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晏溜進廁所隔間,打算給自己做一個紙人替身。
他從書包裏翻出前幾天做陣法剩下的符紙,折了一個淡黃色的雙層小紙人,又揪了幾根頭髮、截了一小段白生生的精神力細絲,塞進紙人體內,又對著它天靈蓋的位置抹了一點兒指尖血,然後將手鬆開,那紙人便輕飄飄地往下落。
只是這紙人並沒有像平常紙片一樣癱在地上,而是奇異地用雙腳立在了地上,撐住了薄薄的一片身體,然後身形慢慢拔高變形,只用了不到半分鐘的時間,就化作了一個和何晏一模一樣的“人”,無論是身材容貌還是服飾,都一般無二。
不過仔細看去,還是能看出一點兒細微的區別,比如說那紙片化成的“何晏”眼神黯淡無光,面容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呆板,要是和他本人接觸久了的人,肯定是能感受到不對勁的。
但是遺憾的是,韓子煜這個人天生性格孤僻,在學校裏根本沒有什麼玩的好的同學,就算是最近那位十分熱衷於往他身邊湊的前舍友,和他的關係也遠沒有親密到能發現這種輕微差距的地步。
將替身留在廁所,何晏率先走出了廁所隔間,待會兒他離開學校後,這個替身自然會從廁所中出來,替他去完成下午的課業。
廁所隔間的空間實在太小,所以猜到了愛人要去做替身的玄歧並沒有跟著去湊熱鬧,而是安分地站在洗手台等他。
現在也就剛放學十幾分鐘,廁所中滯留的還有幾名學生,只是那些學生都像看不到穿著一身卡其色衣褲、垂手站在洗手台旁的男人一般,自顧自地洗手照鏡子。
不過因為潛意識的影響,這幾名男生都默契的選擇了去遠離男人身邊的那個洗手台清洗,寧願等幾秒鐘也不考慮去旁邊空無一人的洗手台洗手,男人身邊便出現了一圈真空帶。
何晏從廁所隔間出來,就看到了這樣一幅奇異的畫面。
他還在為男人課上“不懂事”的行為生氣,現在不是很想理他,就直接去了離男人遠的那個洗手台,男人就那樣在站原地,黑漆漆的眼珠安靜地注視著他,流露出溫順的意味見他往遠處走,眼中竟然流露出了一絲委屈喪氣的情緒。
何晏:“……”
何晏被他看得心裏湧現出了一些莫名的負罪感,走到一半又鬼使神差地改變了方向,去了男人身旁的那個洗手台。
他將手按在水龍頭上,正準備往右擰,手背就被人按住了,他沒有特意扭頭,而是抬眼透過洗手台前的巨大玻璃鏡看著男人的動作。
男人拿開他的手,自己擰開了水龍頭,握住他的雙手放到水下輕柔地衝洗,當然,還仔細地避開了他仍殘存一絲血跡的指尖,然後用不知道從哪里掏出來的手帕給他將指縫也擦得乾乾淨淨。
最後握住他右手食指,薄唇抿起在上面輕輕碰了一下,他指尖那一點兒細小的傷口就徹底消失不見了。
洗手台旁的人已經走光了,何晏站在那裏任他服務周到地動作,表情甚至毫無波動。
到了秋後算賬的時候才開始裝模作樣地賣乖,剛才幹嘛去了?
何晏想將手從男人手中抽出,但男人比他寬大了一圈的手緊緊攥著他的掌心,根本無法撼動。
甚至於,男人還彎下腰,討好般親了親他的額頭,薄唇一路往下移。
“……等等,”在即將被親到嘴角的時候,何晏盡力將臉往後仰,盯著男人,一臉嚴肅地拒絕:“我不想在這裏接吻。”
雖然他們學校的廁所每天都打掃的非常乾淨,基本沒有異味,但是作為一個有著一絲輕微生理潔癖的人,他還是無法接受在這種地方和物件做親密的事。
男人頓了一下,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了這裏確實不是一個合適的場所,只好遺憾地直起腰,鬆開了禁錮著青年雙手的手掌,垂眼看著他,眼中充滿希翼地問道:“我們回家?”
何晏看著他一臉無事發生的模樣,直接送了個白眼給他,冷冷道:“不,是我自己回家,既然司長大人那麼喜歡上課,就跟著裏面那位接著上吧。”
他話音剛落,廁所裏其中的一個隔間就被人從裏面推開,一張和何晏一模一樣的臉從裏面伸了出來,直勾勾地看向男人。
玄歧:“……”
對上和愛人長著同一張臉的假人那略顯空洞的眼神,一向心境沉穩的男人心底竟然莫名一陣發寒,他將視線移開,無比誠懇地對著惡趣味的愛人道歉:“我錯了,親愛的……”
他想要握在手中的是這個人的靈魂,而不是一個空有外表的軀殼。
何晏嘴角勾起一抹善意的笑容:“下次再犯,你就跟這假人玩去吧,明白嗎?”
