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的攸宁,把自己关在房间,茶不思饭不想,谁也不见。
脑子里全是这近一年来与薛槐的相处场景,如走马灯一样,一遍又一遍在脑中回荡。
一切明明是如此真实,怎么会忽然化成泡影,变为噩梦?
就这样浑浑噩噩一天一夜后,攸宁蓦地恢复理智。
对啊,明明如此真实!
她绝不相信薛槐接近她是为报仇,她能感受到对方的情意,绝非作假。
而且,她记得很清楚,他舅舅闯进来开枪时,他推开了父亲,不然,她爹恐怕早已经一命呜呼。
薛槐或许是为了复仇来的金陵,但他最终因为自己而放弃了复仇。
他让自己申请北京大学,要与自己一起去北京,也就都有了解释。
想通这个,攸宁又是哭又是笑。
她抹抹眼泪,起床打开房门,正要冲出去,却被阿南拦住:“小姐,你要去哪里?”
攸宁着急忙慌道:“阿南,快带我去署里。”
阿南为难道:“小姐,大公子交代了,让你待在家,哪里都不能去,尤其是不能去署里。”
攸宁一愣,想想也是,如今父亲还重伤躺在医院,自己跑去督军署替薛槐求情,大哥定然会勃然大怒,指不定还会害了薛槐。
正犹疑间,霍三公子拎着一个三层食盒从院内走进来:“攸宁,你终于缓过来了。”
“三哥。”攸宁抬头唤道。
“先进屋吃点东西。”允南朝她轻笑了笑,又对阿南道,“阿南,你回去吧,攸宁由我照看这,大哥要是问起来,你就说是我吩咐的。”
阿南也不想像看犯人一样看着小姐,得了三公子吩咐,赶紧点头:“嗯,知道了。”
兄妹二人进了屋。
允南替她盛了一碗汤:“一天没吃饭了,先喝点鸡汤。”
攸宁虽然没什么胃口,却也感觉到饥饿,她不是遇到事就寻死觅活的性子。
她接过来喝了两口,又抬眼看了看三哥,欲言又止。
允南哪见过自己妹妹这般小心翼翼过,叹息一声道:“攸宁,你是想问薛槐的事?”
攸宁点头。
允南道:“我问大哥了,没什么大碍,明早会送他上重庆的船,让他回四川与舅舅团聚。”顿了顿,又说,“三哥相信薛槐对你是真心的,也已经放弃报仇,但闹了这么一出,你和他身份摆在这里,你还想和他在一起,只怕是不可能了。”
攸宁垂眸沉默片刻,闷声道:“我没这么想。”
也许薛槐已经不计较,但薛家十几口因父亲而死,她有什么脸和对方在一起?
允南伸手摸摸她的头:“攸宁,人生就是这样,谁也不知道会遇到什么,但你记住,没有什么痛苦是过不去的,等过阵子回头再看,就会发觉,其实也没那么重要。”
攸宁想了想问:“三哥,你遇到过什么痛苦吗?”
允南微微一怔,笑道:“遇到过啊!”顿了下,又道,“你也知道你那位从未蒙面的二哥,是死在火场的吧?”
“嗯,我听说过。”
“但你知不知道,我是眼睁睁看着他被大火埋葬的,母亲当时整个怀着你,为此早产,没多久便郁结而终。我那时还不到十岁,整整一年,总做噩梦。还是因为你的第一声哥哥,才让我慢慢走出来。”
攸宁深呼吸一口气:“那与你比起来,我遇到的事倒不算什么,至少爹和薛槐都还活着。”
允南也笑:“痛苦不分高下,你想哭还是可以继续哭,三哥陪着你。”
攸宁沉默了片刻:“三哥,我还是再想与薛槐见一面。”
“行,等明早上我陪你去码头送他。”
攸宁点头:“三哥,谢谢你。”
允南轻笑:“你与我客气什么,我们可是亲兄妹,全世界最亲的人。”
攸宁弯唇一笑:“没错。”
允南望着笑容重新浮上她的面容,不由得暗暗松了口气。
庆幸妹妹不是经不起风雨的娇花。
攸宁勉强吃了点东西,又去医院看了趟父亲。
霍正鸿仍旧很虚弱,但见女儿恢复如常,也就放了心。
要说攸宁当真没了事,自然是假。
她只是不想让她爹担心,强装坚强罢了。
脑子则依旧都是薛槐。
不知他腿上的伤严不严重?
不知明早见面,该说什么?
距离订婚那日其实也才几天,如今想起来却是恍若隔世。
夜幕降临,她窝在房中,盼着明早快些到来,又害怕吗明天到来。
院里传来翠儿的声音:“林公子,你来了?”
