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時用了兩個月, 回去之時只用了一個月。小王爺的馬兒都要累的口吐白沫了, 這才回到了王府。
誠王一下朝就聽說他家臭小子回來了, 趕緊來看看他,想必這小子八成是撞樹上了。
一進門,就聽見王妃抱著小王爺哀聲痛哭, 誠王心裡一緊, 連忙跑進去, 還以為發生什麼事了。
結果他家的小子還是好好的, 關心則亂,他都忘了他家王妃是多麼愛哭的人。
其實要說變化也是有的,小王爺原來喜歡招貓逗狗,看誰都是一副笑嘻嘻油嘴滑舌的樣子, 但現在, 他彷彿一夜之間就長大了一樣,眼神冷厲, 板著張臉,別說還真和他久未謀面的老丈人一樣。
待王妃心疼了一番之後, 起身擦擦眼淚就走了。誠王這才找到機會和小王爺說幾句話。
「怎麼,撞樹上了吧?」誠王調侃道。
小王爺默不作聲。
「我就說了章樹是個難辦的人,性子執拗,你肯定是搞不定他的。」
「不是他。」
「他這個人啊, 要說——什麼, 不是他?那是他夫郎?我記得他夫郎當時沒強烈反對啊……」
「也不是槿叔。」
「哦——」誠王拉長聲音, 「我知道了, 是人家小哥兒沒看上你吧,叫你小子平時一副老子天下第一好的樣子,還不是——」
「你別說了!」小王爺突然站起來,將桌上的東西都掃落下去。他眼睛泛紅,牙關緊咬,一副痛苦難當的樣子。
誠王將臉上的笑收斂了,認真地打量起這小子來。回來這麼久了,衣裳還是灰撲撲的,充滿了塵土氣息,看來還沒有換。離他接到飛鴿傳書只有個把月的時間,說明他從安陽縣趕回來只用了一個月左右的時間,那基本上都是在趕路了。
適才王妃哭的時候,這小子沒有油嘴滑舌地安慰他,只呆愣地坐著,看來這回確實傷了心。
「你和我講一講這件事的來龍去脈,如果果真是他們傷了你,我絕不姑息。你放心,父王我雖無大權在握,但對付平頭百姓還是足夠的。」誠王故意試探他。
小王爺聽了很著急,連忙說,「我的事你不要插手!」
「你這是說什麼話,你是我兒子,他們欺人欺到我兒子頭上了,還容不得我去教訓一二。」誠王一邊說,一邊打量小王爺的神情,見他眉頭緊鎖,一臉的不認同,就又加了一把火,「這樣吧,就讓他們家產充公,流放到南境吧。」
「不行!」小王爺一口拒絕,然後看見他父王笑得像只偷了雞的狐狸一樣,樂呵呵地說了一句,「我看吶,你人是回來了,可心還在那邊呢,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和父王說一說,我也好替你出個主意。」溫暖的大掌蓋在他頭上揉了幾下,這是從他十五歲之後就再沒體會過的感覺,小王爺一下子感覺回到了小時候,忍了一路的眼淚終於掉了下來。
「父王,我又讓那個小奸細騙了!」小王爺說到小奸細的時候,心裡劇烈的疼痛。
誠王耐心聽了下去,原來是小王爺認為,章家人合起伙來看他出洋相,臨到提親關頭了再一口拒絕他。最可恨的是章千金,之前裝作濃情蜜意的樣子騙了他一顆少男心,結果他根本沒有把自己的感情投入進去,說後悔就後悔,明明前一天還是好好的,第二天就因為一些莫名的原因拒絕他。小王爺氣不過,心裡痛苦又覺得臉上掛不住,斬了雁頭一天沒耽擱就回來了。
小王爺嗷嗷地哭,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樣子真像當初那個告狀的小胖子。
