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蠢貨,這世上哪裡會有鬼!」元昶哼道,卻將身後的燕七姐弟兩個護得更嚴了。
片刻功夫便有人奔了出來,見著洞口處這幾個人,張惶地喊道:「快逃!快逃!鬼來了——鬼追來了——」也不停腳,竟是一直沖出了洞去。
「太危險了!回來!」武珽向外吼道,可那些人哪裡肯聽,轉瞬就跑不見了蹤影。
六個人被這突發狀況弄了個面面相覷,還沒覷出個究竟,又有一撥人尖叫著奔了出來。
「攔下!」武珽向著元昶喝了一聲,閃電出手,連砍帶劈,照著這撥人後脖頸斬下,同元昶一起輕鬆將這夥人砍暈在地。
五六七三個連同燕九少爺一起幫忙將暈了一地的人扶著靠坐在洞壁兩側,元昶不由皺眉:「裡頭究竟有什麼鬼東西?不若我進去看一看。」
「不可,十二叔說未聽招呼不要擅入。」武珽道。
「嘁,他是你十二叔,可不是我十二叔,」元昶撇嘴,「再說不管裡面是什麼,這群人現在已經嚇亂了心神,你十二叔一個人再厲害也護不了這麼多人。」
武珽還是有些猶豫,武家人世代尚武,祖祖輩輩出過不少的武將,一直以來都是以軍紀治家,所以武家的孩子們都習慣了對長輩的絕對聽從,這會子讓他違背叔叔的吩咐,很有些令他為難。
元昶見狀哼了一聲,道:「那你留在這兒守著他們,我進去救人!」說著邁步就要往裡沖,卻見武長戈正從裡面大步奔出來。
「十二叔,裡面怎麼回事?」武珽武玥忙上來追問。
武長戈背上又背了個暈過去的女孩子,腋下還夾著一個,將兩人放到地上後方沉聲道:「此洞深處是吸血蝙蝠的巢穴。」
「啊——」武玥陸藕齊聲驚呼。
吸血蝙蝠。昨晚看到的影子原來是它。
被吸血蝙蝠咬到的人,很易傳染狂犬病!
「小五元昶燕安,隨我進洞救人;剩下的你們幾個,將眾人行李包袱中能燒的東西聚集起來生上火,熏蚊蟲的艾草等物投入火中燒,莫要進洞。」武長戈迅速佈置完畢,率先邁步重新往洞中行去。
「喂——裡面危險,為什麼要讓燕小胖進去?!」元昶喝道,然而武長戈已經消失在洞深處,元昶便和燕七道,「你就留在這兒,我和武五進去就行了!」
「不要緊,」燕七道,「我們進去把蝙蝠都殺死吧。」
眾人:「……」要不要這麼兇殘啊喂!為什麼要用「我們進去吃點東西吧」的語氣說出如此血腥的話!
外面的雨很大,短時間內無法下山。
如果要在洞中避雨,就必須殺光攜帶狂犬病毒的吸血蝙蝠。
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燕七看向燕九少爺:「用防水油布把頭臉罩上,別被蝙蝠咬到。」轉而又和武玥陸藕道:「你們也是。」最後看向武珽和元昶:「走吧,別怕。」
武珽元昶:「……」怕你個羊駱駝啊!比起吸血蝙蝠來你這兇殘的小胖子更可怕一點好嘛!
「那你跟緊我,不許亂跑,聽見了嗎?」元昶盯著燕七道。
「放心。對了,你們的箭借我用一下。」
燕七背了滿滿一大簍箭,舉了根武珽做的簡易火把就跟在兩人身後沖進了洞中。
山洞很有些深,七拐八繞,甚至還有兩三條岔路,那些學生們四下裡逃躥,此時不知都逃去了哪條岔路,還有七八個瑟縮在角落裡,連逃都放棄了,只管抱著頭縮成一團,不住地哭喊,地上還有三四個不知是嚇暈的還是撞暈的,或趴或躺地一動不動。
「別哭了!背上他們幾個往外走!」元昶不耐煩地吼道,聲音在洞中嗡嗡迴響。
三個人也不停留,只管繼續向洞深處行去,繞了兩繞,前面豁然開朗,一處籃球館大小的天然石洞出現在眼前,火光照耀下,一大片相貌醜惡的蝙蝠正在狂亂地飛轉。不遠處的地面上,一團黑黢黢的物件在痛苦蠕動著,乍見火光映來,登時爆炸一般四散開去,竟是數十隻蝙蝠在摁著一名學生吸血!
