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勁松哆嗦著嗓子, 張嘴嘴唇也動著,想說什麼,卻因為嗓子發啞堵著, 竟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腿一軟, 竟是直接要跪下來,卻被趙天戟的目光一沉,就變成一屁股蹲坐回了太師椅上。
可蹲坐下的一瞬間,眼底迸射出一抹狂喜與難以置信:「你……你……不、不……老……」
段勁松聲音變來變去, 最終像是意識到自己竟然在天子面前落座,趕緊迅速站起身, 站直了:「爺!」
眾僕役本來就因為趙天戟的模樣哆哆嗦嗦往後退, 結果這也就算了,他們一向眼高於頂的老爺, 竟然對著一個黑寡婦喊「爺」?
老爺莫不是傻了?
這人雖然嗓子粗了點,可穿的可是女裝啊?
趙天戟淡漠的嗯了聲心情才好了點,警告地看了段勁松一眼之後,這才幾步就走了回去,走到了目光狐疑看過來的陸莫寧身邊, 「大鳥依人」地摟住了陸莫寧的手臂,大腦袋一耷,愣是以極為詭異的姿勢愣是把腦袋擱在了陸莫寧的肩膀上。
還請「錘」了一下,極為辣眼睛的來了一句:「冤家,你別怕,有我在, 不會讓人欺負你的……」
眾僕役:「……」這到底誰欺負誰啊?還有沒有天理了?
段勁松還未從突然見到死去天子的衝擊力回過神,腦子亂糟糟的,就對上這一幕,這才注意到對方穿著的衣衫,女子裝束也就罷了,皇上這是什麼畫風?
竟然還喊……喊一個男子冤家?
段勁松嚇得一哆嗦,腿一軟,直接從太師椅上而滑作在了地上,噗通一聲,嚇得離得近的管家趕緊上前將人攙扶了起來:「老爺誒,您這是怎麼了?」
誰知,段老爺卻是突然盯著那「黑寡婦」,眼含熱淚,一副欲言又止苦澀自責,各種情緒交織在一起的複雜感情,讓管家嚇得一哆嗦,莫非……老爺跟這位「黑寡婦」過往有一段不可描述的私情?
如今這舊情人找來了,還嫁給了別人,老爺這就受不了了?
眾人對視一眼,覺得自己窺探到了事情的真相。
忍不住默默看了眼跪在地上也目瞪口呆忘了哭泣的羅姨娘,還有一旁的兩位姨娘……
沒想到啊沒想到,怪不得老爺這些年不肯娶夫人,感情,這口味這麼奇特呢,莫不是再等這一位?
段勁松卻是心裡特別不是滋味,既是歡喜又是自責悲痛欲絕,歡喜的是沒想到皇上竟然還活著,四年前傳言皇上暴斃,他不信,專門回了一趟京城,可宮裡根本無法進去,卻還是藉著舊交見了一面抬著的棺樽,當時的確是……
可若不是對方這張臉這熟悉的稱呼,以及那稱呼,段勁松還真的會以為是有人假扮的,可世間都說皇上覺得他摳門,他一怒之下辭官,兩人水火不容,就算是要假扮自然也不會來找他。
更何況,他跟在皇上身邊幾年,自然是極為清楚,這就是皇上!
皇上他……回來了啊!
段勁松雙眼發紅,卻又忍不住悲傷的睨著皇上,皇上這如今到底過的是什麼日子,竟然還扮作女裝?
莫非……是被這人逼迫了?
段勁松腿一軟,差點又跪了:皇上受苦了!
趙天戟頭皮發麻,被這段老四的眼神看得嘴角抽了抽,瞪了一眼:「坐好了,好歹是一城首富,你瞧瞧你這院子破敗的?能住人麼?你瞧瞧你身上這穿的什麼?手裡那麼多銀子都白賺的?嗯?」
眾僕役聽到這一聲,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誰都知道,銀子就是老爺的命啊,誰跟他提都是要了他的命,恨不得一文錢掰成兩半花。
他們已經預見到下一幕老爺跳腳的模樣。
結果,就看到他們平日裡刁鑽小氣勁兒十足的段老爺,竟然陪著笑,縮著肩膀,瞇縫著眼竟然笑得一臉褶子都綻放成了菊花:「爺……這位夫人說得對說得對,換!必須換!過兩天就換!」
說罷,就站起身要過去,只是腿還有些軟,雙眼發紅髮亮,就差一雙眼都釘在趙天戟身上了。
趙天戟薄唇抿了下,神色間也閃過一抹懷念:「你啊……真是多年的老毛病,改不掉了。」
陸莫寧卻是奇怪地看了眼,若是剛才聽得不錯,這段老爺喊黑蛇「爺」吧,莫不是黑蛇真實身份的官比段老爺還大?
