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漸提高的聲量,也越來越像是一頭饑腸轆轆的凶獸,面對獵物時,從咽喉深處冒出來的腸道蠕動聲。
到後來,連他都意識到了自己有些失態。
深吸一口氣,盡量放低語氣,這才得出結論:“當然,沒人喜歡戰爭,沒人願意在剛剛結束幾十年的流血和動蕩之後,再次將整座城市的命運,擺到不可預測的賭桌上。
“但,事實就是,龍城迫切需要一場新的戰爭,才能阻止泡沫的破裂,才能調和內部的矛盾,才能讓我們順利從一個沒有靈能的世界,土生土長的科技文明,轉型成一個擁有靈能和超凡力量的新世界,戰無不勝的統治者。
“事實就是,過去數十年間,龍城的一切——經濟,道德,法律,秩序,職業,科研方向,統統都圍繞著戰爭,服務於戰爭,以勝利為最高和唯一的目的。
“光是我們九大超級企業,涉及軍事和戰爭領域的相關部門,帶來的利潤,就超過了集團總利潤的50%。
“而這50%的利潤,又關系著千千萬萬的工作崗位,關系著千千萬萬個家庭的生計和福祉,進而,關系著整個龍城的消費市場以及金融市場。
“事實就是,很多龍城市民,在過去二三十年間,掌握的唯一生存技能,就是將寒光閃閃的利刃捅進怪獸的頸動脈,精確避開怪獸的頸椎骨,乾淨利落割斷怪獸的喉嚨,再細細將怪獸身上每一點材料都完美收割下來。
“而另一些龍城市民所掌握的唯一生存技能,則是用晶石和金屬,製造出一柄柄寒光閃閃的利刃,或者手工打磨成千上萬個零件,再將這些零件,組裝成一門除了毀滅之外,毫無用處的列車炮。。
“過去一年,因為和平的降臨,這些市民們賴以生存的技能,全都變成了屠龍之技。
“我們九大超級企業,倒是還能再支撐一段時間。
“這些可憐的市民,又該如何生存下去呢?
“別說改行這種蠢話。
“要知道,這些市民將畢生心血都投入到他們唯一掌握的技能上,才能成為一名合格的戰士和刀匠。
“而過去數十年的廝殺,也在他們身上留下了無比深刻的烙印,令拖曳著殘肢斷臂的他們,根本不可能從零開始,開啟全新的人生。
“更何況,龍城的人口就這麽多,消費市場就這麽大,在無法對外擴張的情況下,哪有那麽多新的崗位,能讓千千萬萬市民,統統過上輕松和體面的生活呢?
“所以,你會發現,今天的龍城,存在著非常詭異的現象。
“一方面,繼承了怪獸文明的遺產之後,各種新技術,新項目,新計劃,如雨後春筍般湧現出來,金融市場一片紅紅火火,整座城市都像是安裝上了幾百台火箭引擎那樣狂飆突進,仿佛無比美好的未來,將在明天降臨。
“但另一方面,隨著戰爭機器的漸漸熄火,別說越來越多普通市民找不到滿意的工作,就連很多超凡者,都失去了修煉的意義和戰鬥的目標。
“像你我這樣從事晶石勘探、開采和冶煉行業,又有家族背景的超凡者,還算是比較幸運的。
“那些主修戰鬥和狩獵技能的怪物獵人們可就慘了——過去,他們個個都是衝在怪獸戰爭最前線,享受最漂亮的鮮花,最高亢的歡呼和最熱烈的擁抱的超級英雄,理所當然能排在第一個,分走最大塊的蛋糕。
“可現在,昔日窮凶極惡的怪獸,不是早就變成一堆支離破碎的骸骨,就是在人類的鐐銬和芯片鎮壓之下,變得老老實實,服服帖帖。
“於是,這些身負絕世武力的怪物獵人,竟然也像不少失去工作的普通市民一樣,迷失在瞬息萬變的新時代裡,嘗盡了茫然和失落的味道。
“問題是,怪物獵人和普通市民不一樣,他們不可能長期忍受這種被忽視的命運,再不給他們手裡依舊鋒利的戰刀,找一個可以盡情揮舞的目標,一定會出事,出大事的!
“總之,龍城這台已經隆隆作響,高速運轉了幾十年的戰爭機器,是絕不能停的,一停下來,摧枯拉朽的力量,就會反噬我們自身,令整座龍城都支離破碎,分崩離析。
“一場全新的戰爭,雖然不是解決一切問題的萬能良藥,但至少能刺激龍城萎靡不振的消費市場,帶給全體市民以全新的希望,團結包括普通市民和超凡者在內的所有人,當然,也有極大概率,幫我們奪取更多的資源——包括但不限於異界土著、晶石礦脈、更加遼闊和肥沃的土地,等等等等。
“等到龍城文明的勢力范圍,比今天擴大十倍甚至百倍,到時候,你就會發現,很多今天絞盡腦汁都無法解決的難題,早就迎刃而解,不翼而飛了!
