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那枝耀眼的煙火,綻放在京都寂靜的夜空中,雖隻一刹,那不知驚了多少人心。
禁軍的內部清洗是最先開始的工作,沒有用多長時間,大皇子便成功地掌握了全部的力量,留在京都約三千多人的禁軍,從此成為了拱衛皇城的最強軍力。
與此同時,潛伏在黑夜裡的監察院部屬們,也都看見了這枝煙火,他們從黑夜裡顯出身形,開始往各自擬定好的目標進發。
刑部大衙一向陰森,尤其是在這樣的一個夜裡。於安靜中,刑部外圍忽然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負責守夜的差官們驚訝地注視著衙外的動靜,然後愕然發現,一大批穿著黑色官服的人,正往刑部這邊逼了過來。
差官們臉色慘白,馬上鳴鑼示警,意圖驚醒刑部裡的老爺們,以及刑部後方的大牢看守。而他們自己,卻馬上往刑部衙堂裡退去,因為他們知道,這些黑色官服是監察院的官報,自己這些人,絕對不是對方的對手。
示警聲起,刑部的部屬盡數向後方趕去,誰都清楚,刑部的大牢是重中之重,因為太子不敢將那些反對自己登基的文臣押入監察院的天牢,全關在了此間,這些人在刑部雖只是囚犯,但放在朝堂上卻是一出聲連太后也要忌兩分的大臣。
並沒有太多驚恐的廝殺聲響起,只是幾聲慘喝和一陣嘈亂之後,監察院約三百人的隊伍便進入了刑部衙堂的深處,衝到了那一大片廣場之上。
刑部的差役與大牢的看守,被監察院官員們圍在正中,而身上衣衫不整的刑部主官,看著這一幕,不由涼透了心腸。
雙方人數差不多,似乎有一拚之力。然而這位如同禁軍統領一般,不敢回家,隻敢在刑部死死看守天牢的尚書大人,卻根本生不起任何反抗的念頭。
因為那些黑衣人地手上拿著弩箭,因為對方是慶國官員最害怕的監察院官員。因為這位尚書大人清楚。監察院既然敢如此猖狂動手,那位小范大人一定開始在京都內部掀起了血雨腥風。
監察院余威猶在,范閑的黑暗大名更是震懾著所有人的心,在沒有長公主勢力幫助的情況,沒有多少人敢正面和這枝隊伍進行對抗。
更何況他也聽說了。皇宮裡響起了一枝煙火令箭。然後惶恐醒來地他,也清清楚楚聽見了皇城處直衝天穹地震天喝殺聲。
他不知道那是禁軍的行動,但他知道皇城處有變。
場間零零落落躺著些死屍,監察院領頭的官員雙眼冷漠地看著被圍困的刑部尚書,一字一句說道:“本官奉太后旨意,和親王軍令,前來接諸位老大臣出獄,煩請尚書大人移交。”
移交?不。這是劫獄,但刑部尚書顫抖著不敢出言喝罵。
因為昨天夜裡他一位倚為左右手的侍郎,便是在這個衙堂中神不知鬼不覺地死了。誰也不知道侍郎是怎麽死的。尚書不想成為第二個冤鬼。
如果投降,還有活路嗎?火把耀得刑部尚書的臉有些怪異。
似乎是猜到了他的心思。那位領頭的監察院官員盯著他的眼睛,說道:“太后說了,但凡從逆者,若真心悔悟,則既往不咎。”
刑部尚書苦笑連連,連太后的旨意都搬了出來,看來澹泊公已經控制了皇宮,長公主那邊一直沒有消息,只怕也出了問題,當此大勢,自己何苦再苦苦支撐?
但轉瞬間,他忽然想到,如果皇宮裡的爭鬥還沒有解決,范閑並沒有佔得上風,自己如果就這樣輕易降了,事後……怎麽向太子爺和長公主交代?
刑部尚書咬咬牙,眼光變幻不停。
那名監察院官員冷漠地看著他,不再與他進行更多地交流,緩緩舉起了右手,他身周數百名監察院官員有的舉起了弩,有地拔出了鐵釺,開始準備向著刑部大牢的厚重大門發起攻擊無表情地數道:
“且慢!”刑部尚書被這單調地數數聲終於壓破了心膽,嘶聲喊了起來:“慢著!臣要澹泊公地話!”
監察院官員唇角浮起一絲嘲弄的笑容,當此危局,刑部尚書地膽嚇破了,人還沒有變得癡呆,知道如今太后的旨意只是破紙,真正能保住他命的,還是提司大人的意願。
他從懷中掏出一份早已準備好的文書,扔了過去。
刑部尚書從地上拾了起來,就此火把的幽光,看了一遍那份文書,確認了是小范大人親手所寫手的誥書。
這這份誥書不知道是何時寫就,何時準備好的,但上面清清楚楚寫著,長公主與太子殿下陰謀勾結東夷城與北齊的刺客,於大東山上刺殺陛下!條條罪名,十分清楚,後面還寫道征北營大都督燕小乙牽涉謀叛事中,已被范閑親手所誅!
