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此刻,他們仍舊有些恍惚,心中生出巨大的不真實感,很難相信,小小一頭“食屍犬”,竟然能將獅虎二族的至強者,同時玩弄於鼓掌之間。
但事實擺在眼前,不由得他們不信。
“就算‘胡狼’卡努斯以往和虎族之主‘狂暴之刃’沒有交情,想要取信於後者,也不是太困難的事情。”
孟超繼續侃侃而談,“第一,他可以暗藏幾件來自聖山深處的遺跡物品,比方鑲嵌在‘白金之擁’心口,這具能夠鎖定生命的裝置——我相信,以‘胡狼’卡努斯的手段,一定不難瞞過監視他的獅族勇士,將類似的物品,送到‘狂暴之刃’的手裡。
“第二,他可以告訴‘狂暴之刃’,‘毀滅號角’悄悄離開赤金城的消息——以虎族之主在赤金城裡的勢力,自然有無數種辦法,可以證實這條情報。
“除了‘聖山神廟’這樣價值不可估量的誘惑,還有什麽東西,值得‘毀滅號角’放下一切,冒險離開呢?
“至於自己為什麽要背叛獅族,投靠虎族的動機,我相信‘胡狼’卡努斯也早就想到了完美的解釋。
“‘我冒著九死一生的風險,犧牲了無數狼族勇士的性命,好不容易才為獅王探索到了聖山神廟的大致方位,但在最關鍵的一次探索之前,獅王卻將我一腳踢開,準備獨吞聖山神廟裡的傳承,實在令人忍無可忍’,這樣的理由,足以讓任何人背叛任何人,‘狂暴之刃’根本不會起疑。
“就算起疑,‘狂暴之刃’也別無選擇,他根本承擔不起‘坐等獅王得到聖山傳承,華麗回歸,加冕成為永遠的圖蘭王,讓獅族永遠凌駕於虎族之上’的風險。
“果真發生了這種事,‘狂暴之刃’簡直要成為整個虎族的千古罪人,永遠以‘無能之輩’的形象,銘刻在虎族的史詩中,受人咒罵和恥笑了。
“先下手為強,是‘狂暴之刃’和虎族唯一的選擇。
“正好‘毀滅號角’並不在赤金城中,給了虎族天賜良機,只要出其不意,十有**是能控制整座赤金城的。
“但僅僅控制赤金城,還遠遠不夠。
“因為‘狂暴之刃’不可能將獅族勇士統統殺光。
“獅虎二族的矛盾,畢竟不是不共戴天的血仇,僅僅是爭執‘誰來當老大’的問題。
“一方打敗另一方,那是沒問題的,群龍無首的獅族勇士,就算暫時臣服於虎族,也不算什麽致命的恥辱。
“但如果‘狂暴之刃’想要徹底殺光獅族勇士的話,就必須面對十倍強度的抵抗。
“同樣生活在赤金城中的豹族等等掠食者,也不會坐視不理。
“還有正在邊境上虎視眈眈的血蹄等四大氏族,也不會放過坐山觀虎鬥,然後乘虛而入,成為最後贏家的大好機會。
“可是,放任大批獅族降兵不殺的話,一旦‘毀滅號角’真的獲得了聖山傳承,華麗回歸的話,‘狂暴之刃’的一切掙扎,都會在瞬間變成一個笑話。
“到時候,別說獅族降兵會再度反抗。
“就連虎族勇士,面對得到了聖山傳承和星空之力的‘毀滅號角’,都有可能頂禮膜拜,繳械投降。
“就算他們想要拚死抵抗,一旦‘毀滅號角’當著赤金城內外,上百萬豺狼虎豹的面,要求‘狂暴之刃’出來單打獨鬥,決一死戰的話,後者根本沒理由拒絕。
“部族酋長用各自的武力,決定部族的歸屬和未來,不至於流淌太多勇士的鮮血,折損整個氏族的實力——這原本就是圖蘭澤權力遊戲的最重要規則之一。
“就算現在,‘狂暴之刃’都未必是‘毀滅號角’的對手,更別說讓‘毀滅號角’得到聖山傳承之後了。
“所以,對‘狂暴之刃’而言,想要坐穩黃金氏族大酋長的寶座,進而成為永遠的戰爭酋長和永遠的圖蘭王,只有一個辦法。
“那就是在勉強控制住赤金城的局勢之後,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帶領一支精銳小隊,殺向聖山,搶在‘毀滅號角’發掘聖山神廟之前,將其斬殺!
“勝利者是不會受到審判的。
“只要虎王真能斬殺獅王,得到聖山傳承,那麽,虎族火並獅族,就不再是什麽自相殘殺的悲劇,而變成了英雄橫掃征途的壯舉。
“而此刻正在邊境上虎視眈眈,蠢蠢欲動的血蹄等四大氏族,都會發自內心地臣服在虎王腳下,齊聲歡呼‘永遠的圖蘭王’的誕生!”
