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賓客棧的規模在章樹看來是很大的, 光是進去的大門都開了四扇,每扇門前都站了兩個小二,一身規整的服裝,頭上帶個帽子將頭髮全都擋在裡面,肩上放著一塊白色的抹布,見到人就笑瞇瞇地說著,「客官裡面請!」
章樹他們在這熱情的招呼中進了這家客棧, 然後發現, 裡面差不多擺了□□十張桌子,穿梭上菜的小二怕是得有二三十個。
櫃檯後面站了兩個賬房先生, 正在認真地記賬。
這才叫大地方,光是一個客棧就有那麼大。章樹不自在地跟在老胡身後,任一個樣貌機靈的小二帶著他們去了一張空桌子。
「幾位客官,你們想要吃點啥, 就用炭條在這上面做個記號, 選好了之後小人會幫你們拿到廚房去排菜的。」
吃東西竟不是小二哥推薦的嗎?章樹好奇地拿過桌子上一本類似於書的東西,上面把每道菜的樣子,菜名,價錢都標的十分清楚,明碼標價, 倒是免了外地人初來怕被訛詐的擔憂。
也不用怕有人不識字,還有圖在這看呢, 再說了, 一般不識字的人要不根本不來這, 要不就是有人帶。像章樹,如果不是有人帶著,他絕對不會往這麼大間的客棧來,看到它的規模首先就露怯了,哪裡還敢坐進來叫吃的。
他把這些菜一一看過去,發現在這種港口碼頭的地方,海鮮的菜一律都很便宜,像是青菜肉類的價格都是居高不下的,這裡的人應該把大部分的時間都用在了出海上。而且這南海郡交易這麼方便,也不怕買不到糧吃。
老胡他們讓章樹先點,於是章樹看著價錢點了一個干炸帶魚,這種細長條的魚肉厚,吃起來細膩鮮美,而且刺不多,章樹還挺喜歡的。
菜單轉過一圈,桌上每個人都點了一道,他們五六個人吃這麼多菜也足夠了,這家客棧的盤子都堆的挺滿的。
菜點好後,小二哥問了一句,「各位客官,這主食你們是要?」
「就先上一桶飯吧,對了,酒水這裡都有什麼?」
他們這裡的海鮮較多,酒水當然不能任客官亂點,有些酒水配著海鮮吃可能會讓客人痛風,他們可擔不起這個責。
小二哥瞄了一眼他們的菜單,發現大多都是海鮮類的菜餚,於是推薦道,「各位客官不若來一壺杏花汾酒,入口綿甜,回味悠長,您看怎麼樣?」
大家都沒意見,於是小二掏出一塊牌子放在了桌子上,等會兒上菜就按這塊牌子上了。
章樹在上菜的閒暇打量了一下坐在這裡吃飯的人,有和他們一樣打扮的行商,有武人打扮的壯漢,也有那手搖紙扇的風流書生,最引人注意的還是蠻夷商人,有的高鼻闊目,有的滿臉大鬍子,還有的色若黑炭,總之各種奇形怪狀的樣子都有。
他們對於周圍人打量的眼神毫不在乎,仍舊用著他們的家鄉話高談闊論。章樹想,估計他們在這些人眼裡也長得挺怪的,也就不盯著他們看了。
天下的事就是這樣怪異,如果你表現的光明正大,別人也就沒了興趣,要是你畏畏縮縮,別人反而更想尋根究底。
不一會兒,菜就上來了,章樹猜測他們的廚房裡一定請了很多大師傅,因為他發現還有很多做轎子的人被人請到二樓去了。
桌上放著辣炒花甲,醬爆魷魚須,清蒸金昌魚,白灼蟶子,麻辣海螺,海帶湯燉排骨。然後小二哥又端上來一桶米飯,上了一壺酒,之後在牌子上寫了幾個字,說了一句客官慢用就離開了。
一群人喝著小酒吃著菜,把這些天在船上受的苦都吃了回來。乾糧什麼的真的讓人嚥不下去啊。
酒足飯飽之後,有一個王姓商人就說這頓他請了,大家也不推脫,反正都是有來有往的。他拿著牌子去櫃檯結賬,然後賬房看了一眼上面的字,翻了翻賬本,就說出了價錢,付過錢之後,還給了他一張紙,說是出門時交給小二哥。
回到桌子上後,王姓商人就說了,「只個把月沒來,我發現這迎賓客棧好像又變了點,變得越來越方便了。」
「是啊,聽說這一套是他們東家從海外學來的,聽說還請了個紅髮綠眼的夷人當掌櫃的呢。」隔壁那桌聽見了竟然回過頭來和他們說話,看來一談到什麼八卦,大家就會十分起勁。
章樹靜靜地聽著他們交談,經驗告訴他,如果當你對周圍的一切都感到十分茫然無措的時候,最好只默默地傾聽。