可為什麼以前從未聽說過?
不過陸莫寧四年前年紀還小,他身處京城,對軍營的武將並不瞭解,也許是天戟帝的舊臣,莫不是還未冊封上來就死了?
否則,對方怎麼會變成一條蛇被封在木珠裡?
陸莫寧壓下疑惑,剛想說什麼,就看到趙天戟直接拉著他到了段老爺身邊,段老爺直接站到一邊,把太師椅給讓了出來。
趙天戟直接將陸莫寧摁在了位置上,隨即直接攬住了陸莫寧的肩膀:「段老爺是吧,介紹一下,這是我家老爺,來見禮。」
陸莫寧想要起來,卻被趙天戟給摁住了,他就眼睜睜看著段勁松原本紅通通的小眼睛突然嘎崩定住了,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掃視了一圈,突然老淚縱橫了:有生之年啊……沒想到他有生之年竟然還能看到皇上承認有夫人……
他死了也能對得起先帝了!
這進一步就是未來的皇后了啊!
段勁松腿一軟,又要跪,被趙天戟一瞪,這才收斂了。
陸莫寧被段勁松說下來就下來的眼淚給噎了一下:「……」
等段老爺終於恢復了正常,陸莫寧不自在的動了動,仰頭看了眼趙天戟:你什麼意思?
趙天戟低眉:讓你坐下就坐下。
段老四給他見禮下跪都是可以的,更何況只是讓給位置?
陸莫寧無奈,只能壓下心底的疑惑,隨後視線一轉,就落在了還跪著的兩人身上。
被先前鞭打的是一位年約三十的婦人,長得極為嬌小玲瓏,眉清目秀,只是此刻後背上多了好幾道鞭痕,有血絲滲出來,跪在那裡,隱隱抽泣。
而她的身側則是跪著一個尖嘴猴腮的漢子,正偷偷瞄著陸莫寧,看陸莫寧看過來,嘿嘿笑了笑,卻給人一股猥瑣勁兒,眼神也不夠正,四處游移,顯然心術不正。
陸莫寧想到先前的模樣,看向段老四:「這是怎麼回事?段老爺可否說上一二?」
這是家務事,要是別人,段勁松壓根不會理會,可這是未來皇后啊,段老四站得筆挺挺的:「回稟夫人……」
被趙天戟一瞪眼,立刻改了口:「回稟小老爺,事情是這樣的……」
陸莫寧:「……」小老爺是什麼鬼?
趙天戟一向:小老爺?他是大老爺,對方是小老爺,配對,沒毛病。
趙天戟讚賞地看了段老四一眼,後者簡直喜上眉梢,說起來的自己小妾給他戴綠帽子的事也眉飛色舞的,看得眾僕役嘴角一抽一抽的:老爺啊,您頭上都綠的一片草原了,你這興奮的跟說書似的,這也……心太大了吧。
陸莫寧聽完,沉默了下來,事情倒是不複雜:面前跪著的是段老爺的一位小妾羅姨娘還有一位家僕,這段勁松摳門,沒娶夫人,直接買了三位姨娘,平日裡也沒什麼門第等級,這羅姨娘一直規規矩矩的,性子也溫和,段老爺倒是平日寵著一些。
可沒想到,這羅姨娘竟然背著他,跟府裡的家僕勾搭上了,段老爺本來也不是通情達理的人,可偏偏這家僕說他們是兩情相悅,都是被段老爺給拆散了,說羅姨娘平日眉梢說段老爺如何如何,這可把段老爺氣壞了,直接一怒之下就動了家法,然後趕出家門。
陸莫寧聽到這,卻是多看了陸勁松一眼,對他改觀了一些,別人聽只覺得這段老爺心狠,說打就打,可他卻聽出了對方雖然惱怒,但足夠心善。
他動了家法,卻只打算私了,趕出家門,並不打算報官,畢竟,羅姨娘是他的妾室,告到官府,這屬於通姦,罪名可不輕……
可對方顯然沒打算這麼做。
陸莫寧輕吐出一口氣:「段老爺,我可否詢問羅姨娘與這羅慶幾句話?」
段老四哪裡敢說半個不字:「儘管問儘管問。」
陸莫寧莫名看了趙天戟一眼,後者心虛地默默仰頭:別看朕朕什麼都不知道,你再看朕,朕會以為你是看上朕了。
陸莫寧卻是覺得不合理:「羅姨娘,我且問你,你可與這羅慶認識?」
兩人同姓,更何況,他能看出來段老爺雖然小氣卻心善,這羅姨娘據說跟著段老爺四年了,據說是段老爺剛到越州城時,剛好遇到這羅姨娘的前夫死了她的婆家人竟是心狠的以無所出要發賣她入那腌臢地,剛好段勁松經過就把她救了,用十兩銀子買了下來。
