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琛覺得自己這突然冒出來的腦洞很大,又荒唐,又驚人。
如果這世界只是故事和他寫的一樣,但人心複雜,卻並不是像他寫的那樣……
好像是說得通的。人心那麼複雜,怎麼可能他寫一句“善良”,這個人就沒有一點陰暗和自私面。
宋琛覺得心裡寒寒的。他一直以為這個世界裡,他身邊的這些人,他全都比他們自己還瞭解他們,尤其是宋琛這個人物,他著墨最多,也最瞭解。可這些人在這世界裡真實存在,活生生的人,又怎麼會簡單的像一個紙片人一樣,愛恨那樣簡單分明。
或許一切都是不一樣的呢?
趙雲剛很少來找趙近東吃飯。
所以趙近東今天接到他電話的時候,其實很意外。
他們父子倆一直都不算親近,有宋琛在還好,宋琛不在,父子倆吃飯的時候除了談工作,也沒有別的話題。
趙雲剛感覺是有心事的,心情不算好,看他神色略有疲態,眼睛還有紅血絲。
“爸昨天沒睡好?”趙近東問。
趙雲剛“嗯”了一聲,說:“睡得晚。”
到底是有年紀了,一夜不睡,疲態就很明顯,人也有點打不起精神。他抬起頭來,問趙近東:“晚上你是要和小琛一起吃飯?”
趙近東點點頭。
“挺好的。”趙雲剛說:“你們倆現在感情這麼好,我也就放心了。以前的事都過去了,眼下的生活最要緊。你,我很放心。小琛呢,少年成孤,心思敏感,性格乖戾一點,你要多包容,他現在已經收斂很多了。你跟他好好的,影視部的事幹好,將來爸把重擔子都交給你們倆。”
趙近東愣了一下。
趙雲剛心思深沉,素來叫人很難猜透,他早就放言要退居二線,但關於未來接班人的選擇問題,他一直諱莫如深,這算是趙雲剛說的最明顯的一次了。
趙近東有點意外,因為他一直傾向于認為,趙新之比她更有可能,畢竟是長子,功勳也出色,還有趙太太支持。
大概他還是沾了宋琛的光,與其說趙雲剛選擇了他,不如說是選擇了宋琛。
手機突然響了起來,他拿過來看了一眼,見是個陌生號碼,就沒接。
趙雲剛說:“你怎麼不接?”
“等會吃完飯再說。”趙近東說。
他不接,那電話就接二連三打了過來,趙近東一開始還有所疑惑,到後面基本就猜到是誰了。
只有鄭紅會如此瘋狂地換著手機打電話。
見趙雲剛皺起了眉頭,趙近東便接了電話,鄭紅也很直接,電話打的那麼瘋狂,語氣卻很冷靜:“一點,極速網吧,就在你們公司附近,過來吧,有關小琛的秘密,你會想知道的。”
趙近東不動聲色地掛了電話,趙雲剛問:“誰打的?”
“工作上的事,”趙近東看了看手錶:“有點事讓我去一趟,爸,那……”
“你去吧。”趙雲剛說。
趙近東就拎起外套說:“那你慢慢吃。”
趙近東到了外頭臉色就冷了下來,外頭居然出太陽了,明晃晃的,天色都是白的,太陽也是白色的,幾乎都要隱沒在那團白色裡,不算是好天氣。
極速網吧,是個不起眼的小網吧,在狹窄的胡同裡,胡同裡一片殘舊,胡同的另一側卻是車水馬龍,高樓林立。一輛豪車開進來,驚跑了一隻流浪狗。
趙近東下了車,街道上濕漉漉的,網吧門口的兩個大垃圾桶幾乎都裝滿了,散著難聞的氣味,鄭紅就在靠門口的地方坐著,看見他,立即走了出來。
“到你車上說。”鄭紅說著就進他車裡去了。
王珺回頭看了趙近東一眼,趙近東輕輕抬了一下下巴,王珺便下了車,到了遠處站著。
趙近東進到車裡來:“說吧,找我什麼事。”
鄭紅說:“我餓了,請我吃頓飯吧。”
趙近東不說話,鄭紅看了他一眼,嘴角動了動,冷笑出聲。
看來趙近東一頓飯都不願意請她。
“你和宋琛,現在挺好的吧?”