略坐了一會之後,大家就起身出門了,在這吃一頓倒還捨得,若是要在這住幾日,那麼一般的商人就要肉疼了。
老胡帶著他們東拐西繞,終於來到了一處,這裡的房子都比較低矮,但都有院子,看著還挺大的。
這是老胡自己的院子,但他在外面是不承認的,只說是找了個好地方租下的,大家要住在這裡只需付每日的租金,比住客棧要便宜得多。
畢竟老胡在外的名頭是個小行商,馬甲穿的太久了脫下來不好交代,還不如就這樣。
章樹選了一間房,首先看了一下床,發現不用再蜷縮著睡之後,他鬆了一口氣,在船上其他的東西都能適應,就是這個睡覺他實在適應不了。
打了點水將房間收拾了一下,章樹把重要的東西往被子裡一塞,就直接躺下去睡覺了。
這一覺醒來,已經是第二天了。老胡他們見他累的不行,也就沒叫他一起吃晚飯。
章樹睡醒了餓的不行,洗漱一番就拿著錢袋出去了,買了一屜熱包子帶回來,剛好其他人也醒了。
大家吃了章樹帶回來的海鮮餡包子,就開始整理行裝,今天要去那貿易集市看看了。
章樹背著那一背簍乾粉條也跟著他們一起走。住的地方離那裡還是挺遠的,但是一群人聊著天,走起來還是挺快的。
貿易集市在港口的北邊,那裡圈出了一大塊地讓大家建商舖攤位,若是要算起來,大概有章樹一個村子那麼大。
所以,當他走進這集市的大門,便被裡面來來往往的人驚呆了,他剛來時還說沒人,現在一看,人都到這來了。
大家賣的東西都不太一樣,還是分頭行事來的好,眼見其他人都走了,老胡便拉著章樹好一陣叮囑,尤其讓他不要著急和人簽契約,要小心別人布下的陷阱,還要看好自己的東西別被人拿走了。
章樹心裡十分溫暖,這老胡真就像一位大哥一樣照顧他,明明他們也才認識不太久。
和老胡約定了什麼時間在門口碰面之後,章樹就擠進了人群中,一路走一路看。這裡賣什麼東西的都有,他現在走的這條路許是賣器具的,小到杯杯盞盞,大到花盆大缸,這裡應有盡有。而且還分了很多材質,有陶的瓦的,瓷的玉的,還有金的銀的,最引人注意的還是那在陽光之下絢麗璀璨的琉璃器具,那個攤位上站的是幾個夷人。
章樹看的眼都要花了,心想,怎麼這麼好的東西敢當街就擺出來呢?不怕別人去搶嗎?
這個疑問在他看到幾隊巡邏的士兵時得到瞭解答。做生意要立約,這契約得去官府蓋章,官府會根據你立約的銀兩進行抽成,這南海郡每年交的稅都得佔到朝廷總收入的四分之一,朝廷能不重點保護這些商人嗎?
當然,若是你雙方信得過,你也可以不去找官府蓋章,但是,有一年一個地方首富被親近的人騙的傾家蕩產這個例子至今都還貼在大街小巷。做大生意的,那一筆定金給出去,人跑了怎麼辦?還是在官府立約更有保障。畢竟這個一被抓住,就是全家抄斬的大罪。
你要動朝廷的錢袋子,朝廷還能讓你好過?
章樹一路走一路找賣吃食的攤位,不知道它劃在哪,他要賣的要買的都是吃食,在其他地方別人看都不會看。
終於,章樹在聞見一陣香味之後,猜測自己應該快要找到了。果然,在轉角之後,他就發現了許多擺著吃食的攤位。
這裡有現做的也有做好的,有新鮮的也有乾貨,有常見的也有沒見過的,若是好吃之人到這裡來,估計腳都邁不開步了。
章樹找了一處還算好的位置,雖然這裡很狹窄,但他也就一個背簍,自然是佔不了什麼位置的。
他把用麻布包著的乾粉條拿出來,然後把背簍倒過來放在地上,再將乾粉條放在背簍上面鋪開,就坐在後面的一塊石頭上等人來看。
太陽的光線漸漸強烈起來,章樹脫下身上的裌襖,仍舊覺得很熱。其實剛靠近南海郡他就發現了,這裡的天氣比他們那裡要熱的多,就好像他們那裡還在冬天,這裡卻已是暖春。
他熱的一頭汗,但是看看周圍,即使是在那炭火旁邊炙烤的人也沒當回事,他也就不再那麼燥熱了。
客人們在這裡來來往往,可是駐足章樹攤位的人卻很少,大部分人都搞不明白,這白白的帶點透明的東西是什麼。
像線吧,又短了些,而且線不會在這賣,說是吃的吧,湊近了一點香味也無,看起來還硬硬的,這怎麼吃?
