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昶此刻正耐心地在竹架間穿行,原本此前馬上就能鑽到鳥巢的頂部去與燕七匯合,無奈屢屢有人觸動機關將他帶離,雖然其他意圖往鳥巢外部爬的人都是相同的遭遇,但實則已有不少人放棄再往外爬了,與其不斷地做無用功、不斷地消耗體力,倒不如順其自然,就近尋找對方的人進行追擊。
元昶卻還在堅持著初衷,不管被機關帶去了何處,他始終都在嘗試著選取最近的路往外部爬。
有目標才能有動力,越是漫無目的,體力越會在無形中消失得快。
這是元昶在戰場上積累來的經驗。
紫陽隊的丁翡運氣要比他好得多,多次沖擊外部未果後終於在最近一次機關變動中直接被竹子送到了外圍。
元昶透過竹架間的空隙遠遠地看到了他,他位於鳥巢外圍的西側靠下位置,並且正在向上攀爬,而在鳥巢頂部的靠東位置,燕七正持箭尋找機會射殺鳥巢內部的紫陽隊員。
以丁翡的速度,用不了多久便能衝到燕七所在的位置。
元昶沒有急,沉著地循著既定的路線繼續在竹架間穿行,如果這期間沒有人再誤觸機關的話,他或許能在丁翡到達後不久趕到燕七所在之處。
只要燕七能夠堅持到他趕去。
元昶在攀爬,錦繡的其他隊員也在攀爬,孔回橋和紫陽的帥終於被幾次三番啟動的機關帶了開去,各自決定拿對方較弱的隊員開刀——總不能一味地躲吧,就算要保護好自己不陣亡,也不能什麼力都不為隊伍貢獻,於是各奔著對方距自己最近的一名隊員衝了過去。
錦繡的兵、士和相,嚴格地遵循著戰前的安排,想方設法地自保,努力堅持得更久,在陣亡了兩個兵之後,眾人開始四散,以防被對方追到一網打盡。
四散奔逃,拼命地逃,這情形彷彿回到了三年前,與紫陽隊在暴雪中的那一戰。
時隔三年,紫陽隊更加強大,他們這些錦繡隊中的小角色也並不是沒有成長,可與紫陽隊之間的差距始終在,始終是那麼大。
或許錦繡要感謝今天的這個陣型,像是冥冥中有人更偏心於他們這一方,這個陣很大程度上地限制了紫陽隊員的內功和輕功,把他們從非凡人打回了普通人,然而即便是普通人,也一樣比他們強的太多。
所以還是逃,只能逃。
山壁上已經開始響起紫陽粉絲們的嘲笑聲,是啊,三年前做為近幾年來第一次闖入精英賽的新丁,在第一輪遭遇紫陽隊,採取這樣的戰術還有情可原,畢竟那時人人都認為與紫陽相比,錦繡是絕對的弱者,可三年後的今天卻已經不一樣了,錦繡勢不可當地從常規賽殺入了精英賽,並且一路遇神殺神遇魔殺魔,連流雲和麒麟兩支傳統強隊都敗在了錦繡的手下,《燕子達聞》都將錦繡譽為了今年最大的黑馬,怎麼一遇到紫陽隊就犯慫了呢?
是戰術,是以弱挑強的戰術。
別人的看法不重要,只要我們能贏得勝利。
是啊,是啊,為了勝利……
可,靠逃和猥瑣得來的勝利真的能讓人沒有一絲遺憾嗎?
應該……不會吧……會嗎?
……會的。
因為這一場比賽是不同的,它是總決賽啊!
自從戰神燕子忱那一代的錦繡隊員畢業之後,至今日十幾年間,錦繡綜武隊就鮮少再進入過精英賽的總決賽。
今天,被錦繡粉譽為黃金一代、曾以六連冠的赫赫戰績制霸全京綜武界的那一批人,除了已不在世的和不在京的,全都坐在場邊,燕子忱、武長戈、武長鉞、杜朗、紀曉弘、謝池春、柳儀康……
這些人親手打造了屬於錦繡的榮耀歲月,六連霸,從綜武創立至今,沒有第二支隊伍能夠創造出這樣的戰績,而這個戰績,是這些人用實打實的拳頭與汗水拼來的,不是靠逃,更不是靠猥瑣的小手段,是真金白銀、頂天立地、傲骨錚錚的榮譽!