“我來不是跟你聊家常的。”趙近東冷冰冰地說。
“真是想不到,當初抱著我的腿,死活都不肯離開我的小子,如今竟然能變得這麼冷血無情。”
趙近東依舊面無表情,冷冰冰地看著她,像看一個陌生人。
鄭紅苦笑一聲,說:“這樣也好,那接下來的事,更好談了。我也不必再替你考慮。”
趙近東聞言冷笑了一聲,嘴角盡是嘲諷,卻沒說話。
“我找你,是想告訴你,趙家有一個秘密,或許很快就瞞不住了。如果這個秘密大白于天下,趙家,你們趙家,或許就是另外一個樣子。”
“不要賣關子了,你說吧,什麼秘密?”
“趙雲剛現在是商業巨頭了,可是你知道他是怎麼發家的麼?他的手上有沒有沾過血?他自己那麼多親生兒子,為什麼最疼的,卻是別人的兒子?”
趙近東原以為她要說趙雲剛雙手不乾淨之類的話,這些話他聽過太多了,趙雲剛如何鐵血手腕,怎樣冷酷無情,他根本不在乎。
誰知道她後面話鋒一轉,居然轉到了宋琛的身上,話中指向明顯,他就厲聲問:“你想說什麼?”
“你不好奇麼?從小到大,趙雲剛是怎麼對你的,又是怎麼對宋琛的?他為什麼這麼疼宋琛,是發自內心地喜歡他,還是良心有愧?”鄭紅說:“你有想過麼?只因為宋琛是他好友的兒子?他趙雲剛,什麼時候這麼有良心,這麼有愛心過。”鄭紅語氣忽然有些急促,似乎趙雲剛是她恨極了的人:“我想告訴你,那是因為他良心不安,他在做補償,因為宋琛的父母,都是他害死的!”
“你以為我會相信你這些話。”
“那你就去好好查查,看看宋致遠是怎麼死的,郁華又是怎麼死的。再去看看,趙雲剛當初和宋家的人打的又是什麼官司,是不是真的只是在爭奪宋琛的監護權!”
趙近東緊緊抿著嘴唇,看著鄭紅。鄭紅說:“給我一千萬,我守口如瓶,一句話都不會說。”
趙近東笑出聲來,臉色難看的很,說:“果然還是因為錢。”
“你不要怪我狠心,”鄭紅說:“你不認我,我又何必再認你,錢是最好的,最叫人心裡踏實。一千萬,換你的婚姻,對你來說不算多。”
趙近東還是笑,靠在座椅上。鄭紅略有些羞愧,說:“不給我,我就告訴宋琛,你說他知道了以後,還會再叫趙雲剛一聲爸麼,他還會和你在一起麼?”
趙近東忽然扭過頭來,臉上沒有了一絲笑容:“這種事,靠你一人之言,是不是該等我求證了真偽,再坐下來跟你談判?”
“你如果去找趙雲剛求證,就是在害我。趙雲剛如果知道我要撕破他偽善的面具,他會怎麼對付我?我不指望你能做一個孝順的兒子,可你難道要親手害死我麼,親手害死你的親生母親。”
“你也知道你是我的親生母親!”趙近東忽然厲聲說:“你也配做一個母親!”
鄭紅伸手就給了趙近東一巴掌,趙近東咬著牙,眼睛發紅地看她,動都沒有動一下。
鄭紅悲憤地說:“我十月懷胎生的你,因為生你,身體受損,再也沒有生過孩子,我一把屎一把尿將你養大,為了你的前程,送你到趙家去,沒有我,哪有現在的你!我不配做你的母親,這天底下還有誰配?莫紅鴛配?!”
“我沒有讓你生我,把我送到趙家去,也不是我自己願意去的,你是為了我的前程還是為了錢,你自己心裡最清楚!”趙近東脖子上的青筋都露出來了,“你以為我在趙家過的是什麼好日子。你現在又是在幹什麼,就為了錢,就能毫不猶豫地毀了我的婚姻?在你眼裡,我趙近東一輩子,是不是都不如一疊鈔票,還是我該慶倖,我在你心裡還值這個價錢!”
“我不想跟你扯這些沒用的廢話,”鄭紅垂著頭不看他,臉色激動,她大概在網吧裡住太久了,身上都有味道了,頭髮更是油膩淩亂:“一千萬,給我一千萬,不然你就看著我死!”