“最終,或許也是最重要的,就是你我的切身利益。
“只要在我們九大企業,更具體說,在寰宇集團和擎天集團的倡導下,龍城真的掀起了一場全新的戰爭,並迎來了無比輝煌的勝利,那我們今天的估值,非但沒有泡沫,簡直是處於千載難逢的窪地,你我手裡的股票和期權,再上漲十倍甚至百倍都不成問題。
“像你這樣的頭腦和身手,再加上‘我們’提供的人脈和機會,到時候,何止財富自由這麽簡單?
“擁有屬於自己的一整條晶石礦脈,外加成百上千個異界土著,充當可以傳承給子孫後代的奴隸——這不是癡心妄想,而是唾手可得的底線!”
申玉麟繪聲繪色。
臉上每一束肌肉都在翩翩起舞。
他很有一種將大餅畫得香氣撲鼻,令人食指大動的天賦。
也就是空口白牙,用幾張ppt,就能從投資人口袋裡掏出真金白銀的天賦。
孟超聽得入神。
喉結一動一動。
像是真的吞下了申玉麟畫出來的大餅。
“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快要從我們指縫裡溜走了!”
申玉麟話鋒一轉,咬牙切齒地說,“生存委員會裡,有不少鼠目寸光的蠢貨,即將毀掉‘北進計劃’,毀掉龍城的未來,也毀掉你我即將到手的財富和前途。
“眼看廣袤無垠的虎怒川流域就在眼前,眼看無數可以傳承給我們子孫後代的奴隸就在眼前,眼看晶瑩剔透的晶石礦脈就在眼前,眼看無比輝煌的勝利就在眼前,眼看征服異界,再造一個‘新地球’,建立萬世基業的希望就在眼前!
“偏偏,我們即將被生存委員會那愚不可及的命令,死死綁住手腳,無法前進半步!
“我想,古代武將在節節勝利,高歌猛進,即將直搗黃龍之時,突然收到後方連發的十二道金牌,那種天不遂人願,無奈、憋屈、悲憤至極的心情,也不過如此了!
“只不過,我們不是,也不該是毫無主見,隻知愚忠的古代武將。
“就算是地球上的古代武將,都知道‘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道理。
“身處怪獸山脈之外,掌握第一手情報,肩負著為人類尋找和創造希望的重大使命,我們當然比蝸居在龍城,那些天真無邪,幼稚不堪,隻知自我感動的蠢貨,更清楚龍城的戰刀,應該指向何方。
“生存委員會的命令必須得到尊重。
“但如果是異界土著主動挑釁,趁著暴雨傾盆,一片混亂之機,潛入晶石礦場來進行破壞,逼迫我們不得不防禦和反擊,這很合理吧?
“進行反擊,一路追蹤,尋找獸族巢穴的我們,遭遇茫茫大霧和星球磁場的干擾,迷失了方向,在虎怒川流域的中下遊越追越遠,這也很合理吧?
“為了營救迷失方向的同伴,派出更多部隊,沿著虎怒川一路探索下去,這同樣是相當合理和應該做出的決策。
“等到我們的大部隊,找到並且擊潰了獸族的主力,甚至能佔領幾座大型的獸族巢穴,那時候,生存委員會只能默認和支持我們的行動,龍城,就回到了正確的,通向勝利的軌道上。
“這就是我們要做的一切。
“聽到這裡,你應該明白,我們所做的一切,都不是為了一己之私,而是為了整座龍城的未來。
“一旦事態真的如此發展,你們擎天集團從中能謀取到的利益,絕對不會比我們寰宇集團少半個銅板。
“畢竟,你們擎天集團也在怪獸山脈之外,駐扎了大量的武裝人員。
“你們擎天集團,也閑置了大量武器彈藥,以及武器彈藥的生產流水線。
“你們擎天集團的整體估值,也處在歷史高位上,一旦你們無法在最短時間內,從腳下這片礦區裡,開采出天文數字的晶石,來兌現對投資人的承諾,你們也將遭遇空前的危機。
“還有你們呂家,都有大把經驗豐富,戰技強橫,過慣了刀口舔血的日子,在和平年代,收入和地位都一落千丈的怪物獵人,滿腹怨言,無事生非。
“所以,你根本沒有理由阻止我,我也沒有理由殺死你。
“我們被牢牢綁在一條船上,除了同舟共濟,難道還有第二個選擇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