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太公氣得兩邊顴骨泛紅,瞧著又要咳嗽,好在終是壓了下去,顫巍巍說:「你,你和那,那……」
楊太公還沒「那」出來,村人便把目光都投向了石寡婦,女人們又起了一陣嗡嗡聲,聽著有些幸災樂禍的意思。
石寡婦轉身掃一眼眾人,哼一聲說:「都看我做什麼?你們在背後這是啥意思?有本事當我面!我這口氣在心裡憋了不知道多久,今正好趁這機會把話說明了!我曉得這兩年裡你們背後不知道說了我家青山多少閒話,我是看在大家都鄉里鄉親抬頭不見低頭見的,這才忍了,沒想到沒個頭了!
你們都給我聽好,我家青山就是記著他老楊家的恩,可憐能武兄弟,這才往他家多走了幾趟幫著幹活的。知恩不報那是豬狗不如的畜生,見不得別人家兒子出息就往死裡去造謠好壞人名聲的,連畜生都不如!我家青山往後是要做大事的。我今兒就把話放這兒,往後誰要敢再造一句壞他名聲的話,被我曉得了,別怪我找上門翻臉不認人!」
石寡婦嗓門大,這一通啪啪啪啪地嚷下來,誰也沒敢再吱聲了。
楊百天沒想到石寡婦居然會突然跳出來這樣發作一通。他原以為石寡婦巴不得春嬌被趕走,哪還會在這時候出頭?眼見有些冷場了,被身邊的女人胡蘭花拿胳膊肘頂了下腰,急忙說道:「石家嬸子,你看你說的什麼話。你家青山是啥人咱們還不知道?那個林氏她就是想纏也纏不上。咱們今說的和你家無關,要趕她走,也是因了她和黃二皮幹下的醜事……」
石寡婦呸了一聲:「我家青山自然輪不到你們編派!就是阿嬌也不行!那個黃二皮什麼東西,阿嬌會看上他?」
胡蘭花原本就和石寡婦不合,以前還因為搶割苜蓿吵過架,見丈夫被她頂,哪裡忍得住,叉手說道:「林氏有沒有幹下醜事,把黃二皮叫來對質就知道了!」說完四顧張望,嘴裡叫喚著黃二皮,村民也紛紛回頭四顧找。很快,就見黑瘦仿佛煙鬼的黃二皮穿件鬆鬆垮垮的破衣服,兩手揣在袖子裡,磨磨蹭蹭地從大場邊一個角落裡出來,在眾人的指指點點中挪到祠堂大門前,對著坐上的人點頭哈腰了一陣,低頭站著不動。
「黃二皮,當著大家的面,你給說清楚,你和我侄媳林氏到底是咋回事?是不是她勾你在先?」
胡蘭花沖著黃二皮嚷道,眨了眨眼睛。
林嬌懶得和黃二皮鬥嘴皮子,這種事情,要是一個男的存心咬定女的不放,而且這男的還是個無賴,越吵他只會越來勁,到時候什麼噁心的話都扯得出來。所以她誰都不看,只抬眼盯著楊敬軒,見他還是面無表情地雙眼平視前方,便重重咳嗽一聲,終於招得他轉來了視線,沖他揚了下眉,那意思很明顯,就是提醒他昨晚自己說過的話。不想他竟視而不見,只冷冷掃她一眼便不再理睬,更看不出要開口說話的意思。
林嬌有點惱羞成怒了。心想好啊,既然這麼不知好歹,等下就別怪她來真的。只要自己起個頭,她不信他就真的還穩坐釣魚臺。
「肅靜,肅靜!」楊太公頓了下拐杖,等下麵都安靜了,看著黃二皮威嚴地說:「黃二皮,你先前說林氏勾你在先,可是實情?」
林嬌望向黃二皮,見他居然愁眉苦臉地哎了一聲,眼角餘光飛快地瞥向楊敬軒的方向,神情間仿佛帶了絲畏懼,覺得奇怪,順他目光再看向楊敬軒,沒想到他居然也正在看著自己,兩人剛四目相對,他就像被針刺了一般,飛快地移開了視線。
「黃二皮,太公問你呢!快照實說啊!」
胡蘭花見他一副霜打茄子的蔫樣,忍不住催促起來。
黃二皮抬起眼,粗氣粗氣地說:「什麼林氏,哪個林氏?我啥都不曉得!」
這一句話出來,就像油鍋裡濺了水,大場裡四下嗡嗡聲又起。
「黃二皮,你腦子瓜了不成?前些時候你不是說她勾你,你還親眼見她在縣裡和男人處一塊?」
胡蘭花臉色大變,急吼吼地嚷道。
黃二皮梗著脖子,滿不在乎地說:「我啥時候這麼說了?我忘啦!」
「好你個黃二皮!翻臉不認人!」
胡蘭花跳了起來,惡狠狠要叉住黃二皮的脖子,她人高馬大,嚇得黃二皮繞著邊上的人躲,胡蘭花緊追不放,加上旁人起哄,場面一時雞飛狗跳。
林嬌也被這戲劇性的一幕反轉給看呆了。黃二皮大庭廣眾之下怎麼會突然這樣改口?等回過了神兒,忽然明白過來,扭頭看向楊敬軒,見他正靠坐在椅子上,神色平靜,倒是看不出什麼異樣。
