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嬌到了衙門口,並沒進去,只在外面張望,被裡頭的劉大同瞧見,跑出來招呼道:「妹子又來啦?離領錢還有幾天呢!」
林嬌笑著問了聲好,說:「大哥,我敬軒叔在嗎?」
劉大同一愣,反應了過來,急忙說:「在,在。妹子你運氣好,昨天來也碰不到,正巧剛和李大人一道回衙門,妹子你進來到耳屋裡等著,我去叫他。」
林嬌回頭看了眼羅虎藏身的遠處巷角,小心地說:「大哥,衙門官威重,我不敢隨便進。您能不能把我敬軒叔叫出來?就說我找他有事。」
劉大同見她怯怯的,頓生豪氣:「行。妹子你等著,我幫你叫。」轉身就往裡跑去。
楊敬軒前兩天一直隨縣令李觀濤微服到所轄縣下的各處山頭查看地形地貌記錄河流水文。清河是個大縣,山丘遍佈,兩天時間也不過只去了幾處而已,夜間便宿於山民家中。李縣令今天本來還要繼續,楊敬軒聽他昨夜起咳,怕他年邁過勞,給勸了回來,剛入衙門沒多久,見劉大同氣喘吁吁跑了過來說老楊家的那個女人來了,跟以往不一樣,不是來領錢的,而意找他有事。
想起上月她來領錢時兩人偶遇的情景,心裡掠過一絲異樣。還在猶豫,劉大同說:「大人,我瞧她真有急事呢,卻站門口怯怯的樣兒,我叫她進來她都不敢。您還是去瞅瞅唄!」
楊敬軒心裡最後的那點猶豫被劉大同的這句話給說沒了,心想那就去看看,唔了一聲便往外去。到了衙門口,卻不見她人,左右望了下,右手邊身後忽然傳來一聲不高不低的「敬軒叔」,應聲回頭望去,見她正立在離衙門口幾十步路的一個巷角在朝自己招手,眼睛晶亮地望著自己,腳便不由自主地便朝她走過去,停在幾步開外,略微點了下頭,開口說:「找我什麼事?」
林嬌兩手規規矩矩地垂著,臉上眉眼都在笑,說:「敬軒叔,前次那事,真的多虧你幫忙。上次我來得匆忙,不過嘴皮子道了兩聲謝,回去心裡總覺過意不去,這回特意過來,就是給你捎幾個香椿蛋饃。呶,給你。」
林嬌一邊說著,一邊彎腰提起放地上的籃子,掀開上面蓋著的布巾,露出籃子裡用塊洗得乾乾淨淨的布巾包著的花饃。
楊敬軒起先的防備之心頓時瓦解,很是意外,急忙搖頭說不要。
「敬軒叔,你是不是嫌我東西不好,還是嫌這手藝?」林嬌睜大了一雙眼,望著他說,「這椿是摘過來最嫩的,蛋是自家小母雞的頭窩蛋,能武每早一個一個收起來的,最補身子了。我曉得你在城裡吃香的喝辣的慣了,自然看不上這些,只不過這是我和能武的心意。你要是不要,就是瞧不起我們。」
楊敬軒被她這眼神看得尷尬起來,仿佛不收真的就在踐踏她和能武的心意,哪裡還敢說不,趕緊伸手,見這女子頓時又眉開眼笑了,將籃子朝自己遞過來。
「阿武可還好?」楊敬軒拿過了布包,想了下,問道。
林嬌剛才故意幾次提能武,就是引他話頭。見他果然順了自己意思問話,臉上的笑便收了,現出微微愁煩,輕歎口氣說:「阿武的眼睛,敬軒叔你也知道的。我不想他一輩子都這樣,且這眼疾也不是完全沒指望的,所以家裡再難也不能就這樣算了。叔你既然正好問起,我便跟你先托個底兒。我正想著等夏收了就把地賣掉一畝給能武看眼睛。你認識的人多,若曉得有什麼好些的買家,幫我留意些可好?」
楊敬軒聞言很是驚訝,想都沒想就否決了:「地不能賣!」話說完,見對面那女人微微仰頭望著自己,露出的潔白小門牙輕咬著嫣紅濕潤的下唇,烏濛濛的眼睛裡透出微微愁煩而無助的光,心竟微微一跳,忙避開她目光,皺眉說:「地是一定不能賣的。我從前村裡去的少,對能武也沒多留意。你有這樣的心思,很好。需要多少錢跟我說,我幫你想辦法就是。」
