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醒了!”
魏蘇慎睜開眼的時候, 過於高亢的聲音在耳邊環繞。
鼻間全是藥味, 擡眼望過去, 跪了滿屋子的人。還未開口,有人便搭上了他的手腕:“殿下, 容臣爲您診脈。”
殿下?
魏蘇慎閉了閉眼, 無礙,有可能只是一個皇子。
正在診脈的太醫手指開始微微顫抖,激動道:“太子果然是得上天庇佑,已經是徹底無礙了。”
魏蘇慎眼皮一跳……太子?
和系統相處久了,心態早就放寬, 很快找出另一個心理慰藉,也許只是一個不受寵的太子。
剛做好心理建設,一偏頭, 就看到一個威嚴的男人, 此刻雙目佈滿紅血絲,顯然沒睡好。
一身龍袍加身, 這人的身份閉着眼也能猜到。
皇帝身上的憂慮是做不了假的,可見太子很得聖心。
魏蘇慎想要揉揉眉心,只是手腳還略微有些發麻,意識到沒有第一時間稱呼父皇可能會引起疑心, 遂即指了指嗓子。
臨近的小太監會意, 連忙取了溫水來。
魏蘇慎喝完一口後, 才用沙啞的聲音叫了聲‘父皇’。
“醒了就好。”這一聽, 皇帝的聲音竟是比他還沙啞。
很好,殘酷的現實擺在面前,這太子可謂是極度受寵。
魏蘇慎垂下眼,面上平靜卻已是頭疼欲裂,可能因爲這具身體是受傷的狀態,所有原主的記憶支離破碎,此刻正一股腦的自由整合。
不知過去多久,頭疼纔有所緩解,原身大部分的記憶也被接受。
如果不是他的突然到來,太子會死於溺亡。
魏蘇慎仔細回憶了一番,勉強記起最後看到的畫面,是一張小宮女的臉。
說起來這太子也是奇人,什麼都好,唯一的缺點就是愛說話。
但逢他一張口,必定是沒完沒了。
承元帝最爲寵愛這個兒子,然而對於太子的話癆,也是頭疼不已。
這會兒魏蘇慎叫了一聲父皇,所有人包括皇帝在內都在等着接下來的長篇大論式發言。
久等不至,心裏就跟貓爪似的。
承元帝輕咳一聲,魏蘇慎對上帝王的視線,依舊沒有開口說話。
一個沉默寡言的性子去裝話癆,裝是可以裝,不過裝出來的效果不但會大打折扣,還易引人懷疑。
一旁有一道聲音插過來:“太子可還記得落水前發生的事情?”
開口的人名爲李元,身居高位,是承元帝爲數不多信任的臣子,從前曾經在大理寺任職過一段時間,破過不少案子。
太子落水,不用腦子想也知道並非意外。
魏蘇慎頭再度垂下,似乎是在回憶。不知爲何,從李元的角度來看,似乎瞧見太子的嘴角微微勾了一下。
“是個宮女,應該會功夫。”
承元帝目光一沉,李元又問:“此人殿下可有印象?”
魏蘇慎微微頷首:“似乎在麗妃娘娘身邊看見過。”
此話一出,屋子裏瞬間靜的可怕。
說來奇怪,承元帝如今膝下只有一個皇子,妃嬪所出皆是公主。前不久麗妃有孕,不知是哪裏散出來的消息,說麗妃這胎懷的是男孩。
這種情況下,太子的處境就有些微妙了。麗妃受寵,承元帝又正值壯年,無病無災的情況下,太子做個二十年的太子都不奇怪,而歷史上東宮的位置如果坐得太久,就容易易主。
而如今太子要指認麗妃娘娘的身邊人——
周邊的太監宮女恨不得捂住耳朵,裝作沒有聽到這回事。
承元帝皺了皺眉:“可看清了?”
在他身旁的李元內心嘆息一聲,無論是不是麗妃的人,這個時候開口指認未免會有陷害之嫌,並不明智。
“兒臣不確定。”魏蘇慎表情依舊淡淡的,只是眉梢一動顯出他在苦惱:“不如把人叫過來,看過後纔好確認。”
承元帝目光閃爍幾次,最後沉聲道:“讓麗妃過來。”
麗妃雖然身子不顯,但邁進門檻的時候護着肚子,很是小心翼翼。她的目中全是忐忑,活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正常人看到這副模樣必定是要心生憐惜。
“參見陛下。”麗妃行禮的動作略慢一拍。
承元帝虛扶了她一把:“身體不舒服?”
麗妃虛弱地笑了笑:“天氣轉熱,這兩日睡得不太踏實。”
爲人母,身上會有柔弱無意識流露出,她小心翼翼的樣子讓不少人下意識認爲是太子有意爲難麗妃。大熱天裏讓人特意往東宮走一趟,實在是有些折騰。
太子和后妃之間的聯繫肯定不多,能被他記住的長相只能是經常跟在麗妃身邊的宮女。
麗妃張口欲言,承元帝卻在那之前擺了擺手,打斷她的話,問魏蘇慎:“可是這兩個宮女?”
