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現場去看一看就不知道要如何才能應用上這個輕氣球,」武珽說這話的時候眼睛裡閃動著光,「融玉,這樣的輕氣球做一個需要多長時間?」
「收拾姚立達時我們曾經做過,」崔晞道,「時間不是問題,問題是天時和地利。」
燕七遂把那一次是如何運用氫氣球拿下姚立達的事簡單說了一遍,末了道:「氫氣球無法控制方向是最大的難題,只能等順風,而且這和收拾姚立達不同,那次我們是在谷的上方,居高臨下,有著天然的地利條件,且是在出其不意的前提下,可對付叛軍就失去這個前提了,叛軍與我軍對峙,必然是時刻注意著我方這邊的動靜,氫氣球做得太大,很容易被對方看到,而且有一點要特別注意——塗彌,是認識氫氣球的。」
武珽一陣沉吟,半晌道:「不管怎樣,總要試試才知道能否成行,有任何的機會我們都不能放過。融玉,你介不介意把這東西交給朝廷?」
崔晞不以為意地道:「無所謂。但若朝廷因此而禁了民間私制氣球,這我是不同意的。」
「這倒是個問題,」武珽點了點頭,「這東西畢竟有些……」
「逆天。」燕七道。
「對,逆天,」武珽頷首,「甚而往嚴重裡說,怕是還要被上頭認為是心懷不軌有所企圖,畢竟『天』顏不可冒犯,何況皇宮可是建在高處的,做一個能飛到高處的東西出來,豈能不令上頭多想?若是這麼著便有些難為了……」
「不如先同我大伯打個招呼吧,」燕七道,「收拾姚立達那次他也是在場的,這東西合不合適曝光,他應該最清楚。」
「好,」武珽道,「如有消息,請及時通知我。」
眾人議定後便各回各家,武珽主動要求送崔晞回府,路上順便還有問題要討教,蕭宸則去送燕七和燕九少爺。
燕子恪沒能隨軍去前線,留在京裡還是忙得神龍見首不見尾,燕七等了兩天也沒把他等著,只得每日社團訓練完後跟著崔晞去那座私宅坐坐氣球上上天。
燕子忱的大軍還在日夜兼程地往河西趕,而叛軍也在由河西向著江北地區進發,這一路過來,叛軍幾乎是遇村平村,遇城克城,沒有任何一支地方軍隊能夠攔擋得住。根據探子的回報,照現在這樣的速度,兩軍很有可能在江北的玉華城一帶相遇,這一帶,便是兩軍決一死戰之地!
轉眼到了土曜日,上午去書院,綜武隊做賽前合練,練完後燕七並未急著回家,先騎馬去了東市,想給小十一買一包一家老字號做的桂花餡兒的鮮花餅,小十一很喜歡吃,昨兒夜裡跟著燕七睡的,說夢話要吃鮮花餅,燕七就惦記上這事了。
從那家店裡出來,燕七往燕府走,轉進一條必經的小巷,巷子長且幽深,頭頂梧桐將光遮得一絲不漏,只有巷子盡頭透出一團光來,眼看便要走出去,卻見巷口邁進個人來,穿著天青色的麻布衫,頭上戴著頂斗笠,悠閒慵懶地往牆上一靠,雙臂抱懷,歪著頭看向燕七。
燕七撥轉馬頭一夾馬腹向回奔,然而未待奔出多遠,身後已有風聲疾速刮來,燕七伏身欲躲,卻早被伸來的一指點到了腰上,登時渾身無力,軟在了馬背上。
聽得耳後一聲輕笑,那人將馬扯得停下來,正欲說些什麼,突覺又一股勁風由上頭刮下,接著便是拳腳碰撞的聲音,再接著是弓弦響,隨後是「撲哧」的箭入肉聲,最後是砰然倒地聲,一切又歸於了平靜。
一隻手撫上燕七的腰,故意逗留了片刻,在方才那處又是一點,然後等著燕七坐起身來,摘了頭上斗笠,仰臉望著她笑彎了眼睛,嘴裡的話卻是:「殺了你的護衛,不介意吧?」
燕七轉頭,見七朵躺在地上,喉嚨處插著一支血紅長箭。
「是不是更恨我了?」這人笑著,把身子探上前,歪著頭挑眸看她,「我也是今世才發現,我似乎更喜歡你恨我的樣子,恨不能把我碎屍萬段,可卻又對我毫無辦法——嘖嘖,真是讓人心疼。飛鳥,我的小可憐兒,我想你了。」
——這個人,塗彌,竟然會在這樣一個時候出現在京城,如此大膽狂妄!
