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樓道裡出來,白璐乾站了一會,似乎被單元門圈出的畫面吸引了。
四四方方,好像一幅圖畫。
畫裡有青天枯樹,白雪枝椏。
只是幾秒鐘的功夫,鼻尖就開始濕潤了。
今天是陰天,沒有陽光,也缺少色澤。可比起那個房間,外面的世界依舊斑斕。
白璐低著頭,走進雪中,呼吸冷冰的空氣。
走在路上,頭腦空白。
時間才是下午,可她總覺得好像一天都過完了。
馬路上的車輛來來回回,鳴笛似乎都比平日急躁,聲音尖銳。
一直到邁進校園的一刻,白璐才感覺步伐踏實起來。
天氣不好,校園裡沒什麼人,白璐悶著頭往宿舍樓走。
下午不想看書了,她想睡覺,倒在床上,悶頭大睡。
一想到舒適的床,白璐心裡得到莫名的安慰,腳下的步伐也變快了。
她在宿舍樓門口停住腳步。
那裡站著一個人。
因為此時的校園比往日孤寂,所以這個人顯得格外明顯。
白璐停頓一刻,接著往前走。
吳瀚文很難得的沒有穿校服,他穿了一身自己的衣服,可背後還是那個碩大的書包。
可能是天氣寒冷的原因,他圍了一個大大的圍巾,蒙了大半張臉,只露出半個鼻梁,和銀色的鏡片。
她並沒有在他身邊停留,步子邁過去,人就要往樓裡走。
「白璐。」吳瀚文叫住她。
白璐站住腳,慢慢回頭,「嗯?」
吳瀚文手放在身體兩側,指尖微曲。
「我在等你。」
天冷,說話都有霧氣。
吳瀚文看著白璐,「你去找他了?」
「嗯。」白璐看著他,冷笑一聲。「你不是也去了。」
吳瀚文頓了一頓,然後背挺直。「是,我去了,我把你的事說了。」
白璐靜靜看著不說話。
吳瀚文剛要開口,白璐打斷了他。「算了,不重要了。」
她的語氣裡有種衰敗的感覺,吳瀚文幾步走過來,拉住她的胳膊。
「白璐。」他的語氣稍稍有點急切,「你是不是怪我了,我是真的怕你陷進去,這麼關鍵的時候,你不能跟他耗時間。」
白璐:「放開我。」
吳瀚文的手抓得很緊,「你不了解許輝,他這個人跟我們不一樣,他真的會拖死你,他這個人——」
白璐忽然側身,胳膊掄開,將吳瀚文的手打掉。
刮到吳瀚文的臉,厚厚的圍巾落下,吳瀚文馬上又給抬起來。
可白璐還是看見了。
「怎麼回事?」
「沒事兒。」
「你把圍巾放下。」
吳瀚文搖頭,「真沒事,我現在不是跟你說這個。」
「我讓你放下。」
「……」
白璐乾脆自己上手,拉著圍巾一角往下拽。
「哎哎……」圍巾到底被白璐扯下去了,吳瀚文又手忙腳亂地捂住臉,結果胳膊也被白璐扯下去了。
「吳瀚文!」
瘦小枯乾的小孩突然發飆,吳瀚文真的嚇得定在當場。
傷得不算輕。
整個左側的顴骨都紫了,微微腫脹,嘴角帶著猩紅。
吳瀚文被白璐看得有點不好意思,又拿手去擋。
「是他打的?」白璐說。
吳瀚文嗯了一聲,摸了摸嘴角,還是很疼,小聲說:「下手太狠了……」
抬眼,白璐還看著他,吳瀚文說:「也不怪他……」
他凝視白璐,一張淒淒慘慘戚戚的臉上一點懊惱後悔的表情也沒有。
「你不了解許輝。」吳瀚文接著剛剛的話說下去,正色道。
「他跟我們不一樣。以前有女生喜歡他,喜歡的跟瘋了一樣,你知道他初三玩得最厲害的時候,同一時間交了四個女朋友,看著她們鬧。最後兩個背處分,一個轉學,一個徹底不念了。」
白璐看向一旁,吳瀚文低聲說:「他這個人就像泥潭,不管是有心還是無意,他都不會給人好影響。」
白璐低下頭,吳瀚文的聲音也變得更低。
「你怪我也好,覺得我多管閒事也好,反正、反正……」
半天說不出來,白璐側目看他,「反正什麼?」
吳瀚文一吸氣,脫口而出。
「反正我不後悔,再給我一次我一樣說。」他咬咬牙,「惡人我當好了。」
白璐輕笑一聲,「跟你有什麼關係,事情都是我做的。」
文弱書生,臉上掛著彩,眼神卻異常堅定。
寒冷無形中催化了沉默,吳瀚文的氣勢也漸漸消減。
「白璐,你是不是……」
「我不怪你。」白璐開口,聲音很輕,好像連生氣都提不起興致。
吳瀚文:「我……」
「真的不怪。」白璐眼睛看著地面,說,「只不過……」
「不過什麼?」
又靜了一會,白璐淡淡地說:
「本來想著斷掉就算了,沒想讓他知道那麼多。」
吳瀚文看著她,白璐自言自語地說:「你說的對,他就像塊泥地……」
