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莫寧聽到黑蛇的問話, 沉默了下來,沒說認識,卻也沒說不認識。
他沒想到會在江氏山莊看到那刀疤臉。
陸莫寧上一世見過那刀疤臉, 這也是他終於想起來, 上一世後來幾年通州府發生的一件大事到底是什麼。
幾年後,皇上終於派了人開始圍剿這邊的匪患,隨之把一件官匪勾結的案子給捅了出來,甚至還牽連到了一樁買賣人口的案子, 皇上盛怒,直接將涉案的官員以及為首的匪患給綁到了京城。
陸莫寧之所以記得這刀疤臉, 是因著那時他剛從後宅逃出來, 只當了一個小官,他是在這些匪患押送進京的囚車上見過這刀疤臉一面。
對方臉上的這塊刀疤太過醒目, 讓人見之難忘。
可他沒想到,他提前的幾年過來這裡,竟然……在江氏山莊見到了這刀疤臉。
這刀疤臉既然在這裡,那江玉城與這些匪患到底是什麼關係?
還有涉案的官員,莫非正是這通州知府田琨?
黑蛇看他臉色變了又變, 蛇尾一卷,就纏上了他的脖頸:到底怎麼了?
陸莫寧不知要怎麼跟黑蛇說上一世的事,簡短道:「我曾見過那刀疤臉,他……是個山匪。」
黑蛇黑眸一沉:山匪?當真?莫非這江氏山莊與山匪有勾結?
陸莫寧搖搖頭:「我覺得沒這麼簡單。」
陸莫寧在腦海裡搜尋了一番,確定上一世並未聽到任何有關江氏山莊的事。
如果這江氏山莊當真有問題,為何當年連田知府都抓到了, 這刀疤臉也抓到了,這江氏山莊卻並未有任何異樣?
還是說,在此之前,這江氏山莊就出了事?
可到底出了什麼事?
眠生這一晚回來的尤其晚,那時陸莫寧就要歇了,眠生紅著臉飛快洗漱就鑽進了對面的被褥裡,可即使他動作極快,陸莫寧還是看到了他一閃而過露出的脖頸上紅痕。
不過看眠生動作正常,江玉城怕也只是逗逗並未真的下手,可若是那刀疤臉與幾年之後的買賣人口有關,想到先前眠生說得鬧鬼一說,還有那些失蹤的少男少女,加上江氏山莊招來的都是一水的姿容不俗的男女,那麼對方幹得什麼勾當也不難猜到。
陸莫寧等不下去了,可若是當真這通州府官匪勾結,以及牽扯到江氏山莊,以江氏山莊在通州府的名聲,怕就算是他說了,也不會有人信,反倒是……會倒打一耙。
這江氏山莊比他想像中的要難辦。
如今,若是要讓人信服,就要有證據;且還要有實力能與整個通州府對方,否則,田知府一句話,他一個小小的七品縣令,拿這通州府依然沒辦法。
陸莫寧抬起手臂的,擋在了眼睛上,耳邊這時傳來男子低沉極輕的聲音:可要幫忙?
陸莫寧嗯了聲,側過身,黑夜裡,與玉枕上的黑蛇面對面,聲音壓得極低,為了怕眠生聽到,陸莫寧乾脆掀起錦被遮住了一人一蛇。
溫柔的呼吸拂在冰涼的蛇身上,黑夜裡,陸莫寧並未發現黑蛇陡然僵下來的蛇身:「你在這通州府,可有認識的大人?或者,有能信任的?人品信得過的?」
黑蛇卻是沒說話:……
陸莫寧疑惑地看過去,在黑夜裡伸手摸了摸,只是還未碰到,黑蛇蹭的一下往一旁躲了躲,低沉的嗓音帶著奇怪的瘖啞:有。
言簡意賅,完全不符合黑蛇以前得瑟的人設,陸莫寧卻未多想:「何人?」
黑蛇:這通州府緊鄰秣州城,離這裡有兩日的路程,秣州城的知州藺戈是當年天戟帝的親信,天戟帝死了之後,他被貶到這窮鄉僻壤當知州,但是他手上有三千能人可用,你懷疑這官匪勾結,即使你拿到證據也會被滅口?
陸莫寧嗯了聲:「可如今我出不去這江氏山莊,你……還有可信之人嗎?」
黑蛇道:並無,不過,我有辦法。
陸莫寧眼睛一亮:「當真?」
黑蛇深深看他一眼:你當真確定這田琨與山匪勾結?