孟超斬釘截鐵。
每個字都像是一枚矮人火炮轟出的炮彈,在“白金之擁”和冰風暴的大腦皮層上,砸出一個炙熱的大坑。
他擁有絕對的自信。
因為這並不是猜測,而是前世發生的事實。
只不過,前世得到聖山傳承,成為圖蘭王的,是“胡狼”卡努斯。
而不是獅王“毀滅號角”和虎王“狂暴之刃”中的任何一個人。
“白金之擁”和冰風暴,被這番顛覆他們世界觀的推測,震撼得目瞪口呆。
絞盡腦汁,拚命思考,卻無法從孟超的推測中,找到絲毫破綻。
“卡努斯這條隻配吃腐屍的狗,究竟為什麽要這麽做……”
“白金之擁”喃喃自語,聲音越來越微弱,眼珠卻越瞪越大,像是將最後的生命力,都轉化成了溢於言表的震驚。
“沒錯,‘胡狼’卡努斯這麽做,當然不是為了幫助‘狂暴之刃’成為永遠的圖蘭王,而是為了他自己。”
孟超道,“虎王和虎族勇士並不熟悉聖山深處的地形,他們想要追殺獅王的探索隊,勢必離不開‘胡狼’卡努斯的幫助。
“而現在,無論‘狂暴之刃’還是‘毀滅號角’,都不知道大角軍團已經被‘胡狼’卡努斯擊潰和收編,鼠民和狼族並沒有兩敗俱傷,反而是凝聚成了一個規模空前龐大,足以用數量壓過質量的超級軍團,而這個超級軍團的指揮權,則牢牢掌握在‘胡狼’卡努斯的手裡。
“無論在獅王還是虎王眼中,‘胡狼’卡努斯都只是一條卑賤的、羸弱的、可以任憑他們擺布的走狗。
“如果獅王和虎王堅持這麽認為,始終將對方當成最大的敵人,那麽,當他們在聖山深處兩敗俱傷之後,得到聖山傳承,激發星空之力,成為圖蘭澤最強者,足以號令五大氏族,登上‘永遠的圖蘭王’寶座的,除了‘胡狼’卡努斯之外,還能有誰呢?”
“白金之擁”的眼神近乎凝固,緩緩、緩緩吐出最後一口濁氣。
他本能想要反駁。
但想到不久之前在山坳裡發生的事情——卡努斯身邊的狼王親衛竟敢同時攻擊他和“腐蝕之牙”,而且,這些狼王親衛的實力強得可怕,遠遠超出他們平時呈現在獅虎二族面前的表現。
由此可見,“胡狼”卡努斯的野心,已經像是夏日正午,高懸在天空中炙熱的大火球般,不可掩飾也無需掩飾。
“白金之擁”只能咬牙:“不可能的,就算,就算‘毀滅號角’和‘狂暴之刃’真的兩敗俱傷,讓‘胡狼’卡努斯趁亂撿了便宜,獅虎二族也絕不會臣服於一頭小小的豺狼!
“過去三千年間,黃金氏族的權柄,始終掌控在獅虎二族的手裡,高貴武士的榮耀,絕不容許我們向一頭僥幸獲得傳承的食屍犬低頭!”
“放在平時,或許不會,但別忘了,血蹄等四大氏族的軍隊,正在黃金氏族的四面邊境集結,一旦他們察覺到了獅虎二族的羸弱,隨時有可能四面合圍,狂飆突進,在‘五族爭鋒’中擊敗內耗嚴重的黃金氏族,奪取這次榮耀紀元的最高指揮權——或許,也是永遠的最高指揮權。”
孟超目光炯炯地分析道,“倘若獅王和虎王真的在聖山深處兩敗俱傷,那麽,面對血蹄等四大氏族的威逼,黃金氏族就急需一個新的強人,挺身而出,整合豺狼虎豹的力量,捍衛整個氏族的利益。
“‘胡狼’卡努斯再怎麽不堪,他都是狼王,是黃金氏族的一員。
“他能當上戰爭酋長,黃金氏族就仍舊是圖蘭澤最強大的氏族。
“他能成為永遠的圖蘭王,黃金氏族就永遠是圖蘭澤的第一氏族。
“想明白這一點的獅虎貴人們,哪怕明知道‘胡狼’卡努斯極有可能和獅王、虎王的兩敗俱傷,有著撕扯不清楚的關系,他們也只能捏著鼻子支持前者。
“獅虎貴人們會想——就算這頭食屍犬真是一個卑鄙無恥、喪心病狂的王八蛋,他都是‘我們的王八蛋’,服從他的號令,總比服從一個牛頭人、野豬人、蜥蜴人甚至樹人,更容易接受吧?”
“這……”
“白金之擁”無法反駁。
孟超說的每一句話,除了“迅雷不及掩耳”這種好似用上古圖蘭語說出來, 佶屈聱牙,晦澀難懂的詞匯之外,他大致都能理解。
但這些話組合在一起,卻組成了一座縱橫交錯,布滿迷宮的立體迷宮。
不,不是迷宮,簡直是一片由陰謀詭計組成的汪洋大海。
就算“白金之擁”在獅族強者裡面,都算是頗有幾分頭腦,才被“毀滅風暴”委以重任,坐鎮赤金城。
面對“胡狼”卡努斯這種環環相扣,躲藏在幕後操縱一切的陰謀,他仍舊生出了巨大的陌生感。
恐懼源自未知。
“白金之擁”不得不承認,面對“胡狼”卡努斯這種仿佛能夠窺見人心,將獅王和虎王都當成棋子,玩弄於股掌之間的能力——這種和簡單粗暴的蠻力截然不同,卻似乎比蠻力更加致命百倍的力量,他產生了深深的恐懼。
恍若汪洋大海深處,驚濤駭浪之間的溺水者,面對深不見底的海水,陷入比死亡更加龐大百倍的絕望。
而孟超,則是這片陰謀之海中,唯一的燈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