對於這種情況,她不覺得一個姨娘會捨得放棄一個老爺反而跟著一個一無所有的家僕,除非另有隱情,或者,這怕是有貓膩。
羅姨娘已經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抬起手,抹了一把臉,才沙啞著嗓子先給陸莫寧磕了一個頭:「回稟這位爺,奴家與羅慶是同鄉,但是在此之前絕無牽扯,奴家十多歲嫁到越州城,家鄉已無人,以十多年未回,半年前這羅慶前來段府應聘,奴家感念對方與奴家同鄉,就多說了一二……至此就再無牽扯,可未曾想,對方一口……」
「你可別聽她胡說,她這是看事情敗露了,才這樣說的,她沒嫁人之前可就把身子給我了……要不然她婆家為什麼要發賣了她?還不是她不知廉恥……」
「閉嘴,我問你了嗎?」陸莫寧直接橫掃了一眼羅慶。
他雖然年輕,可到底上一世當了這麼多年的官,威壓極盛,這麼看過去,硬生生讓羅慶打了個哆嗦,竟是真的乖乖閉了嘴。
陸莫寧這才看向羅姨娘:「你繼續。」
怕是先前羅姨娘想要解釋,都是這樣被打斷了,陸莫寧越發確定這人有問題。
如果是姦夫,為了怕被送官,哪裡會這麼淡定一口咬定他們之間有關係,而且還是十多年,生怕別人不信?
羅姨娘眼圈更紅了,哆嗦著嗓子繼續道:「奴家當真只見過他幾面,可今日一早,他說羅家村的村長來信,說是祖墳被動了,奴家心急,就跟他單獨見了一面,只是還未等奴家說什麼,老爺與眾人就進來了……奴家真的沒有……老爺,你信妾,妾真的沒有……老爺當年救了妾,妾當牛做馬報答都來不及,怎麼會……怎麼會……」
說到這,羅姨娘眼含熱淚,不住地磕頭。
段勁松的表情變了變,大概是終於因為見到趙天戟之後,先前的怒意沖淡了,清醒了不少,此刻看著羅姨娘,皺眉,看她磕得頭都出血了,上前扶了一把,卻嘴硬:「怎麼?還想磕壞了,讓老夫給你花銀錢請大夫不成?」
羅姨娘被懟的磕也不是不磕也不是,知道他心疼銀錢,到底是沒再繼續磕,只是無聲的摸著眼淚。
陸莫寧不動聲色的將幾個人的反應看在眼裡,若有所思,突然看向段勁松道:「段老爺,我可否與你單獨說幾句話?」
段勁松自然沒意見,搓了搓手,有些緊張:「小老爺……您……」
陸莫寧直接站起身,拉著段勁松的衣袖就去了角落,趙天戟知道對方怕是看出了什麼,也不打擾,只是瞅著對方拉著段勁松的衣角,還是不舒服,輕哼了聲,嚇得眾僕役低著頭,不敢說話。
陸莫寧很快就回來了,段勁松一臉莫名,隨後就看到陸莫寧直接看向羅慶:「你說你與這羅姨娘已經暗度陳倉十餘年?」
羅慶嬉笑一聲:「這位爺您說呢?要不然這娘們怎麼會讓奴才進來這段府?」
陸莫寧繼續問道:「你說過,她第一次嫁人前身子就給你了?」
羅慶道:「當然了,爺你不知道,這娘們在床……」
陸莫寧直接打斷她:「既然你們已經認識十多年,怕是你對她身體也極為熟悉,那麼,她後背上的一處極為明顯的胎記,你應該極為清楚了?告訴我那個胎記的形狀是什麼?否則,你就是並未與羅氏有牽扯,不過是冤枉人,我就將你送官查辦。」
那羅慶一聽急了,「這位爺這完全冤枉啊,她……她後背上的胎記形狀……就是那麼一大塊青色的,可明顯了,並沒有什麼形狀啊,真沒有特別注意到是何形狀,但是有胎記絕對沒跑了,奴才記得呢。」
羅慶一咬牙,直接開口道。
他這話一落,段老四的表情更加詭異了,他皺著眉死死盯著羅慶,再瞧著跪在那裡文弱哭泣的羅姨娘,恍然明白了什麼,咬牙:「你個混賬!老夫的人也是你隨便污蔑的?!」
說罷,上前,中氣十足的一腳將人給踹翻了。
「老爺冤枉啊,奴才說得可都是真的啊……」羅慶邊躲邊喊道。
陸莫寧在一旁解釋:「是嗎?可你說你與羅姨娘有關係,還這麼多年,為何你都不知道她背後並未有什麼胎記?我不過詐上一詐你就自己露陷了,怎麼?到現在還不肯說到底是誰買通的你對付羅姨娘的?