罪名不是關鍵,刑部尚書關心的是最後面的話。看到最後,他的面色終於緩和了一些,在這封名為宣詔討逆誥的文書,總共約摸四百余字,而在最末的一百字當中,清清楚楚寫著,朝中諸臣有被李承乾蒙蔽者,但凡悔悟且立功於新祚,即往不咎。
刑部尚書捧著誥書的手在顫抖,這封誥書上面並沒有太后的璽印,但卻有著陛下的行璽!
最關鍵的是,最方面有范閑的親筆畫押!
刑部尚書清楚,在這種時刻,什麽璽印只怕都敵不上范閑的畫押有效力,而且他相信范閑不是一個食言而肥的人。
他的臉色愈發地慘白,看了一眼身周強鼓勇氣,但面色如土的刑部差官衙役看守,垂了頭去,跪在了那名監察院官員的面前。淒聲說道:“臣……認罪。”牽繩,所有刑部的武裝力量,都在極短地時間內。被控制起來。只是這批隊伍給尚書大人留了些顏面。只是除了他本來就沒有穿好的官服與烏紗。
各式刀槍棍棒堆在角落,所有的刑部官員均被監察院特製的鋼指套反縛雙臂,而這些指套間都被結實的麻繩套在一起,就像是老年饑荒年間被串成一串待炸地螞蚱。
這一切地動作都顯得格外熟悉與快速,因為監察院這個衙門從誕生的第一天開始。就是在用這些手段,對付慶國龐大國家機器裡的各部衙門。
所以不能說刑部尚書怯懦膽小,不能說慶國的部衙太無用,只是已經很多年了,監察院的恐怖已經深植於所有慶國官員地內心深處。就像是天敵一般,官員們面對著這群黑衣人,興不起什麽反抗的勇氣。
監察院這個恐怖的皇家特務機關,在慶帝歸天。陳萍萍中毒後,便成為了范閑手中最鋒利的刀刃。
在處理刑部殘留事務的同時。那兩扇沉重的刑部大牢牢門早已經被打開,監察院的官員入內。分出許多人手。扶出了四五十名看上去狼狽不堪的官員。
這些官員身上地官服都沒有來得剝去,卻已經被打的渾身傷痕。由此可見太子當日在太極殿上逮捕這些官員,是多麽地匆忙與混亂。很多官員受刑之後,已經無力行走,在這些監察院官員的攙扶下,才氣息奄奄地挪出了刑部大牢地門口。
領頭地監察院官員眼神一凝,快步上前,單膝跪在這些官員們的面前,行了個重禮,沉聲說道:“下官監察院二處主簿慕容燕,奉太后旨意,前來迎接諸位大人,諸位大人辛苦了。”
被扶出門來地文官們看著這名穿著黑色官服的監察院官員,不由百感交集說不出什麽來。
慕容燕並未起身,轉而對著領頭的兩位官員鄭重一禮,低聲說道:“提司大人令下官代為叩謝二位大學士。”
是的,這兩位官員便是在太極殿上勇而發難,強行阻止太子登基的兩位一品大臣,門下中書的首領大學士,胡大學士和舒蕪老先生。舒蕪臉上猶有傷口,看著這名官員歎了口氣,並沒有太多逃出生天的喜悅,有的卻只是對京都局勢的深刻擔憂,他知道范閑這人的性情,既然他今夜冒險劫獄,那皇宮處一定大亂,陛下……陛下,不知道陛下多少親人會在這場風波中死去。
胡大學士卻是笑了笑,說道:“澹泊公錯了,我並未助他,何來謝字?”慕容燕聞言一愣。
來不及述說宮中的詳細局勢,刑部外早已駛來十輛馬車,將這些傷後的大臣們接到車上,然後往皇宮裡去。如今京都的局勢依然十分危險,這些甫脫大獄的大臣們,暫時還不能回府。
看著那些在監察院保護下的馬車,順著長街往皇宮的方向行去,站在刑部門口的慕容燕終於松了一大口氣。雖然他身後的刑部衙門裡依然有許多事情需要處理,可是他的心已經安定了下來。
他是二處的主簿,本來負責的是情報歸納方面的工作,但在這次監察院的事變中,卻被小言大人賦予了強攻刑部的任務,看中的或許便是他的冷靜。
強攻刑部並不困難,難的是要完好無損地將大牢中那些大人救出來。慕容燕十分清楚這一點,不然提司大人也不會在京都人手如此少的情況下,依然分給了自己數百人。
具體的任務是言冰雲頒下,但要求卻是范閑親自擬定。對於刑部大牢,范閑下了死命令,務求要保證胡舒二位大學士,以及那些文臣的安全。
因為他清楚,如果不是這些不畏死的文臣在太極殿上發難,強行將太子登基的日子拖後,使得朝政一片混亂,京都難以安定,自己很難尋覓到機會,成功突入宮內。
這些除了開口死諫外。似乎沒有什麽力量的文臣,才是范閑此次行動的大功臣。范閑向這些大臣們借骨頭一用,便要保證他們骨頭的完好,這是感恩與淡淡內疚。出。當刑部大牢被打開的時候。看上去要顯得更為難以攻打的京都府,此時卻是大門洞開,通明,看上去十分詭異。
京都府常理京都治安,手下擁有人數眾多地衙役差官。而當皇城處那枝煙火令箭響起後。一臉肅容的二品大臣京都府尹孫敬修,便面色沉重地走到了正堂之中。
不解何事發生的下屬瞠目結舌地看著府尹大人,心想這麽夜了,為什麽孫大人還穿著全套官服?