“嗯,麻烦你去跟攸宁通报一声,说我来看她了。”
攸宁大声道:“林苍,进来吧。”
片刻后,翠儿领着林苍进了屋。
“攸宁……”林苍绞着手指,满脸局促。
攸宁挥手让翠儿下去。
“我……我是来跟你说对不起的,如果不是我爹把薛槐招进来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他吞吞吐吐,因为知道攸宁的脾气,已经做好被对方迁怒的准备。
却不料,攸宁只是淡笑了声:“我大哥没为难林叔吧?”
“那倒没有。”
“你不用担心,只要我爹活着,就不会让大哥怪在林叔头上的。”
林苍没想到对方竟然会安慰自己,不禁有些感动。
攸宁又问:“你这两天都在督军署吧?”
林苍点头:“嗯。”
“薛槐……他怎么样了?大哥有没有折磨他?”
林苍听出她挂念着薛槐,想到前日不小心听到的话,支支吾吾半晌,却一句话都说不出。
攸宁看出不对劲,语气沉下来,问道:“林苍,是不是薛槐出了什么事?”
林苍吓得点点头又摇摇头,他的心扑通扑通跳得飞快。他知道自己不该管大公子的事,但如果不说,也许会后悔一辈子。
那可是一条人命啊!
他没忘记当初薛槐还救过他们父子。
林苍嚅嗫着小声道:“大公子表面答应放薛槐回四川,但其实安排了人手,乔装成江匪,准备出了金陵,就将薛槐杀掉。”
“什么?”攸宁面露惊骇。
“攸宁,你快想办法,要是等明天登船,可能就来不及了。”
很奇怪,这几日攸宁一直浑浑噩噩,眼下听到林苍的话,忽然就变得冷静清明。
她问:“傅文贤呢?”
林苍道:“前几天就被大公子派去了大营,恐怕对城里的事都还不清楚。”
“我大哥今晚是不是还在署里?”
“嗯,大公子明天早上应该会亲自送薛槐上船,估计会在署里过夜。”
“翠儿,你去把三哥叫来。”攸宁走到门口朝外面唤道。
“好嘞。”
听到翠儿小跑出院子的脚步声,攸宁又转头看向林苍,道:“林苍,谢谢你告诉我这个消息,我还要麻烦你一件事。”
“什……什么事?”林苍心惊胆战地问。
既然大哥是打算不留痕迹杀了薛槐,她直接找他让他住手,哪怕面上答应,背后只怕也还是会动手,只是做得会更加隐秘。
她不能去冒这个险。
眼下能有这个能力帮上忙的,也就只有傅文贤。
“你马上开车带我去大营。”
“你要去找傅文贤?”
“嗯。”
林苍明白她的打算,他胆子一向小,原本不该趟这趟浑水,但到底一咬牙点头:“好,我带你去。”
允南很快被翠儿叫来。
他看到林苍,蹙了蹙眉头道:“攸宁,有什么事吗?”
“三哥,我有件事要求你帮忙。”
允南轻笑:“跟三哥说什么求?尽管说就是。”
“三哥,大哥要杀了薛槐。”
允南闻言皱起眉头:“怎么可能?爹说过让他放了薛槐,而且曹司令那边也发了电报,让他放人。他要杀了薛槐,是给我们霍家惹麻烦。”
攸宁道:“所以他打算明天送薛槐上船,等出了金陵,让人乔装江匪刺杀。这样,就算薛槐死了,也怪不到我们霍家头上。”
允南哂笑:“不愧是大哥,考虑得还挺周全。”说着,又看向林苍,“你小子敢来告密,也算是长了点本事。”
林苍摸摸头:“薛槐救过我和我爹,我也不想看到他死。”
允南沉吟片刻,神色严峻道:“大哥决定的事,我们只怕没法阻止。”
攸宁道:“所以我要去大营找傅文贤帮忙,就是过江龙。今晚必须把薛槐从署里救出来,趁夜坐船离开。”
允南若有所思道:“这确实是唯一的办法,你是想让我找借口将大哥从署里叫回来,把他拖住?”
攸宁点点头,果然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自己还未说,对方便已猜到要做什么。
允南道:“嗯,交给我,你和林苍快去吧。”顿了下,又叮嘱,“都当心点。”
攸宁不敢耽误,和林苍一起踏着夜色出了门。
允南目送两人离开。
忧心忡忡叹息一声。
薛槐确实不能死了,死了便会成为攸宁这辈子的心结。
只有好好活着,攸宁才能放下一切往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