故意用帶著笑的目光在燕七的臉上瞄了一陣,塗彌直起身,笑道:「是不是好奇我為什麼會在這兒?實話說,真的是想你了。看古人打仗著實沒意思,我就開了個小差,跑回京來玩兒幾天,順便見見你,以慰相思。」
見燕七不說話,塗彌又笑得眯起眼來:「還記不記得你考到了外省上大學的時候,我和師父留在山林裡繼續幹那些髒活,有一次我實在想你得很,一個忍不住就溜了出去,用身上所有的錢買了張火車票,跨越了大半個國土去找你,下車的時候是半夜,可我等不及,就先跑到了你的學校,就在大門外蹲到了天亮。後面的事你就知道了,我見到了你,咱們一起在外面吃了頓油條豆漿,然後你回學校去上課,我回山林。不過你不知道的是,我回去的時候身上分文沒有,在路上輾轉了一個多月,想盡了辦法才到家。」
說至此處,塗彌「呵」地笑了一聲,「現在想來,那時候的我還真是個楞頭青,可是呢……眼下我居然又將那楞頭青的事幹了一遍,騎著馬,從江北到京都,日夜兼程,就為了見你一面。飛鳥,還記得我離開山林前對你說的話嗎?我不想讓你一輩子都那麼艱苦冷清,我想帶著你吃喝玩樂,享受一切——這話,現在仍然有效,只要你跟我走,我就能把這天下最好的東西都給你。」
燕七垂眸看著他,道:「戲演完了就說你的目的。」
塗彌在她臉上盯了一陣,忽而仰頭笑了起來:「沒意思——飛鳥,前世今生你都是這麼的沒情趣!你問我回京的目的?好,我告訴你,我的目的,就是要帶你開開竅,你那些掌管七情六欲的孔竅全都被堵住了,我來幫你一個一個的打開它!」
話音落時,塗彌已是飛身上馬,正坐到了燕七的身後,輕鬆避開了她劈過來的一掌,一指點在了她的身上,待她向後倒進他的懷裡,他便伸了胳膊將她擁住,低下頭來在她耳畔笑:「聽說朝廷派了你那個便宜爹帶兵出征,所以我來和他開個玩笑——抄了他的後路,把他的女兒請到我的大營裡,等他帶兵上陣時,讓你們父女兩個在戰場上相見,給他個驚喜,你覺得怎麼樣?」
說至此處歪頭似是想了一想,又道:「聽說他被人譽為是『戰神』來著,這綽號倒是挺響亮,不如到時就讓你親眼看看我……是怎麼用我的箭把『令尊』這尊神,打入地獄的,如何?」
說罷笑著一夾馬腹,帶著燕七奔出了小巷。
……
秋雨連綿了數日,天氣也是越來越涼,書院門口盡是撐著傘的學生,裹緊了衣衫仍自盯著佈告欄上的戰報。
燕子忱率領的八萬大軍已抵狐嶺,大約還有三天的路程便能與叛軍相遇!
三天,三天後那一戰的勝負或許將預示著這江山是否將易主,這國號是否將改弦,三天後的那一戰至關重要,三天後的那一戰全天下都在矚目。
「要勝啊,一定要勝啊!」
「燕將軍,全看你了,全看你了……」
「沒問題,沒問題的,燕子忱是戰神,燕子忱從來沒有打過敗仗,一定會勝的,一定!」
所有的人都攥緊了拳頭咬緊了牙關這樣碎碎地念著。
雨勢愈發地大了,學生們不得不趕緊邁進書院的大門,略顯狼狽地奔向自己的課室,待坐到座位上,隔著玻璃窗向外望,那瓢潑大雨已經模糊了外面的一切景物,屋內燃起了琉璃燈,於是窗上映出的便是自己的倒影,雨水敲在上面,順著臉頰的影像往下滑,像哭了一臉的淚水。
穿過這稠密的雨幕,穿過大街小巷,穿過都城,穿過千山萬水,穿過同樣正被暴雨洗刷著的玉華城,一隊輕甲兵士正在泥濘中飛奔,沒有人說話,只有粗喘和腳步濺起的水花聲,雨水模糊了視線,卻不妨礙他們狂奔的速度,他們在暴雨中徒步疾馳十數裡,汗水浸透了甲衣與雨水混在一起,熱血在周身的血管內翻騰湧動,他們肌肉賁張,他們緊握武器,他們帶著狠戾猛驁的氣勢,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打著「塗」字大旗的前鋒營陣外!
「殺。」為首的那一個將沉冷的聲音遞進他每一位同伴的耳裡,而後率先亮出了他的戰矛,以殺神降世之態撲入了叛軍營中!——不,他不是殺神,他是戰神,他是戰神燕子忱,在大軍距叛軍還有三天路程的時候,竟是無比大膽地甩下大軍,帶著他的精英戰隊燕家軍,十數裡長襲突擊,如一柄尖刀般直插叛軍的面門!
誰能想的到,在還距三天路程的時候他竟然會搶先出擊!誰能想的到,他竟敢只帶著一小隊人馬直撲叛軍的前鋒營!誰能想的到,他——八萬大軍的統帥,天下百姓的寄望,竟敢親自帶兵做出決戰的第一擊,竟敢以少打多深入虎穴!
叛軍前鋒營被這柄出其不意的尖刀插了個正著,迅速組織起了反擊包剿,雨勢滂沱,雙方的兵器和肉身重重地碰撞在一起,激飛出成片的泥水和鮮血,雨中沒有刀光劍影,只有沉重刺耳的兵器撞擊,營中沒有號角戰鼓,只有粗重的喘息和倒在泥濘中的聲音。
殺,狠狠地殺,不停地殺,視線模糊,雨水冰冷,筋疲力盡,繼續殺,殺到最後一口氣——殺!
……
下課鐘撞響,學生們放下筆,活動著已經寫字寫酸僵了的手指,偏頭看向窗外,雨還是那麼的大,有人已經開始發愁中午散學時要怎麼回家了,這樣的大雨天還真是讓人無比討厭啊!到處都是水坑泥窪,一個走不好就要濺得一身的泥點子,而且那風涼得浸骨,夾著雨兜頭罩臉地吹在身上,濕涔涔涼嗖嗖,別提多難受了!
可惡的天氣,不若中午留在書院用飯好了,可是知味齋的飯簡直難以下嚥啊……算了,湊合一頓吧,吃完還可以回茶室喝杯熱茶暖暖身,然後伏到桌上小睡一覺,這麼一想也是挺美的……下雨天啊,真是又煩悶又無聊。
這場雨,幾時才能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