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盛夏,閔玥的臉上尋不到一絲紅潤,反倒蒼白極了。
溫宴只看一眼,就知道閔玥的狀態很差。
甚至比在行宮摔了腿時的狀態還要不好。
這也難怪。
閔玥在這半個多月裡,明白了什麽叫做翻天覆地。
最初,都察院入駐戶部之時,閔玥並不擔心,她以為一切都是衝著太常寺去的。
方啟川在禦書房外跪到暈厥,這事情連后宮都知道。
在家中使人向她打聽時,閔玥就是這麽告訴家裡的。
可漸漸的,風向一點點就變了。
太常寺是先鋒,真正的大將是戶部,是她的祖父閔郝。
閔郝堅持了一旬,終是告病,回府養著了。
閔玥回家去探望。
路上,她還能不斷寬慰自己,祖父是不得不病,是在學方啟川,是必須示弱,可真等見到閔郝時,她的幻想破滅了。
祖父是真的病了。
雖然精神看起來還不錯,與晚輩說話時依舊一針見血,可祖父瘦了很多。
祖父讓她不要多管閑事,老老實實回宮裡待著,朝堂上的事情跟她沒有乾系,她只要乖乖伺候好公主就可以了。
閔玥紅著眼睛,沒有膽子告訴祖父,成瑞公主對她日漸嫌棄與挑剔。
在成瑞公主的眼中,閔玥是個累贅,一旦閔郝被定罪,不管閔家上下牽連多少,閔玥都沒有任何價值了。
不僅沒有價值,反而會是拖累。
閔玥在公主身邊,如履薄冰。
夜深人靜時,閔玥想起了溫宴,她羨慕溫宴。
同樣是遭遇變故,成安公主想盡辦法救溫宴、甚至不惜和惠妃娘娘起爭端,而成瑞公主卻恨不能一腳把她踢開。
明明她陪伴成瑞公主的時間,並不比溫宴做伴讀的時間少。
豈止是羨慕,閔玥想,她很嫉妒。
嫉妒到,她聽說溫宴進宮來了,就在這裡等著。
“為什麽?”閔玥問,“為什麽是我祖父?真的跟傳言一樣,是因為我和你在行宮起了爭端,四公子就推著三殿下拿我祖父開刀?”
“傳言是傳言,”溫宴道,“你其實也明白,事情怎麽發生的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祖父真的貪了,貪得還不少。”
閔玥眼中有水光閃爍,只是倔強地沒有落下來。
她自然明白。
道理都懂,事態的發展也能猜到七七八八,就是因為太清楚了,才想尋些其他的細枝末節,靠那些零碎的東西來轉移注意,否則,會被壓力給逼得喘不過氣來。
深吸了一口氣,閔玥問:“祖父沒有機會了,對嗎?”
溫宴沉默,這就是答案。
閔玥往邊上退了一步,側了側身子,讓出了路。
溫宴見她沒有糾纏的意思了,也不多說什麽,越過她往前走。
“等一等,”閔玥突然出聲,似是怕溫宴不理會,她急忙道,“最後一個問題。”
溫宴頓住腳步,看著閔玥。
“你和四公子……”閔玥重重咬了下唇,“我沒有指責的意思,畢竟人在困境之中,都會想辦法往上爬,對你而言,四公子是個好選擇。我只是想問,你當初和惠康伯世子都已經見過,且要定下來了,為什麽……”
之後的話,閔玥沒有說完。
溫宴看著她的眼神是那麽的熟悉,裡頭明明白白寫著,她是個傻子。
“與四公子相關的那段,我不評價,”溫宴漠然道,“我隻說惠康伯世子,我什麽時候跟他要定下來了?我怎麽不知道?”
閔玥聽了,愕然極了:“平西侯府出事之前,你們就是在侯府相看的。”
溫宴道:“我沒有必要在這事情上撒謊。惠康伯當時與平西侯府交好,我和世子確實打過照面,但也僅僅是照面而已。
無論是我父母、夏家,還是平西侯府,都沒有與惠康伯府結親的意思,當然,惠康伯府也沒有。
這事兒壓根不存在。
你的消息有些偏。”
說完這些,溫宴衝閔玥微微一頷首,轉身離開。
留下閔玥一人,呆呆站在廊下,看著溫宴越行越遠。
溫宴的確沒有必要說謊,那麽,是母親騙了自己嗎?
母親分明說的是,世子會與溫宴定下……
閔玥急匆匆地趕回了閔府。
聽聞她回來了,祖父極其不高興,閔玥告了罪,去尋了母親。
“您那年告訴我,惠康伯世子要與溫宴定親,到底是真是假?”閔玥問。
閔夫人一臉的莫名其妙:“你問那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情做什麽?”
“您告訴我真話,”閔玥追問,“您為什麽要騙我?那兩人根本沒有關系!”
被女兒如此頂撞,閔夫人氣急,惱道:“你懂不懂什麽叫臉面?
你只有一個尚書祖父,閔家再沒有第二個、第三個有出息的男人了,你自己看看,你還沒到嫁人的時候,你祖父就要倒了,閔家算得了什麽?
人家是世襲罔替的伯府,代代有戰功,人家看得上閔家、看得上你嗎?
還有臉讓我去替你探口風?我根本沒臉開口!
編個理由給你,你還不死心,這會兒鬧騰個什麽勁兒!”
閔玥的身子晃了晃,淚水終是擒不住,湧出眼眶。
原來,都是騙她的。
原來,母親連問都沒有問,就這麽打發了她。
她卻為了那個答案,嫉妒、憎惡溫宴。
那顆嫉妒的種子埋得那麽久,扎得那麽深,以至於她在行宮受傷時就想把事情推給溫宴。
可事實上,那一切都是虛假的?
那她惹溫宴做什麽?
不惹溫宴,是不是現在祖父也不會被四公子盯上?
一切的根源,是當日母親的那句謊言?
多麽可笑!
多麽荒唐!
閔玥衝出了屋子。
她的腿到底傷過,後續養得一般,突然發力,一個不小心, 重重摔在地上。
前一刻還悶熱難耐,下一瞬雷雨驟來。
蹲在方啟川書房後頭的樹上的黑檀兒趕緊跳下,鑽進了窗戶,尋了個不起眼的角落躲雨。
為了這樁買賣,方啟川也算“盡心盡力”了,屋子裡一股子藥味。
雷雨時天黑如夜。
黑檀兒看到方啟川從榻子上爬起來,跪倒在地,咚咚磕頭。
沒幾下,傷口又惡化了。
黑檀兒吐了吐舌頭。
乖乖!
難怪溫宴總覺得不可思議,方啟川在禦書房裡磕青石地磚已經是半個多月前的事情了,怎麽傷就不見好。
原來,方啟川為了讓自己慘一點,沒少磕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