如今他們的後輩們再一次站在了總決賽的戰場上,面對著即將六次蟬聯頭魁、追平錦繡最高記錄的對手,一味地逃躥,一味地使些上不得檯面的小手段,即便最後爆冷奪魁,那時的心情,真的能夠痛快到底嗎?
……大概不能吧。
誰不是七尺男兒,誰不願贏得尊重,誰不想轟轟烈烈地生死一場?!
哪怕是全隊唯一的那個姑娘,也正在堂堂正正地與對手一決高低啊!
——不想再逃了。
回身上吧!打不過也沒有關係啊,不是還可以同歸於盡嗎,再弱小的人,燃燒了生命也總能燎焦大樹的一片樹葉尖吧!
錦繡的兩個兵相隔甚遠卻默契十足,各自停下腳來從裝備箱裡往外掏東西,硬拼不代表傻拼,靈活不意味猥瑣,將裝備中帶來的煙球打開放置到竹架上,煙球中冒出的煙迅速遮擋住了向著這邊追來的紫陽隊員的視線,然而這當然不可能使一個不會武的人逆襲功夫好手成功,它反而會令對方更加謹慎和防備。
但這不是問題,煙球的作用是為了讓對方產生慣性心理。
放好煙球,錦繡兵扭頭再跑,紫陽隊員從煙霧中謹慎衝出,繼續追擊,錦繡兵跑上一段後再次施放煙球,紫陽隊員繼續小心追擊……受到煙霧的阻撓,紫陽隊員的速度稍稍慢了半拍,看台上的觀眾們便道這煙球的用途原來在此,然而煙球的數量總是有限的吧?能夠拖慢紫陽隊員的時間也短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錦繡的兵遲早還是會被追上的!
觀眾們這麼想,紫陽的隊員也是這麼想,煙球一個又一個地被施放出來,紫陽的隊員卻並沒有因此而放鬆警惕,穿越煙霧的時候始終小心防範著錦繡兵的反擊,就這麼追追跑跑,一回又一回,接連十數次之後,在紫陽的隊員再次穿過一片煙霧時,他看到了那名錦繡兵一手撐傘作盾一手持刀地向著他撲了過來。
不足為懼,認真對待。
這是紫陽隊員在這一瞬心中閃過的想法。
紫陽的隊員從來不因為自己是冠軍隊就驕傲自大,他們永遠精力集中,他們對誰都一視同仁,這便是他們能蟬聯五冠的原因之一,他們是無懈可擊的鋼鐵之師。
紫陽隊員刺出手中的長劍,他精準地判斷出這一劍將在對方的刀砍到自己之前捅到對手的心口,並且還能有充足的時間讓自己避開這一刀,他將會毫髮無損,而對手則必死無疑!
認真且專注的紫陽隊員長劍已刺至半途,視野裡的一切都清晰無比,他聽到了錦繡兵急促的喘息,他看到了錦繡兵頭盔下慷慨赴死般的眼神——是啊,他就要「死」了,他很清楚雙方之間的實力差距,他在做飛蛾撲火地最後一搏,儘管這不會有任何作用。
「咔嗒。」
一聲輕微的響動清晰地傳入紫陽隊員的耳中,驟縮的瞳孔裡倏然間映出一朵乍開的繖花,十數片精鋼傘葉飛散開來,以閃電之勢覆蓋了所有他能閃避的方向——自殺式襲擊!
沒有想到,真的沒有想到,紫陽隊員的腦子裡從一開始就一直在模擬錦繡兵在煙霧中向他展開突襲的畫面,他預料到了一切,但沒有預料到這突襲是以如此的方式展開,他知道這把傘有這樣的功能,可他沒想到對方會在這個時候啟用——對方一直在引導他的思路,讓他這思路禁錮在最正常的範圍內,而對方最終卻以一個出乎意料的方式給了他一個措手不及!