誠王嘆了口氣,人家哥兒十六歲,姑且算是沒長大,他家的二十歲了,怎麼也是一副沒長大的樣子呢?他屈起手指想要敲一敲他,看他哭成這個樣子又不忍心了。
「你知道你母妃最難過的事情是什麼嗎?」他突然問道。
小王爺搖了搖頭,母妃沒說過呀。
「她最難過的事情,就是七年前,你外祖母去世,她沒能送上一程。」瀘州離京城比安陽縣可遠多了,而且那時正是朝廷動盪的時候,他們接到報喪的信時,他丈母娘已經下葬兩月有餘了。
王妃接到信就呆了,哭都哭不出來。她又不敢表現出來,然後憂思過重,待事情了結之後,躺在床上半年左右才能起身,日日以淚洗面。
小王爺這才知道,原來他母妃那時候生病是因為這個,他還以為是被叛黨給嚇的。
「你母妃現在無事都還會去小佛堂坐一坐,替你外祖母祈福。要不是你外祖父身體還健朗,她恐怕都想回瀘州住個一兩年了。」
小王爺若有所思,「我一直以為,母妃她們這樣遠嫁的,也過的很好。母妃從來沒告訴過我,她也想回家。其他人也沒說過……」
「千金是個好哥兒,他必定是擔心這些事情才拒絕你的。在你看來這沒什麼,但在他看來這卻是大事。」
「可是他沒和我說——」小王爺突然失聲,他說過的,那天晚上,他就有點不對勁了。
小王爺自以為很體貼地讓章千金多陪陪他爹爹阿爸,其實他根本就沒有仔細瞭解過千金的想法。
「樹高百尺,葉落歸根。故土最是難離。你母妃遠嫁,非她所願,一切皆是皇命不可違。但是千金他卻有選擇的權利。」
「而且,你認為章家人欺騙了你,你怎麼不想想,到底是你被人嘲笑得多,還是千金會被人非議得多?他們犯得著賠上哥兒清白的名聲來設局欺騙你嗎?你太衝動了。」
小王爺傻了眼,他自認為自己是天下第一委屈的人了,卻沒想到,世道對於哥兒的苛責比之漢子更加嚴苛,他做錯了,怎麼辦呢?當時他做的太決絕,千金他們一定不會原諒他了。
其實他當時聽見千金哭了,但是他還是走了。他覺得千金應該理解他的處境,但是他卻沒想過自己也應該換位思考。
誠王不知什麼時候走了,小王爺坐在桌子邊思考了整整一夜,心裡下了決定。
……
章家人很擔心,千金最近就像遊魂一樣,無論幹什麼都是心不在焉的,切菜差點切到手,洗衣服把衣服落在河邊,上山摘果子還摔傷了腿。
章樹明白,第一次放進心裡的人總是難以割捨的,他上輩子沒能和李木槿成一對,心裡別提多難受了,李木槿也是一樣,到老還牽掛著他。
但是這孩子性子倔強,家裡人輪番勸說他時他都答應的好好的,轉眼心裡還是難受。而且自從那天提親哭了一次之後,其他時候再也沒哭過,但是他那強撐著的笑容,比起哭來更讓他們心疼。
不過章千金還是哭了出來,原因在二寶。
二寶和千金相差兩歲,平時二人在家也會吵吵鬧鬧的,但是感情比起還不知事的章三寶來說,還是要好上很多的。
他小臉已有一點堅毅的樣子了,「鑰哥兒,你嫁過去吧,等我讀書有成,考上狀元之後,就帶著全家一起搬到京城去,到時候你也不用擔心家人而委屈自己了。」
章千金呆呆地站在原地,看著一本正經的二寶,這個唯一叫他大名的二寶。他雖然考慮的不多,但一心想的就是不讓他受委屈。
章千金撲過去,抱住二寶哭了起來。二寶正手足無措的時候,章三寶和李圓圓也撲過來,一左一右抱住章二寶的腿,「大哥哥別哭嗚哇哇哇……」
兩個背負了重大任務的小胖子比章千金哭的還要慘一些。
這天之後,章千金不再勉強自己,情緒不好的時候他就待在房間裡,好的時候仍然和大家有說有笑。
小王爺送給他的東西,他一樣都沒扔。有些人的存在感那麼強,扔了東西反而更加牽掛,沒得糟踐東西。