「白璐……」
白璐抬起頭,又看見吳瀚文的花臉,提起精神問:「因為這個白天沒來上學?」
吳瀚文啊了一聲,摸了摸自己的臉,說:「我媽要嚇死了,一直問我怎麼回事,我說不小心磕的,她不信,還說要來學校問,我今早一直安撫她來著。」
「上藥沒?」
「上了。」吳瀚文說,「不要緊。」
白璐點點頭,看著吳瀚文說:「對不起,牽扯你進來。」
「沒,我自己要做的。」吳瀚文欲言又止,「其實也有點害怕,一直、一直覺得你會生氣。因為昨晚許輝就像——」
「好了。」
白璐打斷了他,「不提他了。」
吳瀚文微微一愣,他從她的話語中感受出一種無形的堅持,他又看向她的眼睛,進而察覺到更加明顯的拒絕。
吳瀚文愣了一瞬後便明白,她是在心裡與許輝劃清界限了。
白璐清楚高三時期的重要性。
或許她也感受過來自許輝的吸引,但是最後一刻,她還是強迫自己放棄了。
白璐與其他喜歡上許輝的女生不同。
吳瀚文在心底想著。
她比她們聰明。
越聰明,越自私。
白璐說:「我上樓了,你早點回家吧,拿冰敷一下,能好的快一點。」
吳瀚文把書包往上背背,「我去圖書館,你去休息吧。這幾天休息得不好吧,臉色都不好看了。」
與吳瀚文告別,回到空空的宿舍,白璐栽倒在床。
與被子貼合的一刻,白璐心想,她再不要離開床了,乾脆晚飯也不吃算了。
渾身沒力。
被抽乾了一樣。
周一吳瀚文來學校的時候同學們紛紛嚇了一跳。
李思毅直接拍案而起。
「誰!?」小眼睛瞪著,李思毅憤怒地說,「誰為民除害,替廣大群眾出了這口惡氣!我要送錦旗!」
吳瀚文一笑,扯到嘴角傷口。
「你滾啊。」
白璐悶頭做題。
期中成績下來,白璐的名次在整個年級降了近四十名。
拿到試卷的時候,白璐臉上沒有太多表情。
課堂上包老師點名了幾個成績退步的學生,白璐不出意外地身在其列。
「離高考還有多久,你們自己也清楚。」包老師的聲音也隨著空氣慢慢變冷,他指著牆上的牌子,在講台上使勁拍了一下桌案。
「不清楚的就自己抬頭看看!」
壓力一天比一天大了起來。
放學後白璐沒有馬上走,吳瀚文也留了下來。他捏著筆,指尖輕盈,轉了一圈又一圈,語氣放鬆地說:「沒事,別太在意。」
白璐轉頭,「你上次可不是這個態度。」
吳瀚文一梗,隨後道:「現在不一樣了嘛。」
白璐收拾書包,吳瀚文手裡的筆越轉越快,最後啪嘰落到桌面上。
「那個……」白璐收拾好書包後,吳瀚文終於開口說,「下次有空的時候跟我去圖書館吧。」
白璐轉身,吳瀚文仰仰頭。
「你只要不分心,我保證下次考試你成績追上來。」
他說得很簡單,語氣卻比班主任還堅定。
——任何人都可以變得自信而銳利,只要在他們熟悉的領域裡。
「行。」白璐答應他,「謝謝你。」
她還是有點恍惚,肩膀被拍了一下,吳瀚文又說:「別擔心。」
他看出她難得的憂慮,興致勃勃地提供幫助。
白璐的手機一直關機,一周之後,她偶然打開,裡面有幾十條未讀短信,是孫玉河一周之內發來的。
「小白兔,你跟許輝怎麼了?」
「許輝好幾天沒來上學了,手機也不接。」
「你倆吵架了?」
「你怎麼也不接電話?」
「到底怎麼了,能不能說個話。我昨天去找許輝,他那是受什麼刺激了?」
「你們碰見什麼事了?你多體諒他一點行不行,他現在誰都不見,你勸勸他。」
「……」
最後兩條是今天發來的,比之前都要長一點。
「我見到許輝了,我不知道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事,但你不能就這樣扔他在這不管。他狀態很不好,比初中那個時候還差,他好不容易才好了一點現在又這樣了。我之前跟你說了他這人有時候是有點自我,但他對你是真心的,我能看出來,你們就一點緩和的餘地都沒有了麼?」
「你不知道他跟你在一起後想了多遠……而且,你跟他,跟我們在一起玩的時候,就一點快樂都沒有麼?他說你們結束了,我不信,不管什麼錯,你原諒他一次行不行?」
白璐重新關掉手機,坐在桌前做題。
寢室很靜,空著的床位早就報了上去,但是一直沒有人搬進來。
白璐寫著寫著,筆尖停了。
背緊緊的,手也緊緊的。
片刻之後,筆又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