陸莫寧道:「肯定。」他自然肯定,上一世他是親眼見過的。
黑蛇道:你既確定,那我就走這一趟。
陸莫寧愣了下:「你就不怕我說錯了讓你白走一趟?」
黑蛇蛇眸睨了他一眼:那你就欠我一個人情,以後自然讓你還回來。
陸莫寧:「……」
黑蛇:不過我還需要一樣東西。
陸莫寧道:「何物?」
黑蛇長出一口氣:一封信,一封……讓藺戈相信的信。
翌日一早,陸莫寧以生病為由,請了半日的假,趁著房間裡只有他一人,他執筆,黑蛇默念。
只是當末尾落款的名諱時,黑蛇卻是自己上了。
陸莫寧瞧著黑蛇蛇尾一甩,劍鋒般凌厲力透紙背的一個「矛」字,愣了下:「這是你名諱的字?怎麼這般……」陸莫寧瞧著黑蛇那個字,默默把「難聽」兩個字給吞了回去。
一個矛,一個戈,還真是……
好在黑蛇並未聽出,收回尾巴,在陸莫寧拿著的白帕上蹭乾淨了,這才讓陸莫寧將這封信捲成了一個圓形,放入了一個不到小拇指大小的竹筒裡,用嘴巴咬著,看了陸莫寧一眼:只需三日,等我歸來。
陸莫寧被這八個字說的一愣,眼睜睜瞧著黑蛇從窗欞口躥出去,莫名的,認識黑蛇這麼久,陸莫寧終於有種一人一蛇是真的融為一體的感覺。
無論是上一世還是這一世,他都是孤獨的一個人,身邊沒有能夠依靠的,他能憑仗的就是他自己。
上一世,他憋了一口氣想要證明自己不是個殘廢;這一世,他想要借助上一世的預知來改變一切,可突然有一天,有個人與他並肩而行,給他依靠,這種感覺很奇怪,卻莫名陸莫寧覺得胸口有些漲漲的,竟是啞然失笑。
窗欞外竹葉搖曳,映著那明媚驚艷的笑容,竟是世間難尋的殊麗姿容。
陸莫寧遲了一個時辰,再到主院時,按照先前那般站在了書房外守著,只是細聽並未聽到裡面傳來眠生的聲音。
陸莫寧正奇怪眠生去了何處,這時,前方突然傳來吵鬧聲,伴隨著徐管事的急吼「還不快抓回去」「你們怎麼辦事的」「讓莊主知道了少不了你們一頓板子」……
陸莫寧瞳仁一沉,身後書房的門扉在這時打開,江玉城快速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走去,陸莫寧抬步跟了上去。到了近前,管事、守衛看到江玉城,讓開道,跟在江玉城身後的陸莫寧以為是江玉城帶來的,並未阻止。
陸莫寧隨著江玉城上前,果然一眼就看到了正給四五個守衛壓在地上,還在掙扎的男子。
男子二十三四的模樣,身著華服,這次因著墨髮梳理整潔,露出了一張極為讓人驚艷的半張臉,另外半張臉眼下有一塊不大的疤痕,生生破壞了這張極為出色的姿容。
男子瘋狂的掙扎著,嘴裡發出「啊啊」的聲音,被死死按著,江玉城連忙過去,一迭聲心疼的「阿生」,隨即就推開守衛,呵斥他們怎能這般粗魯,就把男子給抱住了。
瘋男子看到江玉城靠近,嘶聲的尖叫更加刺耳,掙扎的也愈發的厲害,張嘴就要咬,守衛正要將這瘋男子給從身後砸暈,卻發現有人動作更快。
一雙修長的手指快速捏住了瘋男子的下頜,將一塊潔淨的錦帕塞進了瘋男子的口中,阻止他繼續傷人。
江玉城愣了下,抬眼,就看到眉清目秀的少年郎,逆著光站著,清亮的視線無辜純善,對上他的視線,嘴角彎了彎,露出兩個小小的梨渦,殊麗的姿容驚艷落入眼底,讓江玉城竟是忘記了反應:「莊主,你……沒事兒吧?」
江玉城這才反應過來,勉強回神,攔腰將還在發瘋的男子攔腰抱起:「還不趕快去喚大夫過來?」
說罷,才對陸莫寧笑笑,「這次多虧了你了,阿寧對不對?我先送阿生回去。」
陸莫寧道:「我跟莊主一起吧,我家裡以前也有發瘋的,後來用了藥好了,一直都是我照顧的……」
江玉城聽到「用了藥好了」,眼睛一亮:「當真?」
陸莫寧頜首:「是啊,當時吃了好久的藥的,只是莊主別怪我多嘴的好……」
「怎麼會?既然如此,阿生也跟著過來吧。」江玉城做戲做全套,既然癡情人設都擺好了,怎麼也不可能真的當著眾人的面不管這瘋夫人,抱起來就往東院而去。
陸莫寧跟在身後,一雙眼黑黑沉沉的,斂下了眸底的暗色。
大夫很快就來了,給瘋夫人開了一劑藥,直接餵下去之後,這瘋夫人就暈了過去。
江玉城守了半日,這才走了出去,面容慘白憔悴,囑咐徐管事:「照顧好阿生,莫要虧待了他。」
徐管事應聲,陸莫寧則是跟著江玉城回了主院書房。
陸莫寧本想守在書房外,卻被江玉城喚了進去。
陸莫寧遲疑了下,就踏了進去,他進去時,江玉城已經「頹然模樣」坐在那裡,抬眼,就看到陸莫寧邊走邊輕輕拿修長如玉的手指撓著臉。
江玉城關心道:「阿寧你這是怎麼了?」
陸莫寧恭敬稟告道:「一到春日,這柳絮就鬧得臉皮會過敏,老毛病了,讓莊主見笑了。」
說著,又忍不住撓了下,他年紀還小,小臉白嫩,水嫩嫩的看得江玉城一時有些癡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