黃二皮竄到楊太公邊上,指著胡蘭花嚷道:「太公,各位鄉親,我就把實情說了吧。我和老楊家的媳婦實在沒啥事,都是他夫妻兩個前次偷偷找到我給了二十個錢,叫我嚷嚷和她有私情。我家糧缸子裡正空,我收了錢就幹了。那都是他夫妻兩個的主意,跟我沒關係!」
「黃二皮你個爛舌頭的,竟敢編話反咬我!」
胡蘭花臉一陣紅一陣白,怒駡一聲撲過來還要扭打,混亂之中也不知道被誰絆了一腳,撲在地上跌了個嘴啃泥。
楊太公氣得操起拐杖往近旁的黃二皮身上狠狠敲了一下,黃二皮怪叫一聲,抱住頭便跑,村人哄堂大笑起來。有驚訝的,有搖頭歎息的,有罵的,也有笑話的,整個大場亂得成了一鍋粥。楊太公頓了七八下拐杖都沒控制住場面,恨恨盯了眼呆立在一邊的楊百天,也不管了,拄著拐杖揚長而去。
楊太公一走,從地上爬起來的胡蘭花就追著黃二皮打罵,後面一串小孩跟著起哄,村民紮堆議論著,漸漸散了。
「阿嬌,上回我被那娘們扯了一把頭髮,剛那一腳就是我伸出去的,可算是出了回惡氣!」
石寡婦沖著胡蘭花的背影呸了一口,笑個不停。
林嬌跟著她走了幾步,忍不住回頭,卻見那把椅子空了,原本坐著的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走了。
今天黃二皮會突然改嘴,一定和楊敬軒有關。她原本以為他會被迫開口為自己說幾句話,沒想到卻弄了這一手。不得不承認,比她原先想得還要高明些。
「阿嬌,看啥呢?」
石寡婦見她回頭停住腳步,問了一句。
「啊沒啥。」林嬌回過了頭,挽住她胳膊朝前頭,笑道,「嬸子,剛才多謝你了!」
「謝啥!」石寡婦揮了下手,忽然又補了一句,「黃二皮那王八犢子怎麼突然改口竟向著你了,我起頭還以為聽錯了。」
「良心發現了唄!」
林嬌笑了下,不再言語。
* * *
這一場起頭正劇中間反轉劇最後以鬧劇收尾的審判大會過後,村裡的女人們看她時雖還不大有好臉色,只好歹算是站住了腳。楊太公不知道是不是被氣壞了身子還是覺得大失顏面,接連幾天沒見他拄著拐杖出來轉悠了。楊敬軒當天就不見了。至於村裡其他的人,拿楊百天兩夫妻當笑話般地說了幾天之後,該幹嘛還是幹嘛,短暫的春閑已經結束。
春雨貴如油,前幾天的那一場雨來得及時,山下隴間去年秋播下的麥苗見天得油綠,長勢喜人。接連幾年難得有今年這樣的好天時,莊稼人喜上眉梢,早出晚歸地伺弄麥地,播下包穀種,盼著再來一兩場雨水,到夏初,今年就有個好年成。
到了這兒成了種田人,立腳問題解決了,最重要的就剩填飽肚皮。林嬌留意旁人也學著下地了幾天,她發現自己居然幹得有模有樣,但晚上躺下睡覺的時候,唯一的一個感覺就是累,累得像死狗,頭一沾到枕就睡了過去。什麼叫睡得連耳邊打雷也不會醒,她終於體驗了一把。
現在她終於深刻體會到農民的辛苦了。收成沒保障,全靠天說話。而且最重要的是,就算有個好年成,繳了皇糧,剩下的糧也就只能填肚皮,真正地填飽肚皮而已。所以很快,她就開始考慮很重要的一個問題,也是所有穿越成下層勞動人民的穿越前輩幾乎都要面臨的一個問題——怎樣發家致富奔小康?
原諒她不能免俗。從她好逸惡勞的劣根性來說,她不想每天像狗一樣地在田裡累死累活。從聖母光輝照耀的角度來說,她想給能武再看下眼睛。以她淺薄的醫學臆想,她覺得能武很有可能是視神經受壓迫導致的失明,說不定還能治好,當然前提是越早越好,還有最重要的,必須有錢。
林嬌搜腸刮肚地想遍了她所知道的所有穿越前輩的發家致富之道,最後承認自己就是只廢物而已。技術工種諸如廚師醫生獸醫養殖等等與她前世無緣今生興歎,發明創造流諸如玻璃釀醋香皂香水開肯德基她也沒那本事,最後就只剩第三產業,比如開個飯館啊旅館啊啥的了。但這更不現實,就算她是喬布斯轉世,兩手空空的拿什麼去開?
林嬌抱頭冥思苦想了幾天後,終於接受一個現實:什麼都不靠譜,眼下最靠譜的,就是又到月底了,趕緊進城去衙門領那三百個大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