林嬌仿佛驚喜地啊了一聲,很快又搖頭,輕聲說:「那怎麼行呢……」沒等楊敬軒再說話,仿佛下了很大決心,一咬牙立刻說:「那就當我向你借了,先只要十兩就行。敬軒叔太謝謝你了!你放心,我絕不會賴賬的,一有錢就會還,還要加上利錢。我弄個借條給你,你要不放心,把地契押你這也行!」
「不必,」楊敬軒已經恢復了正常,想了下,看著她說:「我身邊沒這麼多現銀。這樣吧,你先回去,我明天正好要回村,順便把錢給你帶去。」
林嬌趕忙誠摯道謝。楊敬軒擺了擺手,正要開口說自己先回衙門了,忽見她秀氣的雙眉微微蹙起,眼睛微閉睫毛顫動,身子微微晃動,竟像要摔倒,一驚,下意識地便傾身去扶,手剛碰到她臂膀,便見她站直了身子,抬手撫下額,睜開眼朝自己虛弱地笑了下。
「你……可是身子不舒服?」
楊敬軒忙鬆開自己的手,有些不放心地問道。
「沒事兒,老毛病了,我太緊張或高興,有時就會這樣。剛曉得敬軒叔你要借錢給我,許是太高興了,整個人一鬆下來,竟又這樣了,叫你見笑……」
楊敬軒這才微籲口氣,見她說話時並沒把這放心上的樣子,忍不住添了一句:「你若總這樣,大概是身子弱血氣不足的緣故,雖沒大礙,只長久這樣總是不好,帶能武去看郎中時順帶自己也瞧下才好。」
林嬌抬頭,朝他笑了一下:「敬軒叔你人真好。我記住了。我剛聽那個差大哥說你前幾天都忙得不見人影,不知道忙什麼?你自己也要注意身體呢。」
楊敬軒見她目光清澈,笑容甜蜜,又聽到這樣體貼的話,心裡不知怎的,竟像是有了一股暖流湧過,連他自己也未覺察,嘴角已經微微有一絲笑意浮現,破天荒地竟願意多開口再說幾句:「李大人想做件造福此地百姓、福延後世的大好事,這幾日都在觀測山勢地形,丈量河川。我是本地人,自然更要不遺餘力。多謝你關心。」
林嬌若有所悟地哦了一聲,微笑不語。
楊敬軒再看她一眼,正要開口告辭,忽見她睜大眼睛,望著自己頭頂說:「別動!」
楊敬軒一怔,還沒反應過來,見她已經踮起腳尖朝自己微微傾身,伸手探到頭頂。耳畔被她衣袖輕輕擦過,鼻端又聞到那一晚月光下她逼近自己時隨風拂來的似曾相識的帶了皂莢味的暖香,整個人忽然像被施了法,竟僵立不能動彈。
林嬌伸手輕拂了下他的髮頂,很快縮了手,這才笑著說:「敬軒叔,你頭髮上剛被風停了片乾草,我給彈了去。」
楊敬軒哦了一聲,竟覺渾身微微燥熱。忽然驚覺自己竟與她已經說了這麼多的話,低頭看了眼自己手上的那包餅,含含糊糊說了句「那你早些回」便倉促轉身,疾步往衙門裡去,再沒回頭。
林嬌注視著他背影,直到他消失在了那兩扇黑漆大門裡,面上的笑容這才消去,看了眼斜對角那頭羅虎的藏身之所,往起先的城隍方向去。到了老地方停住,沒片刻,見羅虎過來了。看他表情,已經是一臉信服。
羅虎確實相信無疑了。所謂眼見為實,他的眼睛不會欺騙他的。剛藏在暗處,見楊敬軒伸手握她臂膀,她又抬手弄他頭髮,尤其是楊敬軒最後看她時的那一臉柔和,要不是他親眼所見,簡直不敢相信,這樣一個叫黑道把頭們也忌憚的冷面人物竟也會有這樣的表情!
「我剛問了下,他這些時日都在和李大人一道忙著另件大事,和你們無關。你們自己小心些,想來就不會出事。怎麼樣,成交嗎?」
林嬌看著他,淡淡問。
「成交!」羅虎絲毫不再猶豫,立刻接道,「我再幾日就要動身。你的本金這兩日就要送來,不要送到我落腳之地,這兩日黑子,就那個給你開門的人,他會一直在這裡的,你交給他就是。」
林嬌略微笑了下,點頭轉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