一下,別人都貼了,他們也要意思意思。
今年不同,他們貼的福字兒和春聯是郁夏裁好紅紙自己寫的。
奶奶原先不知道,還說讓孫子拿錢去下面小賣店買一副,喬越轉身回房拿出一張裹起來的報紙,解開繩子,小心展開。郁夏那筆別具韻味的書法字就顯露出來,喬越將上下聯念給奶奶聽,等奶奶聽明白了才打開門,搬板凳出去,回房拿上膠水瓶。
貼好福字和春聯之後,喬越還徹徹底底將家裡大掃除了一遍,他戴著白口罩做清潔的時候,奶奶在廚房哼著小調煮年夜飯。這一年的除夕,喬家終於有了點人煙味兒,後來郁夏那通電話更是讓奶奶保持了許多天的好心情。
初一這天,老太太帶孫子回鄉裡祭拜,她在老伴兒墳前站了半天,讓老頭子以後也要保佑小越,保佑他平平安安順順利利,保佑他和小夏閨女感情和睦。
喬越還小聲嘀咕說,他和夏夏當然會幸福和睦,還沒念叨完就被奶奶催著跪下給爺爺磕頭。
祭祖就是喬家祖孫新年期間唯一必須要做的事,回來之後也就看看春節晚會的重播,看看每年寒假必播的經典電視劇。初二初三喬越他叔叔可能會拖家帶口過來一趟,給老太太拜個年,拿千兒八百塊錢這樣。
這年,喬越他叔照例陪老婆回娘家過了年,初二上午到親媽這頭,手上提了兩樣給老年人的保健品,又在旁邊超市買了個什麼大禮包,看裡頭是雪餅米餅一類。
要說兩個兒子都不大孝順,老太太也懶得跟他們計較,過年見著人還是笑呵呵的,聽兒子說完過去這年的成績,她還配合著點頭說挺好。
這時喬越手機響了,他走到窗邊去接,他叔就皺了皺眉,小聲說:“怎麼還買手機了?高中生用什麼手機?跟誰聯繫?”
喬奶奶讓小兒子別管。
“我是他叔,咋不能管?”
“大過年我不想說難聽的話,老二,你是他叔沒錯,你生他還是養他了?小越他吃過你一粒米用過你一分錢?”
他叔臉上有點臊,說:“我養著一兒一女也不容易。”
“知道你不容易,老太婆我問你伸過手?”
“不是,媽,咱們一碼歸一碼,別把錢和這個混為一談。小越他不是才讀高一?買手機來有什麼用?”他叔說著又朝窗戶那邊看去,就發現平常沒什麼表情,看著就不討喜的侄子這會兒竟然在笑,雖然不太明顯,但他的確在笑,“我怎麼感覺他談戀愛了?他是不是早戀了?”
喬奶奶瞪了小兒子一眼:“讓你別吵吵,別影響小越講電話。”
警告過之後,喬奶奶才回房去拿出信封,從裡摸出幾張照片來,給兒子看,“喏,就這姑娘,小越他女朋友。”
喬越他叔整個人是龜裂的,跟他一起來給老太太拜年的兒子趕緊湊過去瞅了一眼,瞅完還吹個口哨,說哥交的女朋友真漂亮啊,這麼漂亮的女朋友是怎麼追到手的?
被兒子這話驚著,他叔回過神來,先喝了一口茶壓驚,然後屁股往前挪了一點,湊近些壓低聲音說:“媽你知道他談戀愛不管管?你還支持?你知道早戀危害多大?”
老太太跟他毫無共鳴,並不覺得危害大,只知道那麼好的孫媳婦傻子才丟手。
“反正這閨女我看著挺好,你別管,要管就管你家鑫鑫去。”
他叔還想搶救一下,說喬越哪怕學習好,也禁不起這麼耽誤。就這姑娘,看照片家庭條件挺好,她這個穿著,她家這擺設,便宜不了。
“像這種女同學,她玩得起,哪怕高考失利了,花點錢隨便送出去鍍個金,回來等著嫁人就是,和小越就不是一路人。”
大過年的,老太太不想罵人,她一忍再忍,最後沖小兒子說你懂個啥?“啥情況都不瞭解就知道說,你知道小夏閨女是怎麼個人?什麼玩得起玩不起的,人家學習成績比小越好,他們一個年級,人家第一名,你侄子第二!”
呵!
誰不知道喬越唯一拿得出手的也就是笑傲C市的逆天好成績了,他從小學起算,考試從來沒輸過,現在讀高中了還能被人攆到第二名上?就這個女同學?