——他躲不開!身邊四周全是竹架,來不及擇路,來不及鑽空,甚至來不及揮劍格擋!這把傘居然可以崩散到如此密集和大面積的範圍,這讓他完全躲不開!
「哧哧哧哧」一連串割上甲衣的聲響遮蓋住了長劍刺到錦繡兵胸口的聲音。
同歸於盡了?!山壁上的觀眾們只想知道結果。
是的,同歸於盡了。錦繡兵的傘造成了紫陽隊員的五個失分,而在這個過程中,紫陽隊員的劍刺中了錦繡兵胸口的五分區。
哦,還真是。觀眾席上有著幾聲慨嘆或是怨念,卻只像是一圈漣漪一般,淺淺地興起了一下,很快便又平復了下去——因為還有更重要的人和更重要的對決要關注啊。
死了一個兵而已,沒有將帥那麼重要,沒有車炮那麼拉風,甚至沒有相和馬那樣有個性,他們人數還多,一共五個,「死」一個的話好像對大局也沒有什麼影響。
一個不起眼的兵而已,儘管用了最慘烈的方式「死」去,也沒能讓人覺得有多麼……瀟灑澎湃。
另一名錦繡兵卻連慘烈死去的好運都沒有,金剛傘的自殺功能啟動後被紫陽隊員擋下了一多半的傘葉,最終奪去對方的只有三分,而自己則被一記瞬殺結束了這一次的總決賽之旅。
滿場響起的是紫陽粉絲的歡呼和嘲笑,錦繡粉甚至連失望的情緒都沒有就移開了目光,是啊,誰也不會對一個普通的兵抱有多大的希望和關注,誰會去在意一隻漂浮在汪洋上的螞蟻曾有怎樣的熱血雄圖,曾戰勝過幾朵水花波浪。
錦繡兵倚在竹架上,疲憊感在此時迅速地侵襲了全身。什麼時辰了?天都已經開始變暗了。從開賽到現在,一直未停地在這竹架間攀爬穿梭,早就已經到了極限。
真累啊……所以教頭賽前所說的,讓我們爭取用體力拖垮對方的話,實則只是為了給我們增添些自信吧……他當然比我們更清楚,我們和紫陽隊之間的差距,絕不是僅憑一段時間的特訓加練就能拉近的……
不過……至少我們已經撐到現在了不是嗎?也算是難得了,甚至還奪去了高不可攀的紫陽隊員幾分,哈哈,挺不錯的啊,比上一次對決時強多了,這應該是進步了吧!
可惜啊……沒人看的到這些微不足道的進步和收穫,人們想要的不是這些,不是你被對手追殺得像狗一樣東逃西躥,不是你比上一回多活了幾炷香的時間,也不是你曾咬過對手幾口,人們想看的只是最炫的技藝,只是最激烈精彩的打鬥,只是你能將對手殺得毫無還手之力,人們需要的是神,不是你們這些毫不起眼的普通人。
我們……真的已經盡力了……錦繡兵疲憊地順著竹子滑坐了下來,眼前發白,腦中轟鳴,沒了丁點兒力氣。
真狼狽啊……
「錦繡必勝!」——突然一個聲音從身下遙遙地傳了上來,睜開眼偏偏身向著下頭瞧去,見是已經「陣亡」在湖面上的燕驚波,正仰著頭揮舞著拳頭,燕家人特有的黑亮的眼睛裡,看不到一絲擔心和頹喪,滿滿的都是燕驚波式的堅定和信心。
錦繡兵笑了開來。
大樹有大樹的參天雄心,雜草也有雜草的不死壯志,真男兒縱不能大殺四方博個譽滿天下,也總要百敗不折但求盡興盡心!