大家都不問,怕一問就顯出自己沒見識,於是忍著好奇心走了。
章樹坐在地上乾著急,怎麼沒人來買呢?難不成他還真要吆喝嗎?
「賣……賣乾粉條……了。」章樹試著叫喚了一句,他的聲音不大,很快就被嘈雜的人聲淹沒。可憐章樹沒引起別人的注意,反而把自己臊的臉紅脖子粗的。
不成,他得想個法子了!
章樹把東西收拾好重新背回背上,然後順著來時的路逛到一處,花幾十文買了一個爐子,一個敞口的瓦盆兩幅碗筷和一簍炭,然後又回到賣吃食的地方和遠處的麵攤老闆買了些切好的蔥花辣子及其他調料,就又回到了自己原先待著的地方。
章樹向賣水的買了一桶水放在這,交了押金人家就把桶給他留在這了。
用碗小心翼翼地舀了一些出來清洗了瓦盆和碗筷,章樹又往瓦盆裡倒了一些水,拿起一束乾粉條泡了下去。
待泡好之後放入碗中,章樹把水倒瞭然後重新坐水上去,點燃爐子。
水開之後,章樹把粉條放了進去,然後打開調料一股腦倒了下去,香味立刻就出來了。
他兩旁的都是賣乾貨的,離炙烤的攤子還是有點距離的,所以這味道還是能夠傳出去的。
章樹那筷子夾了一些,然後用另一個碗充做勺子來舀湯。一碗紅紅白白的,上面還灑了綠綠的蔥花,看上去讓人挺有食慾的。
章樹材料不足,做不出酸辣粉條的味道,但他想告訴大家的是,即使是用最平常的做法,這個東西也是好吃的。
他坐在地上吃了起來,早上只吃了幾個包子,又走了好久,現在還真挺餓了。
等他盛第二碗時,便被蹲在他攤位前的一個鬍子大漢嚇了一跳,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來的。
「這位大哥,請問你有什麼事嗎?」
章樹放下碗問道。
「我看你吃的這個東西挺稀罕的,也沒在別處見過,這是個甚東西?」
那人用粗大的手翻了翻背簍上的乾粉條,還用手指抽了一根出來。
章樹心裡一喜,這是生意來了?「這位大哥好眼光,這東西叫粉條,用水泡開一煮便能吃。」
「吃起來怎麼樣?」
「若是大哥不嫌棄,可以先嘗一嘗,我這裡還有一副碗筷。」
「那行,你便給我來一碗。」那漢子走到章樹攤位後面也找了塊石頭坐下,然後就等著章樹給他盛過來。
章樹撈了一大碗,然後用布端著瓦盆倒了點湯下去,又撒了點蔥花,便端給這個漢子。
這個漢子先夾了一點吃,然後便大口大口地吃下去,末了把湯往嘴裡一倒,放下碗抹了抹嘴巴,「倒是多有滋味。在下姓黃,敢問小哥貴姓?」
「免貴姓章。」章樹朝他拱了拱手。
「章小哥,我剛才用手摸了一下你這粉條,發現它柔韌有度,是不是做好的都這樣的呢?易碎不易碎?」
「不碎的,這東西十分便於保存,我從青州府安平縣一路行船過來,路途也有顛簸,這東西都完好無損,只要外頭用油紙一包不進水,哪都能帶去,而且只要一小束,就能泡出一大碗。」
章樹從裡面抽出一根,然後用手彎折,這東西也跟著彎了,並沒有發出啪的一聲脆響。
「如果不沾水,這個東西能放多久?」
「這些是年前十一月份家裡做好的,我也想試一試看它能放多久,便一直沒有動它,現在來看,它起碼可以保存三個月以上。」
那鬍子大漢聽著有些激動,他站起身,「若是小哥有空的話,不若收拾了東西跟我去客棧談個生意?這地方倒也好,就是人多口雜的太過吵嚷。」
章樹看他的眼神有一點點警惕,跟他去客棧,會不會被一鍋端了?這地方人生地不熟的,這人所為,倒是有點像胡大哥給他說過的例子。
那鬍子大漢似是知道他心中所想,只是爽朗一笑,「是我唐突了,現在小哥估計不好離開,這樣吧,我住在迎賓客棧人字十四號房,今晚恭候大駕了。」
章樹也朝他笑著答應,至於去不去的,還是得問問胡大哥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