魏蘇慎尚未開口,兩個宮女已經跪在地上,都成篩糠:“聖上明鑑,就是給奴婢一萬個膽子也不敢加害太子。”
磕頭都磕出血,有些駭人。
麗妃掩飾住眼底的得意,就要接過話茬說下去,然而又被人搶了先。
“磕破相了是想讓孤看不清麼?”
一句話令兩個宮女瞬間愣在原地。
魏蘇慎淡淡道:“擡起頭。”
兩個宮女顫顫巍巍擡起頭,腦門上全是血花。
魏蘇慎餘光瞥了眼麗妃,後者像是遭受天大的遠去,俏臉煞白,但仔細看,卻有一絲從容不迫。溺水之事多半麗妃有關,不過對方如此冷靜,那就是留了後手。
反栽贓麼?
推原身入水的是左邊頭上血最多的宮女,但麗妃既然敢帶人來,必定是有辦法證明其清白。
魏蘇慎並不知道她準備如何瞞天過海,甚至連宮女會武也能掩飾過去,不過他也不需要知道。
套用方杉一貫的套路,這個時候,你只需要——
飆戲。
他指了指左邊的宮女,沒有錯過麗妃眼中一閃而過的精芒。
“奴婢冤枉,”那宮女又開始磕頭:“奴婢……”
魏蘇慎忽然輕咦一聲:“好像還真冤枉了。”
突如其來的反轉令所有人措手不及。
李元權臣當了不少年,自問上可揣測聖意,下可鎮服同僚,然而此刻一時還真的摸不透這位太子殿下在想什麼。
“雖然很像,不過那人頸間有一顆痣。”魏蘇慎露出奇異之色,對承元帝道:“也是因爲太像,兒臣險些認錯,誤會了麗妃娘娘。”
承元帝皺眉,李元微怔,麗妃……懵逼了。
她很清楚就是自己這位貼身宮女乾的,但宮女的武功已經廢了,並且服用家裏給的藥丸也看不出端倪,只要太子開口指認,就能讓承元帝誤會這都是在栽贓陷害。
麗妃掃了眼宮女,這宮女也是一頭霧水,她很清楚自己頸間沒什麼痣,只有一種解釋……太子眼神不好。
魏蘇慎緩緩開口:“麗妃娘娘身子不適,還是早些回去休息爲好。”
一拳頭打在棉花上的感覺最令人難受,麗妃總覺得哪裏不對,像是被算計了,但一時又想不通。
畢竟是太子的寢宮,待久了也不對,麗妃盈盈一拜後,帶着兩個丫鬟離開。
承元帝在她走遠了後又問:“確定沒看錯?”
魏蘇慎點了點頭,低頭喃喃:“真的太像了,若不是黑痣肯定是要混淆。”
說到這裏,又開始低低的咳嗽,太醫適時道:“陛下,殿下剛醒,最好多休息。”
看魏蘇慎面色實在是不好,承元帝起身:“安心休養兩日,再有想起什麼細節,記得告訴李元。”
·
皇宮裏的一草一木都是經過精心修剪,李元走在承元帝身後,皇帝不開口,他也就保持沉默。
“你怎麼看太子溺水之事?”
“疑點諸多。”
承元帝在池塘邊停下腳步:“說說看。”
李元緩緩道:“首先是太子爲何要支開宮人去到一個偏僻的地方。”
承元帝的聲音聽不出喜怒:“你是在懷疑太子?”
李元搖頭:“太子犯不着用命做賭注。”
這是真正在鬼門關走了一圈,前兩日高燒不斷,幾次險些沒挺過去。
承元帝:“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巧合,但朕從來不信巧合。”
李元站在原地,反覆琢磨這句話的深意,想到太子那一句‘太像了’,心頭一動。
會不會那個宮女有個雙胞胎姐妹,一切都是針對太子的一個局?
想到這裏,李元瞄了眼承元帝的臉色,心下一嘆:麗妃完了。
太子乃先皇后所出,最得承元帝疼愛,不管麗妃有沒有參與此事,只要皇帝起了疑心,就等於她失了聖心。
倒是可憐了那個尚未出世的孩子,李元搖了搖頭,若是公主,興許麗妃的結局會好上一些。
然而沒過多久,李元又想到方纔宮女臉上一瞬間的錯愕,目光一凜。
池塘的倒影映照出他的表情,承元帝似笑非笑:“愛卿有別的想法?”
李元能被信任,是因爲他只忠於皇帝,承元帝瞧出端倪,他自然不敢隱瞞,如實道:“不排除太子看穿麗妃計劃,將計就計。”
單是一想,李元是真正的打了個寒顫,能在那種情況下令麗妃引起帝王猜忌,太子的城府是有多深?
承元帝望着水中的波動眯了眯眼:“倘若真是這樣……”
李元不敢再直視聖顏,太子下棋,用皇帝做棋子,聖上會不會暴怒?
稍頃,承元帝滿意道:“那他便已經是一個成熟的太子了。”
李元:“……哈?”
雙標這麼厲害的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