“我告訴你,咱家門口貼的福字和春聯就是小夏閨女寫的,人家平常就很關心小越和我這個老太婆,年三十晚上還跟我講了電話,比你們哪個都有心!反正這個孫媳婦是我看好的,誰也別打破鑼,不然我大過年的就要罵你了。”
要是親兒子一上高中就談戀愛,那不行,當爹的咋樣都得讓他分手。
侄子的話……
他也就是說說,的確沒立場管。
他叔就閉嘴了,眼看著喬越又講了一會兒才掛斷回來。
所有人盯著他在看,換個人被這麼注視鐵定不自在,喬越倒是沒什麼感覺,他在空著的沙發上坐了一會兒,看一屋子人都沒話說,準備回房去找點事做,他堂弟喬鑫就湊跟前來,問:“奶說你談戀愛了,那麼好看真是堂哥你的女朋友,怎麼追到手的?”
喬鑫問完就挨了他爸一個爆栗,喬小叔本來想教訓喬越兩句的,剛讓老太太堵了嘴,他一時之間想不到說什麼,只能問喬越在一中怎麼樣?習不習慣?課程難度比初中如何?
喬越難得態度不錯,有問便答,他叔聽完越發無力,只得摸出二百塊錢說是獎勵他的,讓他下學期繼續努力。
“你爸媽那樣,反正你就只能靠自己,小越你自己掌握好分寸,別只顧著現在痛快了,把前程都搭進去。”
喬小叔帶著老婆孩子來吃了頓午飯,下午就回去了,喬越看奶奶在窗邊站了很久,直到人影都看不見了才慢慢走回客廳。
兩個兒子都不太孝順,但是吧,當媽的心裡還是多少惦記著他們。
老大跑出去之後從來沒回過,老二也只有過年才來看看媽。
喬奶奶下午還把老頭子的照片翻出來摸了摸,她心裡有點發酸。喬越看他奶奶這樣心裡有點不是滋味,具體怎麼不是滋味他又說不上來,就只能發短信給郁夏說,白天小叔過來了一趟,小叔走了之後,奶奶好像就不高興。
沒多會兒,郁夏就打了電話來,讓喬越給奶奶聽。
不得不認可郁夏哄人高興的本事,喬奶奶跟她聊了一小會兒,就笑眯眯的,喬越是聽不見電話那頭說啥,就看見奶奶不住點頭,說好。
初三初四這兩天,喬奶奶都是扳起手指頭過的,每過一天就念叨說,初五小夏閨女就回來了,回來休息休息,說初六來看她。
郁夏的確沒放喬奶奶鴿子,初六上午,喬越到她社區門口去接人,郁夏出來的時候穿著正紅色滿身喜慶的短羽絨服,修長筆直的雙腿上是條版型修身的牛仔褲,她穿上很顯腿長,腳下踩著雙款式經典的板鞋。郁夏兩手不空,都是從南邊帶回來的特產,什麼椰子粉椰子糖,貝殼做成的手工藝品,手撕魷魚烤魚片什麼的……
劉莉聽說她要去喬越家裡,還說要不要去買點電視裡打廣告那個,什麼今年過年不收禮,她還沒把廣告詞說完,郁夏垮上小包提著伴手禮就出了門。關門之前還說呢,又不是已經出社會工作了,去男朋友家裡還得買保健品,帶點伴手禮就挺好的,拿太多東西反而顯得過於隆重,不合適。
喬越接過郁夏手裡的袋子,都挪到一隻手上提著,空出一隻手牽她走。
邊走便問她在外面玩得好不好。
郁夏點頭說好,問喬越家裡怎麼樣。
“除了被迫跟奶奶一起看寒假經典《西遊記》之外,其他還成。”
“放假回來多陪奶奶應該的嘛,你看這都初六,十五又開學了,你下學期還是在一班?”
喬越說不知道,想了想又說隨便哪個班都是一樣的。理科班裡又沒有老婆跟他競爭,未來兩年半恐怕是無聊的迴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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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六這天,不止喬奶奶第一次見到她未來孫媳婦,挨著那一片的終於見到喬越傳說中那個樣樣都好的女朋友。
紮著馬尾辮看著挺精神,模樣確實白淨,臉盤子小,身材也好,好看。
有人打著借醬油的名頭去敲門,開門的是喬越,她女朋友沒在客廳坐著等吃飯,她穿著圍裙在廚房裡給老太太打下手,菜刀使得很順手,切菜的動作怪麻利的。
借醬油的出來連連點頭。
能幹!能幹!那姑娘確實能幹!在老喬家幫喬奶奶燒菜,還沒開門就聞到裡頭噴噴香。
“不像我們家這個,幫忙淘個菜都不肯,回來就坐下等吃飯。”
“還不是國家只允許生一個害的,慣的咧。”
喬奶奶本來就愛把郁夏掛在嘴邊,從郁夏去看過她,她心裡更惦記,經常問喬越孫媳婦最近怎麼樣,胖了瘦了?好好吃飯沒有?讓喬越多關心她。不用說,喬越日常關心老婆,臨開學之前,他還給老婆帶去了一個消息。
那是開學之前兩天,郁夏和喬越互相為對方檢查作業,看寫完沒有,有沒有錯,喬越忽然提到,說路真真她好像也分進了文科尖子班。
郁夏開始以為聽錯了,班上四十來名還能進文科尖子班???