趙近東盯著鄭紅,說:“當初你跟爸離婚,他給了你那麼多錢,我跟著你,我也沒有受苦,我們過的比身邊的人都好,我不想走,我想留在你身邊,你為什麼非要送我走,我在趙家過的不好,人人都欺負我,爸不管我,太太漠視我,我求你帶我走,你為什麼只會打我巴掌,罵我不爭氣,”趙近東的眼睛湧出淚花來,說:“長大以後,我能掙錢了,我想過去的都過去了,從今以後我孝順你,我掙的錢,夠我們兩個過好日子了,可為什麼你每次見我,不關心我過得怎麼樣,張口就是問我要錢。你知不知道,我從盼著見你,到後來一接到你電話,我就害怕。媽,我是不是從一開始都只是你斂財的工具,爸說我不是他想要的,是意外得來的兒子,是不是你灌醉了他,才有了我。我從根上是不是就爛透了。”
他額頭都露出青筋來了,似乎憋的很辛苦,眼睛都是淚水,臉色通紅:“別人對我怎麼樣,我都無所謂,你才是往我心上捅刀子的人。我最恨的人就是你,就是你。我身為人子,有時候卻恨不得自己沒有你這樣的母親,我不止一次想,你怎麼不去死,你怎麼……”
“就這一次,最後一次!”鄭紅眼淚簌簌掉下來:“我答應你,就這一次,我還清了賬,我再也不賭了。近東,我是你的親媽啊,這世上我們才是最親的。你以為現在誰是最愛你的,宋琛麼?你別做夢了,他父母是怎麼死的,你以為他一點都不知道麼?他到底是真的愛你,還是在報復你,報復整個趙家。誰才是往你心口捅刀子的人,你看得清麼?”
“兒子,”她抓住了趙近東的胳膊,說:“你是我生下來的骨肉,我也養了你許多年,我跟你是親生母子,如果不是被逼上絕境,我怎麼會這麼對你。我不想再過躲躲藏藏的日子了,你再幫我最後一次,以後我如果再賭,我就直接跳江,絕不來找你!”
她說著就伸手要去推車門,車門推開了,她又回過身來:“這世上愛的越深,傷的越深。宋琛以前常跟我見面,總是對我示好,是為了什麼,我不好說。我看不透他,可他跟你其他幾個兄弟的事,我也都知道,他沒有你想的那麼簡單,不要對他付出真心,否則到頭來,你會傷的更深。”
她說著便下了車子,趙近東紅著臉仰躺到座椅上,下巴都在抽動,似乎在極力抑制,然後伸手抹了一把臉。
王珺在車外頭站著,都不敢進來。
車門開著,被風一吹,輕微晃了一下。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王珺聽見趙近東說:“走吧。”
說完,他便伸手將車門拉上了。
“砰”地一聲,便什麼都看不見也聽不見了。
王珺這才上了車,車子從狹窄的胡同裡穿過去,一塵不染的豪車,和這逼仄的,潮濕的,散著黴氣的巷子格格不入。鄭紅站在網吧裡頭,隔著玻璃,看著車子走遠。
宋琛趴在桌子上,看著電腦上的宋致遠。
他將所有能找到的宋致遠的資訊都看了一遍,最觸目驚心的,就是宋致遠夫婦死後,趙雲剛和宋家族人的官司,除了涉及到宋琛的撫養權,新聞裡還模糊提到宋氏的負債問題,以及錯綜複雜的,他都搞不明白的遺產官司。
這些商業機密,這些小編大概也都是聽風是雨,用詞多是模糊的,雲裡霧裡,也不知道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他只是看到了一張照片,是那時候還不到十歲的宋琛,被記者偷拍到的一張照片,一身黑西裝,牽著趙雲剛的手,大概發現記者在偷拍,就回頭看,小小年紀,眼神銳利又冰冷。
他忽然覺得原來的宋琛,或許有著他不瞭解,也不為其他人所知的隱秘內心。這個念頭叫他心跳加速,他原本以為最瞭解的,或許離他最遙遠。
趙雲剛吃完了飯以後,也沒有急著離開,而是一個人在那坐了一會。
不一會,就有人打了電話過來。
“趙總,鄭紅剛剛見了二少。”
趙雲剛掛了電話,沉著臉仰躺到椅子上,思索了一會,手指捏了捏眉頭。
十幾年前的回憶又浮現在腦海裡,他的眉頭微微抽動,在隱約的淚光中睜開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