男人忙不迭地點頭,試探著牽起他一隻手,見他沒有掙開,便放心地握緊了,“回家……不,去吃飯?”
何晏微微點點頭。
因為有假人替身在,不用趕下午的課,時間就顯得很寬裕,兩人在街上慢悠悠地吃完了一頓午飯,玄歧就提議回出租屋。
能在地獄深處一睡就是幾千年,足可以說明他本質上其實是非常宅的,比起在外面玩樂,還是和物件一起待在家裏更能讓他感覺愉快。
但是何晏表示了拒絕,他看了一眼手機上那條剛發來沒多久的看房短信,說了一句讓玄歧意想不到的話:“走,去看房子。”
男人愣了一下,才遲疑地問道:“你準備買房?”
聽到青年提起“看房”這個話題,他才發現自己疏忽了——竟然讓物件在那個小破屋裏委屈地擠了那麼久!
其實房子小也有小的好處,比如說,因為屋裏的那張小床實在太窄,為了能擠下兩個成年男人,青年每晚都不得不整個窩進他懷裏,或者是直接趴在他身上睡,臉乖乖地貼在他胸口,像一隻乖順的小倉鼠一樣。
他很迷戀這種被依賴的感覺,並且享受著每一寸肌膚都和青年緊密相貼的親密感。
也許正是因為這種原因,他才下意識地沒有考慮過換房子的事。
不過現在想到了,肯定是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看到男人若有所思的神情,何晏心中一動,話語間巧妙地含糊了過去:“租房,買房先放一放,還不知道以後要去哪呢,先不考慮這些。”
假的!
他早想好了,往後就直接在B市買房,還要買那種帶花園的小別墅,就像他們第一世住過的莫家老宅的前院。
B市是一座很方便的城市,不僅是這個國家經濟最發達的城市之一,更有許多玄學界機構都在這裏設了分部,鬼獄司在人間界的唯一分部也設在了這座城市裏,在這裏定居,對男人的工作而言會十分便利。
不過在房子到手前,這件事肯定不能讓男人知道。
按照玄歧的性子,要是知道了他的打算,肯定會搶在他前面就把房子買好。
他可是攢足了勁打算自己買個房將這人裝進去呢,可不能在攢夠錢前被人反過來搶先了!
到時候把新房鑰匙扔到男人面前,男人一定會露出驚喜又懊惱的神色。
想到那副畫面,何晏微微勾起嘴角,看起來心情似乎不錯的樣子。
玄歧理解地點點頭,“好。”
他的行蹤不受此世空間限制,可以隨時在虛空中來往各地,所以住在哪里都沒有什麼妨礙,但青年作為一名人類,往後定居肯定是要考慮各種方面的因素,所以現在確實很難決定。
等到他確定了青年的意願,就可以開始著手置辦兩人的房子了。
想到青年住在自己親手挑選和佈置的屋子裏,甚至連夜晚入睡時挨著青年身軀的被單都是由自己親自挑選出來的,玄歧心裏就不禁生出了一種隱秘的滿足感。
……想讓他接觸到的每一樣的東西都沾滿自己的氣息。
兩人紛紛在心底打著自己的小算盤,交換了一個短暫的眼神。
看房子的地點距離他們吃飯的小餐館並不遠,只有五站公交的距離,反正也不趕時間,兩人便直接去了公交站點等車。
今天男人換下了那身嚴肅正經的黑色西裝,轉而穿起了一套風格輕快的休閒裝,正是那天在成衣店裏他主動挑的那一套卡其色衣物。
其實何晏也有這樣一套除了尺寸之外一模一樣的衣物,只是放在衣櫃中沒有穿出來。
這樣一收拾,再將規整的髮型微微揉亂,男人看起來的年齡瞬間就小了一大截,兩人走在一起時的反差感也不再像上次出門時那麼嚴重了。
不過由於兩人比常人出色許多的外表,還是吸引了許多路人,尤其是小女生的視線。
上車的時候,男人以一種保護的姿態攬住他的肩膀、防止他被人群擠到時,憑藉著良好的聽力,何晏甚至還清晰地聽到了身後女生興奮的吸氣聲。
何晏這次看的房子裏A大很近,是一間兩室一廳的公寓,客廳尤其寬敞,總面積有一百多平,住下兩個成年男人是綽綽有餘了。
這房子是三個月前剛交工的新房,只精裝修了一遍,屋子裏空空蕩蕩,沒有任何傢俱。
陪著來看房的房主表示,如果有需要,他們很快就會置辦傢俱,當然,如果何晏選擇自己置辦傢俱的話,房租還會適當地便宜一點兒。
因為是新房,再加上優越的地理位置,房租無疑是很貴的,就算不要求置辦傢俱,也是一個令人咂舌的數字,不過看在這個能擺下一個巨大沙發的客廳的份上,何晏很心動。
到時候他可以買上一個巨大而柔軟的沙發,不出門的時候就窩在上面刷手機或者,想想都要舒服的眯起眼!