便在數息之後,腳步聲如雷而至。孫敬修面色複雜地看了下屬們一眼,無比悵悔地歎了一口氣,命令下屬們將京都府的大門打開。
大門一開,監察院官員們魚貫而入。在面面相的京都府官員注視下,佔據了正堂上地有利位置。將孫敬修圍在了正中。
黑色官服地監察院官員一分開,從當中行出一人。正是監察院一處頭目沐鐵。這位面色如鐵的官員冷漠看著孫敬修,問道:“大人令下官來問大人。究竟想好沒有?”
孫敬修再歎一口氣,面色掙扎半晌後,雙腿似乎忽然無力,啪的一聲跪到了地上,低聲說道:“臣知罪,不敢乞公爺原諒。此幕一出,滿場俱嘩,所有的人都感到了無比震驚,他們不明白這位一直稟承太后旨意,在京都裡死命捉拿范閑的府尹大人,為什麽會在監察院官員臨門時,竟是不思抵抗,就這般降了!
沐鐵依舊面色如鐵,似無所動,心裡卻一樣是震驚無比,他今日領命前來穩住京都府,本以為要面臨著人生中最慘烈地一場廝殺,卻不料言冰雲只是淡淡吩咐了一句,便讓他這般來了。
一入京都府,只見滿府光明,沐鐵本以為中伏,不料事態果如小言大人所說般,順利地出奇!
孫敬修跪在地上,面色異常慘淡,左手將烏紗抱在臂內,心裡想著自己實在是迫不得已,且不說京都府能否與監察院硬抗,主要是先前後園裡,和那位白衣公子的一番談話,實在是讓他無路可退,只能投降!
直至今夜,他才知道,原來范閑竟在自己的府中躲了數日,這次京都之變的發動地,竟是就在自家後園,就在自己閨女的房中!
此次突宮的刺客,竟然有四百人是用的京都府文書,偷偷地潛入了京都!
只要這件事情被捅了出去,不論今夜自己如何表現,肯定也會不容於太子殿下,不容於長公主,那方面一定會認為自己是范閑一方的奸細。
所以他無可奈何,隻好做出了一個艱難地決定,全面地倒向了范閑――反正會被人認為是小范大人的人,那乾脆便變成小范大人,至少還可以活下去。
今後地前途,安危……顰兒應該會替自己說話吧?
孫敬修想到這點,不由氣血上衝,險些氣的昏厥了過去。那些突宮刺客入京地文書關防,都是從自己書房裡發出去,除了顰兒那丫頭,還有誰能冒充自己筆跡,偷用自己地官印,還不被下屬們懷疑!
下輩子再也不生女兒,女兒的胳膊肘總是往外拐地。被逼反水的京都府尹孫敬修無比悲哀地在心裡想著。
皇城的戰鬥結束後不久,大隊禁軍便強行從正門突入了后宮,在逾千虎狼般的軍士面前,已經六神無主的內廷侍衛與太監們, 很明智地選擇了投降,縱使有些強硬之徒,也不過成了禁軍掃蕩之下的死屍。
后宮裡暫時回復了安靜,隱約能夠聽到整齊的腳步聲,甲胄撞擊所發出的啪啪響聲。
范閑臉色沉鬱地推開了東宮的大門,將駐留此地的突宮劍手留在了宮外,看著一路的死屍,走入了這間新修複不久的宮殿之中。
在含光殿裡,范閑表現的很平靜,但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自己的內心深處是多麽的失望。沒有捉住太子和長公主,這等若是在自己的計劃上撕開了一條大口子。
可能永遠無法修補好的一道口子。
他看著畏縮圍在一處的太監宮女,半晌後沉默地低下頭來,似乎可以聽到遙遠的宮牆外,已經有馬蹄聲正在響起。
他知道這是幻聽,不過他相信大皇子行軍的速度,既然宮中已經基本控制,那他肯定已經分出大隊,開始向著京都的縱深挺進,力圖控制更大的范圍,只是會小心翼翼地不要和十三城門司接觸擦出火來。大皇子和他一樣,既然動了手,便不會留手,禁軍和監察院,此時正在京都裡拚命追索太子和長公主的蹤跡。
最關鍵的是,婉兒和大寶被長公主帶走了,沒有救回自己的親人,讓他憤怒而沉鬱起來。走入殿旁一個安靜的房間,看著那個箕坐於地的太監,看著太監臉上的痘痕,范閑心中大怒,轉瞬間卻是心頭一軟,無可奈何地歎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