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再泡一道,也沒有讓人進來收拾,他從架子裡隨手取了本書冊翻開。
書頁翻過幾頁,可要說看進去多少,那還真沒有多少。
霍以驍腦子裡翻來覆去都是溫宴和霍以暄說的那些話。
他乾脆把書冊丟開,往榻子一躺,一個念頭猛得湧入:早上,溫宴在這兒睡過。
那床厚被子還疊著放在邊上,霍以驍嫌熱,自不會去蓋,可他還是聞到了胭脂香味。
很淡,卻印象深刻。
他不久前才在溫宴身上聞到過。
當時,溫宴離他很近,而後,更近。
唇貼著唇。
哪怕霍以驍很快就拉開了距離,但那一個瞬間還是刻在了記憶之中。
倒不是因為有多旖旎,他彼時更多的是驚訝和惱怒,溫宴貼上來的唇,是冰的。
是不是軟,是不是嫩,霍以驍一概不知,他唯一的印象就是冰。
明明這屋子裡熱得他都要出汗,明明前一刻溫宴還在吃茶,滾燙熱水衝泡茶葉,那茶水沾在她的唇上,卻沒有給她留下任何的暖意。
這還不是臘月!
就溫宴這樣畏寒的身子骨,居然敢滿腦子都是翻案、報仇,甚至為了達成目的出此下策!
真真是嫌命長!
到時候別說報仇失敗被扔進牢裡,溫宴自己能先把自己折騰去半條命。
是了,暄仔說,還有四五天,這比剛剛溫宴猜的七八天少多了。
差不多砍去一半了。
傳到溫宴耳朵裡,不曉得她又要出什麽奇奇怪怪的招。
沒有被小狐狸氣死,霍以驍都覺得不容易!
霍以驍閉著眼睛,嫌窗戶透進來的陽光刺目,手掌在榻子上到處尋了尋,摸到了書冊角,一把將它提起來又蓋在了臉上。
也許是早上的回籠覺也沒有睡好,不知不覺間,他思路又有些亂了。
東一錘子、西一榔頭的,似是這樣,又似是那樣。
霍以驍在睡夢中聽見了蟬鳴,很吵,是有一年的盛夏。
皇上不知道哪裡來的興致,把幾個兒子叫去禦書房,著重講了兄友弟恭。
其他的伴讀、親隨沒有一個能入內的,隻霍以驍被內侍請了進來。
幾位皇子臉色一個比一個難看,這要說皇上沒有認回霍以驍的念頭,誰能信?
霍以驍臉色也沉著,他要聽鬼的兄友弟恭,他跟朱家這幾兄弟能友能恭?
到地底下都不可能。
而就算沒有霍以驍,朱晟、朱桓他們也斷斷不可能和睦相處。
龍椅只有一把,他們各個都有野心。
話說回來,皇上也是踩著眾多兄弟登上皇位的,這會兒跟兒子們說“兄友弟恭”,實在可笑。
到最後,一個個嘴上應得懇切,背後各懷鬼胎。
中宮皇后得順著皇上的意思,隔天眾嬪妃請安,她姐姐妹妹說了一通,又講公主們需友善。
隔了幾天,霍以驍收到了不少小玩意兒,看著都是新的,錢袋子、文房用具、絡子,他發現朱桓也有,兩人之間唯一看著差不多的,是絡子,隻繩子顏色不同。
打聽了才知道,這些都是各位公主們送來的,心不一定誠,但態度擺給皇上和皇后了。
只是娘娘、公主們得在皇上、皇后之間取個平衡,不能忽略霍以驍,卻也不會完全把他當皇子看。
也就成安公主“沒心沒肺”,厭煩這種表面太平,
全交給了溫宴準備。 溫宴備的是絡子,人人都一樣。
霍以驍當時隻覺得好笑,笑完了又想,他與溫宴的接觸雖不多,但那小姑娘似乎一直都是這樣。
不會刻意討好,也不會故意回避,坦然處之。
她和其他人一樣喚他“四公子”,可溫宴的態度和語氣和別人不一樣。
她是在跟“霍以驍”說話,哪怕是客套話,也是認真的,而不是敷衍。
這麽一姑娘,在皇城這麽個地方,獨樹一幟。
夢裡的他,手指上還晃著那絡子,耳邊的蟬鳴忽重忽輕,而後,漸漸消失,隻余一片寧靜。
霍以驍看見溫宴站在他跟前,她一字一字,說得很慢,也很認真。
“你喜歡我,”她說著,“你同樣喜歡我。”
霍以驍想要否認,絡子垂著,他動了動唇,到最後還是一句話都沒有說出來。
他睜開了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
喜歡嗎?
也許吧……
要不是喜歡,怎麽會想救她,想幫她……
只是這份心意,他之前從來沒有梳理過,或者說,他根本不願意去梳理。
理了做什麽?
他姓霍,他老子姓朱。
就這一條,他就不想把溫宴牽扯進來。
卻是沒想到,溫宴自己先遭遇了巨變。
回臨安一年的溫宴性情有些變化,變成了胡話一套接一套的小狐狸,可他還是能感受到那份真摯,坦然且認真。
溫宴軟硬皆施,生生把他未作絲毫整理的心意全部挖出來,攤在他跟前,不讓他繼續回避。
是跟暄仔說的那樣把人摁在眼皮子底下, 還是讓溫宴自己去折騰……
霍以驍坐起身來,按了按發脹的眉心。
門被推開,一人入內。
霍以驍抬眼看著從落地罩後頭繞進來的人,沒好氣道:“怎麽又是你?”
“不識好人心!”霍以暄嗆聲,“我剛想起一件事兒來,半刻不能耽擱,一定得告訴你。”
霍以驍輕哼。
霍以暄坐下,問道:“父母大孝,溫姑娘還有兩年吧?”
霍以驍從榻子上下來,趿著鞋子走到桌邊,從底下暖著的水壺裡倒了點溫水潤嗓子。
這屋子太幹了。
“兩年。”他輕咳了聲,道。
“她就算要嫁人,也還得兩年,”霍以暄道,“你可別覺得松了一口氣,以為還能讓老丈人您在京城裡慢慢悠悠地琢磨兩年。
半道上殺出個程咬金呢?跟那季究似的,那混不吝是沒得逞,可下一個呢?
這裡是臨安,是舊都,算上整個江南,世家大族不少,你看不上的,未必入不了人家定安侯府的眼。
再退一步,順平伯進京告禦狀,到時候宮中都知道你為了溫宴把人孫子扔下水,還親自追案子,生生坐實了季究買凶殺人的罪名……”
“我提醒你一句,”霍以驍打斷霍以暄的話,“有我沒我,季究都是凶手。”
“誰管你這麽多?”霍以暄堵了回去,“幾位殿下,是跟你一條條細細對帳的人?你出京前把二殿下的手給弄斷了,皇上也沒罰你什麽,他知道你和溫宴關系緊密,你說,他會不會動溫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