洞中還有十數名學生,原本在黑暗中正慌亂地亂躲亂撞,如今有了火光方稍定下心神,哭喊著跌撞著向著這廂奔來。
「小五救人,元昶接應,燕安掩護。」武長戈正將一名剛遭受了蝙蝠襲擊而暈厥在地的學生背到背上,迅速且清晰地對三人發出指令。
武珽毫不猶豫地飛身沖上,沖的過程中已然拔劍在手——本次進山旅遊是允許會武的學生們攜帶武器的,不會武的學生也可以攜帶弓箭,武珽揮劍挽出十數個劍花,劍花過後,七八隻蝙蝠如同破碎的爛布片般被斬做了兩半紛紛墜地,武珽隨即奔向仍被其它蝙蝠包圍襲擊的學生,趕散蝙蝠,拽出學生,丟給元昶,元昶接住後直接背到背上便往洞外沖,卻也不走遠,只將暈過去的人員堆放到來時觀察好了的較為安全的岔洞中,而後便折返剛才那群蝙蝠的聚居山洞,繼續接應武珽從蝙蝠嘴下救出來的學生。
燕七將手裡的火把插到洞壁的凹凸處,而後搭弓上箭,有條不紊地對蝙蝠進行射殺。這些蝙蝠大約長久以來在這山中作威作福慣了,非但不懼怕人類這種大只且智能的動物,反而撲得愈發兇狠,不斷地從四面八方的孔洞中鑽出新的成員來,組成鋪天蓋地之勢向著洞中的人類撲殺而至!
武長戈雖然沒有武器,一雙肉掌的威力卻絲毫不遜於武珽手中的劍,掌風所到之處,蝙蝠紛紛被拍成了肉屑,武珽的劍勢也愈加迅疾,在周身幾乎劃出了一張劍網,兩個人不斷地將被蝙蝠包圍的學生拉出來丟給元昶,元昶也不停地背著這些學生撤離到安全之處。
突地一隻蝙蝠鬼魅般地從武珽的劍網縫隙中鑽入,張開生了尖尖獠牙的利口,照著他那咽喉處便狠狠咬了下去——
「嗖——!」
武珽只覺一道冰冰涼的東西擦著自己喉嚨處的皮膚飛了過去,下意識地順著那東西飛去的方向看,卻見一支烏黑長箭上正穿著一隻還在張著嘴的醜惡蝙蝠,連箭帶蝠一齊釘在了旁邊的洞壁上,那箭尾不顫不動,一如它的主人般平靜,有力,果斷,兇殘。
武珽這時才覺身上衣服在一瞬間就被冷汗給浸透了,揮劍劈死幾隻蝙蝠,沖著那廂道:「燕小七我跟你有仇啊?你那箭擦著我喉嚨過去的知道嗎?」
「那不是正好?」燕七一邊說著一邊手上沒停,才放出的一箭正擦過元昶的屁股,直接穿了兩隻蝙蝠。
「正好什麼啊正好?!我寧可被蝙蝠咬一口!」武珽好氣又好笑地道。
「信任呢?我箭法如何你很清楚啊。」燕七道。
「……」怎麼又提這事?!武珽噴出一口老血,他算是看明白了,這小胖子哪裡是特麼不苟言笑啊!她特麼根本就是面癱心汙,蔫兒壞蔫兒壞的啊!
「別理他!」元昶一巴掌拍飛正要撲向燕七後脖頸的一隻肥醜蝙蝠,哼聲和她道。
「好的。」燕七道。
「……」好的你妹啊好的。武珽縱劍,一招氣貫長虹劃起一片劍光,將罩在頭頂上亂飛的蝙蝠趕得四散,元昶趁機將下頭縮成一團的兩名學生拽起來向洞外帶去,燕七的箭恰到好處地飛至,一箭射向武珽背後,一箭射向元昶背後,登時便有兩隻正欲偷襲二人的蝙蝠被分別射中,燕七的第三箭已經向著武長戈去了,擦著他的耳輪掠過,結果這位非但沒有像武珽那樣被嚇一跳,反而閃電般地一伸手將這箭撈在手裡,隨手拋出,將兩隻蝙蝠釘在了洞壁上。
有了燕七的掩護,武珽和元昶得以放心地施展,一個殺退蝙蝠給被困之人解圍,一個見機配合將人救出,不過半個多時辰的功夫,洞內的蝙蝠已所剩無幾,紛紛由孔洞中逃得不知去向,只剩下了滿壁滿地的死屍。
將一眾被困學生救出蝙蝠洞時,外面的雨竟已停了,果然是來得快去得快,幾個教頭碰上了頭,而後帶著幾名功夫不錯的學生去找那些因驚慌跑丟了的學生,所幸後來全都找到了,連同此前那一組遲遲未登上七竅峰的學生,原來是他們選的那條路不大好走,走了一多半的時候好些個女孩子已經無力再爬,只得原路返回,又重新選了條路,因而耽擱了大量的時間。
最終眾人一番清點,見因磕碰或崴腳而受傷的學生有**名,被蝙蝠咬傷的有十三四名,以及雖然無傷但是受了不小驚嚇的也有十好幾名,值得慶幸的是所有人都還肢體俱全地活著。
待眾人艱辛地回到露營地時,已經到了月上中天時候,好在原本留在營地的下人們已經準備好了晚飯,熱騰騰的薑湯在鍋裡翻滾著,人人灌了一大碗方覺得緩過些元氣來。