喬越就說:“我從樓下經過的時候聽她媽跟別人聊天說的,好像花了不少錢,走關係才把她塞進去了。”
路真真的情況,與她同班的郁夏多少有點瞭解,她來文科班的確一次性甩掉了好幾門啃不下來的科目,但根本問題還是沒解決。根本問題就在於她初中的時候靠喬越幫忙,成績來得太輕巧,進高中之後也沒把心態調整過來,後來意識到喬越這條路走不通的時候,幾門課已經拉下很多。
本來下決心要補都來得及,不管怎麼說才過了一學期,她剛下了個決心,又遭遇一波追求,追她那個家裡條件好像挺好,又是送小首飾,又是送零食,棒棒糖果凍巧克力不斷,周末還約她出去玩,把她帶進娃娃機跳舞機網路遊戲的大坑。
有些東西,一旦上癮,很難戒掉。
尤其路真真家裡條件普通,她初中的時候相對單純一點,也就是每周愛買一本給小女生看的那種青春雜誌,再不就研究個星座,借其他同學的小說翻翻。
一到高一,她推開了另一扇門,食髓知味,收不回心思學習。
更慘的是,五班變成文科尖子班之後,現在不是由王海文老師帶了,年級上給他們換了個經驗更加豐富能力更強的骨幹教師。這個人不知道路真真的情況,他拿到的是高一上學期末的排名,路真真是走後門塞進班裡的,拖後腿的那種。
新的班主任不知道她入學成績不錯,還曾經任過學委,他現在根本沒去管吊車尾的這幾個,目前的心思還在前十名前二十名身上。
聽說郁夏報了文科,年級上本來沒幾個人信,看到新出爐的文科尖子班學生名單,頭一排就是郁夏的名字,哪怕剔除理化重算總分她依然最高,是當之無愧的第一名。
安排給文科尖子班做班主任的吳老師和郁夏也熟,他經常在大辦公室看到這個女同學,也聽老王他們吹過不少牛,深知其優秀,想著這麼好的學生分在自己班上,要好好教,不能把人坑了。
又想著英語課代表還是讓郁夏同學來做!雖然班上的同學換了一批,他們五班還是要保持在這門學科上的優秀!領跑全年級!
……
新班主任是誰郁夏還不知道,她只是聽喬越說路真真將繼續跟她同班,並且這應該是最後一次分班,這次之後到高三畢業都不會再有變動了,也就是說,不出意外的話她們要做三年同學。
郁夏想了想,要是像一開始那樣,那挺煩的,上學期最後階段路真真都不太到她面前晃悠,好像專心談戀愛去了,這樣的話,同班就同班。
人家關係托了,錢也花了,你還能攔著不讓她進?
只不過路真真要是還像上學期那樣,他們家這個錢,真不值得。做爸媽的掙錢不容易,為了子女有個好前程托關係送禮毫不含糊,平常買什麼都捨不得,這種時候幾萬幾萬也花了。
尖子班真有那麼好嗎?
或許有吧,有些人在高壓環境下的確會逼迫自己跟上,不要掉隊,努力學習。
也有一種人在遍地學霸的班上反而會自信心缺乏,從開學就走入一個惡性循環裡,越學越差。
因為曾經窮過,窮過很多次,郁夏挺明白那種一分錢都要算著花的心情,聽喬越說路真真家裡花了不少錢塞她進尖子班,郁夏挺心疼那個錢。她腦子裡晃過路同學對於學習的態度,覺得這個血汗錢極大概率冤枉花了。
沒記錯的話,電影裡面她家是擺水果攤的,做這個生意掙錢還是很不容易。
開學那天,郁夏果然在班上見到了路真真,路真真比她先到,已經跟新同學聊開了,郁夏進教室的時候聽到她們在說扣扣音速還是勁舞團,聊得十分熱絡。
本來覺得她家走後門那個錢挺大概率是白花了,看她埋首趕作業,邊抄邊說那遊戲……
看來是猜錯,那坨錢直接打水漂了,浪花花都沒濺起來。
郁夏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看陸續有同學從其他班挪桌椅過來,和她做了整學期同桌的宗雪已經搬走,新來個短頭髮看著英氣勃勃的女同學。
在發現自己隨便搬一下就正好挨著學神,她還吹了個口哨,撐著頭喲呵了一聲。
“我叫石曉,以後多關照啊,新同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