不管那人到底多瞭解段老爺,知道對方心善,不會將人送官查辦,可我不一樣,我心可狠著呢。
你若是不說出幕後之人,我這就將你送官查辦,想必污蔑主子府上的女眷,加上收受賄物做假證,我可以讓段老爺花點銀子打點,保證讓你將牢底坐穿,你若是不信,我們可以試試看。段老爺你可捨得?」
段老四一揮手:「自然捨得!敢糊弄老夫,弄不死你!」
陸莫寧瞧著身邊一臉認同的趙天戟,真是什麼樣的上峰什麼樣的下屬,太粗魯了,不過……挺解氣的。
那羅慶被嚇到了,最一禿嚕,就招了……
原來,因為段勁松這一年來對羅姨娘比較上心,大概是對方太過盡心,一心為段老爺著想,也不求回報,反而讓段勁松上了心。
這就讓另外兩位姨娘不滿了,剛好半年前,這羅慶在羅家村呆不下去來到了越州城,剛好進了段府,羅姨娘因為念著是同鄉,就多說了一兩句,這倒是讓那兩位姨娘上心了,就想了這麼一個主意。
她們以段勁松心善不會真的送官為由,讓羅慶答應了下來,也就有了如今這一幕。
段勁松聽完,勃然大怒,直接將那兩位姨娘一併羅慶都給趕走了。
那兩位也是這兩年偶然救下來的,只是年紀還小一些,大概心思不定,也好吃懶做,但是也沒出什麼幺蛾子,段勁松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沒想到對方竟然心思歹毒到這種程度,這絕對不能留。
段勁松處理完這件事,就趕緊讓人去請大夫,讓人給羅姨娘上藥,隨後恭恭敬敬的將趙天戟與陸莫寧送到了主院,非要把主院讓出來。
被趙天戟一瞪,也就慫了,親自收拾出一個偏院,讓兩人住了進去。
不過說是偏院,卻只有一間房,一間大堂,所以兩人只能住一間。
趙天戟滿意地看了段勁松一眼:不錯。
段勁松迅速眼睛發光,明白了什麼:「兩位遠道而來,怕是舟車勞頓,先歇息一下,老夫先讓人準備些膳食。」
說罷,直接走人了。
陸莫寧:「……」
趙天戟將門一關,就朝著陸莫寧看去,薄唇揚了揚,笑了起來,邁著長腿,撩了撩辣眼睛的長髮:「阿寧啊,你可還記得先前答應過我什麼?嗯?」
陸莫寧淡定的將包袱放下,坐在了唯一的床榻上,隔著一段距離,挑眉:「答應什麼?」
趙天戟:「女裝啊?你可是說了,我若是先穿,你以後就會按照我的意思來穿一次的,擇日不如撞日,今晚如何?」
趙天戟搓著手,腦補了一下,覺得鼻子就開始熱了。
陸莫寧卻是極為淡定的抬眼:「那可不行,我說了以後,那就是以後。」
趙天戟腦補中斷:「為、為什麼?反正都要穿的,為何不能是今晚?」
只是視線對上陸莫寧頗為包含深意的模樣,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他皺眉,默默將當初他與陸莫寧說的對話過了幾遍,才終於揪出了對方話裡的陷阱。
趙天戟嘴角僵了僵:「你……你騙我?」
陸莫寧嘴角噙著笑,無辜聳肩:「哪裡?我的確會按照約定,『以後』會穿一次女裝給你看。不過,似乎很可惜,我似乎是忘了說以後到底是多久以後了,我剛剛想了想,一百年如何?一百年以後,我定然履行承諾,當然……只要你能等得起。」
趙天戟:「……」
他難以置信地看著一臉無辜的少年,難以相信自己堂堂一個皇帝,竟然!就這麼!被耍了!
竟然……就這麼!被耍了!
趙天戟默默抬起手臂撐住了額頭:「……」
還有沒有同盟情了?!……他這麼善良,這麼天真,這麼正直……他到底是怎麼忍心欺騙他的?心痛的無法言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