不過他還是禮貌性地仰頭詢問了一下對象的意見:“你覺得怎麼樣?”
看到那個能放下一張King-size床的寬敞臥室,玄歧也同樣覺得很滿意,板著一張臉,真心實意道:“很好。”
看到這間寬敞臥室的一瞬間,他忽然明悟了,雖然小床有擠的好處,但是大床同時也有著難以替代的優勢。
比如說,抱著物件在上面怎麼滾都不是問題,有著更大的施展空間。
於是兩人對看一眼,非常和諧地達成了一致,決定就是這裏了。
房主也很滿意,他這套房子其實有著先天缺陷,雖然面積大,但苦於只有兩間臥室,而且主臥和次臥的面積又相差太大。
會選擇在這一帶租房的大多數都是附近大學城裏的學生,偏愛臥室數量多並且面積均衡的房子拼租,他這房子其實並不是很好租出去。
兩人都不是拖延的人,和房主簽好合同後,就直接俐落地聯繫了搬家公司將何晏出租房裏的私人物品都搬到了新房中,然後一起去傢俱城選基礎的傢俱。
何晏目標明確,別的都可以往後排,主要是得先選一個附和他要求的沙發。
而玄歧,則是奔著床去的。
*
傍晚,六點半。
付辰華站在狹窄的樓道間,伸手在面前那扇看起來已經生出鏽跡的暗紅色門上輕輕叩了三下。
“篤篤篤。”
他沒有穿著在老宅的那一身雅致的白色長袍,而是和普通的青年人做了一般無二的打扮,只是氣質顯得尤其清潤,和現在大部分心浮氣躁的小年輕區別很大,讓人看一眼就容易心生好感。
屋內沒有動靜,付辰華等了一分鐘後,再度伸手在門上叩了三下,這次力道微微大了一些。
回應他的仍是長久的沉默。
——奇怪。
按照家族查到的資料看,韓子煜今天的課只到下午四點,他又是個不愛出門的性格,正常而言,現在應該是在家中的。
他在沉思了將近一整天之後,還是決定誠懇地來上門道歉。
財物補償倒在其次——如果韓子煜確實就是那天跟鬼獄司司長十指相握的青年的話,想必也不缺這些——最主要的是,他們付家一定要表現出誠意來。
所以他才挑了這麼一個相對有把握的時間,來表現自己的誠意。
結果卻意外地撲了個空。
正當韓子煜對著緊閉的房門發呆的時候,身後傳來了一聲刺耳的、一聽就是年久失修的防盜門弄出的動靜。
“吱——”
付辰華回頭,就見一個中年婦女從對面的房門中走了出來,看到他後雙眼微微瞪大,面上露出明顯的詫異神色,似乎是不明白這樣一個衣著體面、一看就是上層人士的青年為何會出現在這種雜亂的租房區。
付辰華微微露出一個笑容,對著她禮貌地問道:“請問您知道這裏住的人哪去了嗎? ”
“那個學生啊?”看到他點頭,中年婦女咂了咂嘴,搖頭唏噓道:“那你可來的真不巧,他下午剛收拾了搬走,還有個長得賊高賊俊的年輕人跟他一塊兒,你要早來幾個小時,說不準還能碰見他們。”
說起來對面那個學生最近也不知道是遇到了什麼好事,身上穿的衣物直接貴了好幾個層次不說,還總有一些氣度不凡的人來找他。
尤其是今天下午和他一起搬家的那個年輕人,長得又帥氣勢又足,比剛來的這個還要扎眼上一大截,一看就知道肯定不是普通人家養出來的孩子,雖然從頭到尾都冷著一張臉,行動上卻對對門那個窮學生頗有照顧之意,就像一個體貼的兄長。
不過她和這窮學生住對門也住了四五個月了,之前可從來沒有過什麼有錢的親戚來找過他,怎麼突然就發達了?
難道那個窮學生的真實身份其實是哪個大家族流落在外的繼承人,小時候因為種種誤會被誤抱了,現在成年了被家族找到,因為身份特殊,所以族內的兄弟為了拉攏他而爭相下手?
那這個小青年可是來晚了一步,對門的窮學生早就被那個大高個接走了。
看慣了八點檔狗血劇的大媽在心中暗自擴散著腦洞,越琢磨越覺得自己的推測八成已經觸摸到了真相邊緣。
陷入沉思的付辰華:“…………”
等等,這位大媽口中“長得賊高賊俊的年輕人”,指的難道是那位鬼獄司司長?
作者有話要說: 大佬:裝嫩.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