章千金無事的時候就會坐在窗邊把玩,將每件東西的來歷都細細的回憶一遍。當時他太衝動了,如果不是在提親當日說出來,說不定事情還有轉機,問題可以慢慢克服。但是他卻選擇了最傷人的方式,當著所有人的面拒絕了他。
當時小王爺的痛苦他也看在眼裡,可是思及家人,他還是退卻了。歸根結底,還只是他自己愛的不夠深吧?話本上那些人為了愛情能夠拋下一切,但是,他永遠都不可能做到這件事。
兩年後
章家千金在這一片還是很出名的聽說章老爺將他在安陽縣的三家鋪子,漳州港的三家鋪子一起交給他管理了,南海郡太遠,那裡的兩家鋪子還是章老爺自己管著。
一個哥兒管著六家鋪子,生意比起章老爺自己管時還要更加出色,這不得不讓人佩服啊。
聽說他小時候抓周就是抓了算盤,當時章老爺還打了個小算盤給他掛在脖子上呢!就是這幾年沒人見他戴過了,估計是藏起來準備以後給子孫後代了。
不過,章家哥兒今年已經十八了,按理說年紀也挺大了,上門求親的將他家的門檻都要踏破了,卻不見和哪家成其好事。
一個年輕男子在袖子裡把玩著他們口中所說的小算盤,將上面的珠子撥動來撥動去,以此來掩飾心裡的不安。
他長得高大俊朗,眉目之間滿是堅毅,皮膚略黑,一看就是經常曬太陽的。他站在船頭時,將大姑娘小哥兒的目光全都吸引走了,但他卻低著頭,誰也沒看。
南海郡是朝廷重要的通商口,那裡長年養著許多的水師,為的就是護這一方平安。
今年下了一道聖旨,皇上將南海郡劃給誠王府管轄了,並允許其取十分之一的稅收。誠王拒絕了,但有一個要求就是,他們要舉家遷往南海郡,包括在宮中磨日子的老太妃。
皇上再三挽留,終究他們去意已決,只能感嘆著把人送走了。至於放虎歸山這類話,他都是置之不理的。沒有軍權,沒有實權還能翻起大浪,那他輸了也不冤。
公告還沒貼出來,但是當官的都知道了。人人都道皇上對誠王爺是真的好。不過一起打天下的兄弟,又拒了所有唾手可得的權利,皇上自然喜歡了。
水師營裡倒是鬧了一陣,因為直到聖旨下來,他們才知道營裡的百戶大人就是誠王獨子。這麼大的人物居然不聲不響的在他們這裡潛伏了那麼久,除了三五不時會出去一趟之外,壓根看不出來和他們有什麼不同。
小王爺出門是為了看章千金,他沒有把握之前,根本不敢現身,只在暗中偷偷看他,他遇到危險的時候出手保護他。每一次有人厚禮踏進章家求親,那腳似乎就是踩在了他的心上,把他踩的生疼。他很怕,自己還沒準備好,章千金卻答應嫁給別人了。幸好,千金每次都拒絕了。
他不知道,章千金其實是知道他在他身邊的。甚至他每一次休沐來看他,都有人提前和他通風報信。那些所謂的壞人,也是章千金自己找人的,為的就是把神出鬼沒的小王爺逼出來見一面。
小王爺的好父王,在他包袱款款去水師營報名之時,就寫了一封信給章樹,信中說道,給小王爺三年時間,讓他將所有的事情解決,如果他做不到,從此婚嫁各不相干,這三年裡,千金不得嫁他人,不然就別怪他們搶親了。
章樹氣得想上京城給那誠王一頓老拳,但是知兒莫若父,千金的心思他還能不明白嗎?這孩子重情,恐怕是難以放下小王爺的。
罷了罷了,既然兩邊都還有感覺,那他何必枉做壞人呢?他把這件事告訴了千金,千金沉默了半晌之後,說道,「三年,我等的起。」
小王爺還在船頭迎著風忐忑不安,殊不知千金已經笑容滿面地下了廚房,正準備好酒好菜來招呼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