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青青:你定吧。
陳慕昀:旁邊新開了家飯店,據說不錯,我們去試試。
阮青青放下手機,把頭擱在手臂上,望著窗外,天正在一點點黑下來,暗光籠罩,路上每個人的臉都顯得模糊。
這樣的暮色,一如她這些天的心情。朦朧、晦澀的一片微光中,有些東西的棱角依然清晰堅硬。
營收並不可觀,也不可能可觀的托養中心;
母親的遺願,沉重而長久的累贅;
那些孩子純淨懵懂得不可思議的眼睛。
以及她自己,縹緲不定但充滿挑戰的未來。
回家,原來會讓人束縛更多,心底燥亂。
阮青青正出神望著窗外,相距十幾米的人行道上,一個身影閃過。
阮青青一愣,就像被人用冰塊激了一下眼睛,瞬間回神。隨著公交車行駛,那身影已在二十米外。
阮青青立刻把頭探出窗外。
高高的個子,穿著迷彩外套,黑色長褲,挺拔勁瘦。與阮青青遙遠記憶裡的那道影子,十分相似。
公交轉了個彎,看不到了。阮青青突然意識到,不一定像。不過都是高個穿迷彩的男子,她沒看到正臉。
而且,這裡是懷城。那個人,怎麽可能那麽巧,也是懷城人。
阮青青的心情再無起伏。
第2章 青青(2)
燈光、建築、夜色,都在窗外的前方晃蕩。某些往事,像一抹雲煙從她腦海裡掠過。
過去這些年,她總是忍不住想起,甚至努力去記住那個人的輪廓、聲音和笑容。
但終究,記憶慢慢褪色。許多令她記憶深刻的畫面,漸漸模糊。
尤其是在她決定和陳慕昀在一起後,她就不準自己再想起那個人。偶然想起,也是揮之腦後、置之不理。
那還是六年前,她才十七歲,讀高二。
暑假,她跟著父母回沅縣,住在鄉下老家。那一年的雨,下得非常大,不過每年夏天都如此,大家似乎司空見慣。
省電視台、縣電視台,經常播報,哪裡受了洪災、多少房屋被衝毀、部隊在如何救援。
整天悶在家裡學習的阮青青,一直覺得這些離自己非常遠。
直到有一天,父母一早跟著長輩走親訪友,她一個人留在老房子裡學習。
雨下得越來越大,轟隆隆仿佛要把天都撕破。隱約中,她聽到外頭有大喊大叫的聲音。
她感覺到不對勁,走到門口,才發現村口那條河,不知何時快漲到自家屋門口。她頓時臉色煞白,回屋給父母打電話。
父母在十幾裡外另一個村落,也慌得不行,媽媽哭了,反覆叮囑她呆在屋裡,不要亂跑,他們馬上想辦法回來救她。
父親趁媽媽不注意,偷偷對她說:要是情況不對,就帶好手機、食物和水,往高處山上跑。
對於一個什麽都沒經歷過的高中女生來說,在洪災面前,獨自逃亡求生,仿佛是另一個世界的離奇任務。
但是,在短暫的驚惶恐懼後,阮青青開始快速收拾東西,她隻背了個小包,裝了食物、水、手電和衣服。
忽然電也停了,她站在黑暗的窗口,望著離家門檻只有幾米遠的水面,還有紛紛落下的雨。
打定主意,如果雨還不停,水再往上漲一米,她就不等父母和救援了,往山上跑。她聽說過,洪水漲得非常快。
水位即將抵達她在心中的警戒線時,幾條紅色的醒目的衝鋒舟,就像神兵在河中出現。
軍人們在大雨裡,拿著喇叭,嘶啞著嗓子,大聲叫喚村民上船,並且挨家挨戶去確認。
看著不遠處另一棟房子裡,有個女人抱著孩子,被官兵救上了船。
阮青青的眼淚一下湧出來,衝出房門,站在翻湧的泥水裡,整個人都蹦起來,大喊:“我在這裡!解放軍叔叔,救我!救我!”
一艘衝鋒舟迅速轉向,朝她駛來。艇上隻坐著一個人,逆著水流,乘風破浪,駛到她面前。
阮青青已淚流滿面,擦了把臉,她抬起頭,那人站起來,高大的身影像是能遮住所有風雨,削瘦的腰線顯出年輕人的挺拔,他向前躬身,朝她伸出一隻手。
他的臉上髒極了,阮青青隻瞥見他的眼睛,非常亮,莫名令人想到刀尖上的冷光。他說:“別怕,上船。”
阮青青把手交給他,只是船晃,水急,天黑,人驚。她的雙腿發軟,差點摔了,他眼明手快摟住她,幾乎是將她抱上了艇,放在腳邊。
阮青青又很想哭,下意識抓住他的褲腿不放。
他大聲問:“屋裡還有人嗎?”
“沒有!只有我一個,其他人都不在家!”
大概是她扯得太緊了,他低頭肯了眼,什麽也沒說,掉頭把艇開了出去。
過了一會兒,阮青青悄悄松開他的褲腿,望著水面上一艘艘紅艇,還有和跟他一樣的迷彩身影,心中有莫名的情緒翻滾著。無聲,卻深重。
手機信號也不好,打不出電話,阮青青發了好幾次,終於成功發了短信出去,告訴父母自己沒事,已被軍人救援,讓他們不要再回來。
過了一會兒,收到父親的短信:他們也很安全,讓她跟著軍人,不要亂跑,到安全地方再聯系。
阮青青大大松了口氣,也不敢亂動,坐得像根木樁,看著那當兵的沉穩地掌控著小艇,在河水中穿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