這麼想著,忽然有了力氣,深吸一口氣,狠狠地跟著吼出了一聲:「錦繡必勝!」
「——錦繡必勝!」遠遠近近傳來幾個已陣亡隊友的呼應聲,只是這聲音單薄得很,瞬間被全場觀眾的吶喊聲卷碎得無影無踪。
武珽和蕭宸在擊殺掉紫陽隊兩個兵之後迅速由鳥巢底部沖向頂部,兩隊之間最為關鍵的戰鬥必然在雙方幾名強手之間進行,強手當然不屑於利用竹架進行遮擋輔助,所以雙方的最終選擇將會一樣——就是上得鳥巢的頂部或是外部,來一場正面無障礙的較量。
孔回橋此刻也在盡力地向著鳥巢外部衝,時間已經拖得太久,再在內部盤桓下去體力上將面臨考驗,而重要的是天色很快將要暗下去,綜武比賽不存在因為天氣或天色的原因而暫時停止比賽擇日再戰的情況,哪怕是打到半夜甚或次日,也會無間斷地照常進行,這種情況在以前不止一次地出現過,但顯然今天這樣的陣地絕不適合打到夜裡。
所以必須趕在天黑之前結束這場比賽,想要儘早結束比賽就只能衝到鳥巢的外部去。
雙方隊員此時似乎達成了某種默契,只要對手不是近在咫尺,都已放棄再在內部追擊,有志一同地再一次改變戰略往外部爬。
燕七看到了丁翡。在他冒頭出現在鳥巢頂部的一瞬間,燕七的箭已然飛至,然而丁翡早有準備,手中矛飛快一擋,毫髮無傷地避了開去。
「美人炮!」丁翡招呼著,風也似地向著燕七衝來。
「殺啊——幹掉錦繡炮!」紫陽粉興奮無比,丁翡啊!紫陽隊的王牌!與人單挑未嚐一敗的丁翡!「——丁翡!——丁翡!——丁翡!」這一剎那似乎全場都在高呼這個名字。
燕七轉頭就跑,腳下高低起伏橫七豎八間隔不均的竹架讓她跑起來就像是坦途,沒有絲毫停頓猶豫,每一次落足都踩得既準又穩。
然而這對丁翡來說更不是問題,他輕功在身,說是跑實則更像飛,平地一陣風地掠過去,疾速地縮小著和燕七之間的距離。
不出十個頃息必能追上!觀眾中通武的人立時做出了判斷。
燕七的手中只剩下了四支箭,前六支有用來射擊對手的,也有用來解救隊友的,她不能再輕易浪費,於是只一味地跑,跑著跑著一蹬竹節,借著彈力向前飛撲,與丁翡間的距離便又稍稍拉開了一點。
「又來這一手!」紫陽的粉絲們不樂意了,一邊發出噓聲一邊向著丁翡吼,「幹掉她!幹掉她!幹掉她!」
「噢噢噢噢美人炮——」丁翡像夾著飛砂走石,一路熱烈地呼嘯而來。
燕七再次蹬竹而起,身體向砲彈一樣向前打出的同時半空裡突然一記凌厲又漂亮的疾回身,好似犀望月,彷彿鹿回頭,弓箭在手,甩臂便射,利箭烏光一閃直取丁翡胸口,快得連眨眼都不及!
丁翡自是不曾放鬆對燕七的警惕,在燕七轉身的一剎便已做出閃避的動作,然而令他萬沒料到的是——燕七的第一擊竟然是空弦假動作,只做出了一記拉弓的姿勢,根本沒有掛箭!而就在他閃避的一瞬,她的第二擊已然出手,真箭疾射,正取他移位後身體的所在之處!
「噗哧——」
丁翡堪堪避開心口五分處,這支來自美人炮射出的可怕的箭射在他的軀幹上,失一分!
「厲害啊美人炮!我欣賞你!」丁翡並沒有因這一記失分而產生一絲阻滯,身形不變地繼續撲向燕七,而燕七在這一次出手之後速度顯然受到了影響,再次落地後和丁翡之間的距離不過十步!
十步,丁翡一撲即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