隨隊而來的大夫卻先進入了緊張的救治傷員階段,在幾名醫藥社成員的攜助下給傷者們清洗傷口和敷藥,武長戈同幾名教頭再度上山,去附近采了些草藥回來給傷員們熬上,所有的學生都很疲憊,驚魂一下午過後都沒了精神,一個個勉強混飽了肚子後就萎靡地鑽進了各自的帳篷自我治癒去了。
「今夜的值夜人員要重新安排。」一名教頭道,「這些傢伙們怕都頂不住了。」
「就讓各自帶來的下人們值吧,」另一名教頭道,「我們幾個少不得辛苦些,輪流帶班。」
商議定了便去安排,很快整個營地就陷入了沉寂,只有幾處火堆在劈劈啪啪地燃著。
「娘的,此前上山踩點的人究竟是怎麼踩的點?」幾個教頭暫時沒有什麼睡意,就圍坐在火堆旁閒聊,「那七竅峰上有吸血蝙蝠的洞穴,這麼重要的事居然沒有告訴咱們!」
「哼,那幫傢伙膽小如鼠,怕是只在洞口轉了轉,根本沒往深處去!」
「聽說派來踩點的人都是副山長了院監了等等那些人的親戚?」
「這種事當然要派親戚來了,你想,又能遊山玩水,又不必自己花錢,銀子都是書院出的,這樣的好事不先照顧自家親戚還先照顧誰?」
「他娘的險些把這幫孩子給折在這一出上!傷了的那幾個還不定怎麼樣,聽說都不過是**品官家的,縱是當真出了事也未必敢聲張,只能自認倒黴。」
「說這個又有甚用,哪裡沒有幾件任人唯親的事?人情如此,事道如此。」
……
這一宿不知學生們有幾個能睡得踏實的,反正燕七頭一沾枕就著了,眼兒一睜就已是黎明時分。
坐起身,左邊拍拍武玥,右邊拍拍陸藕,隔著陸藕拍拍杜蘭:「起來吧,不是要看日出嗎?」
天從昨夜就晴了,雨水洗過愈顯清透,正是看日出的好時機。
杜蘭半晌才揉著眼睛起身,見五六七三個已經穿好了衣服,不由搖了搖頭:「整片營地也就你們三個不知愁不識憂的,這會子有心情看日出的估摸著也就咱們這個帳篷了。」
帶著各人的丫鬟從帳篷裡出來,方知還是小看了年輕人們的心理承受力和自我治癒力,卻見遠遠近近的又從其它幾處帳篷裡紛紛鑽出人來,有的披散著頭髮,有的只隨意裹著件外袍,牙不刷臉不洗,立到帳外齊刷刷地向著東方看。
元昶三步兩步地奔過來,抬手先在燕七腦門上彈了一指頭,咧著嘴笑:「還說叫你起床呢,昨晚沒做噩夢吧?」
「沒,睡得挺好的,你呢?」
「躺下就睡著了!」元昶拍拍胸口以證明自己的大心臟,「這地方看視野不好,我帶你去上頭看!」說著便拉了燕七往遠處跑。
「阿玥她們也……」燕七回頭看武玥陸藕,兩個人一起甩手,一臉的「跟他走吧走吧我們早都習慣了不要來煩我們」的神情。
跑到一處山壁近前,元昶胳膊一兜箍住燕七的小肉腰,緊接著運氣在足,向上騰躍,幾個縱跳之後便落上一塊突出於山壁外的大石上,將燕七放下來,拉著她坐到石面上,然後轉頭沖她露著白牙笑:「此處如何?」
「好。」燕七道。
此處甚高,沒有樹木阻擋,放眼望去,盡是層巒疊嶂,一層堆一層地綿延至已泛白的天際,山間晨風吹上面頰,帶著花香雨露的甜涼氣息,讓人肺腑通暢,毛孔舒開。
元昶目不轉睛地看著燕七的側顏,沉靜的小胖臉兒鑲嵌在青沉曠遠的群山背景裡,竟有著與此地無比相合的氣場,仿佛就是生於斯、長於斯的山的孩子,明明是個女孩兒,卻有著山一樣的沉與堅,谷一樣的幽與寂。
元昶忍不住伸手握住這個胖女孩兒的手,明明那麼軟,卻又好像在這鮮嫩的血肉裡,蘊藏著一股蒼涼的力量。
元昶覺得自己實在是想得太多了,怎麼就能在短短一瞬生出這麼些古怪的念頭來。
還是好好看日出吧,和她一起。
新的一天,總是能讓人充滿希望。
一道金色的利劍劃破黎明的穹宙,東方遙遠沉默的巨巒間噴薄出金橙色的光潮,怒濤排壑般瞬間遍染十萬大山,世界陷入火海,火海之上亂雲飛渡,翻滾著靛的灰的橙的渦旋,風從雲端呼嘯而至,帶著烈烈燃燒的聲音,天地被這聲音籠罩,萬物在此刻集體失聲。
一輪熊日在華彩萬千中蒸騰而上,群山洶湧起來,將光浪拋向頂上懸垂的亂雲,亂雲翻滾欲狂,舒卷虯曲中有什麼衝破了雲膜、撕裂了驕陽,萬頃火海之上,九重碧霄之下,天地色變之中,孤然一點剪影竟似閒庭信步般悠遊盤旋,視眾生如無物!
那是一頭鷹,自在又瀟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