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鈴聲響起的時候,謝時章正挽著袖子,戴著手套的手上還捏著一隻剝了一半殼的小龍蝦。
蘇遙看著瘦瘦弱弱的,但是吃飯的口味卻和外表完全不相符,不僅喜歡吃甜膩膩的糕點類食物,還對麻辣小龍蝦情有獨鐘。
但是他胃不好,自從蘇遙上次小龍蝦吃太多把自己吃進了醫院,他已經很久沒讓蘇遙碰這些帶辣的東西了,甜食也開始限量,並且嚴令禁止阿姨私下裏偷偷給他做小甜點,生怕這人的胃再出什麼事。
清湯寡水了好幾個月,蘇遙饞的眼珠子都綠了,他問過醫生後說偶爾吃一次也沒事,才鬆口帶他來吃小龍蝦。
當然,為了合理飲食,除了小龍蝦之外,其餘都是溫補的湯類和味道溫和的菜,而且還以青菜居多,只有一盤小龍蝦混在其中,冒著紅彤彤的油光,飄散出辛辣又誘人的味道。
為了防止這人再管不住手,盛著小龍蝦的盤子被他攏在手邊,蝦子也是要由他親自剝開後再放到青年盤子中,好控制住量。
鈴聲響起的時候,他接著手上一個巧勁,將蝦殼從小龍蝦身上剝去,露出了被辣椒和調料浸成了微紅的軟嫩蝦肉,還冒著熱氣。
“遙遙,”他拿著一隻剝好的、熱氣騰騰的小龍蝦做釣餌,引誘者自己的獵物,“來幫我拿一下手機,在那邊椅子上的外套裏。”
為了防止剝蝦殼不方便,他一早就把自己的西裝外套脫下,搭在了隔壁的椅背上。
在食物的引誘下,青年果然很聽話地從自己的座位上站了起來,繞過他背後,在那張空著的椅子上拎起了他的西裝外套,又在口袋中找出了不停響動的黑色手機。
盯著不停閃爍的螢幕看了一眼,青年似乎挑了挑眉。
謝時章問:“誰打來的?”
青年拿著手機看著他:“謝圖,要接嗎?”
聽到自己大侄子的名字,謝時章微微皺了皺眉,最終還是輕輕點了點頭,“接,幫我扶一下,我這裏騰不出手。”
他說著已經舉起了手,示意青年將他手中這只剝好的小龍蝦吃掉。
青年微微彎腰把他遞過來的蝦子咬進口中,接受了報酬後,指尖乾脆地在螢幕上一劃,就將手機遞到了他耳邊,並且調整成了合適的姿勢,讓他不用挪動頭部也能順利地和電話那端的人交談。
謝時章一邊接電話一邊還不忘捏起又一隻硬邦邦的小龍蝦,在青年熱情的注視下,慢騰騰地剝著。
聽到謝圖提起自己正待著的飯店的名字,他手上的動作頓了一下,才道:“嗯,有什麼事?”
謝圖的聲音似乎有些忐忑:“我在樓下看見了您的車,您那邊方便嗎?我想去和您打個招呼。”
謝時章考慮了一下。
他其實覺得沒有必要,想打招呼電話裏不就打了,沒必要一定要見面。
不知道是因為親人的疏遠導致了他對親情的冷漠,還是因為他天生對這些興趣不大,總之已經到了現在這個年紀了,他依舊沒有感受自己到對親情的需求。
而他一貫是一個懶得偽裝自己體貼別人的人,對謝圖這個唯一的侄子也從來沒有表現出過什麼慈愛的舉動,在謝圖小時候,他倒是出於人道主義關懷慰問過謝圖的生活,但謝圖那時候特別怕他,於是也就作罷了。
到了現在,他和謝圖見面見得更少,而且見了面之後話題除了公事外基本上也沒什麼了。
不過想想自己也很久沒有和這個侄子見面了,而且謝圖都已經做出了這種姿態,見一面倒也也沒什麼。
於是他側頭和青年對視了一眼,用眼神詢問了一下青年的意見,青年眨眨眼,一副我也無所謂的模樣。
他領略到了青年的意思,便對著電話那一端說:“還可以,不過不太方便留你在這裏吃飯,想來的話就見一面吧。”
說完,他將包廂名告訴了謝圖,微微側了側頭,示意青年可以掛斷電話了。
將手中的小龍蝦喂給青年,並且看著青年眯著眼把它咬掉,謝時章慢條斯理地摘下了手套,扔到了腳旁的垃圾桶中,又用紙巾擦了擦有些被熱氣熏得有些汗濕的掌心,宣佈道:“沒有了。”
最後一隻了,吃完就沒有了。
口中還含著沒來得及咽下的蝦子、腮幫子微微鼓起的青年眼中猝不及防地帶上了驚愕,一雙黑眸睜大了看著他,圓溜溜的。
那模樣當真有些像一隻囤食的小倉鼠,讓他想按住頭點一點腦袋。
何晏看了看男人手旁還剩下一大半的小龍蝦,控訴般地開口,語氣很堅定:“謝先生,我還要吃。”
明明他只吃了十幾隻……吃不完就浪費了。
男人從容卻更加堅定地搖了搖頭,“乖,下次再帶你來吃,醫生不讓你一次吃太多辛辣的東西,來,喝點湯。”
說著為青年盛了一小蠱奶白的鯽魚湯,遞到他面前。
男人在關係到他身體上的事上面總是特別有原則,而且超乎想像的強硬,知道這件事已經沒有回轉的餘地,何晏也只好接受了現實。
用佛手瓜燉的鯽魚湯味道清潤鮮美,佛手瓜的清甜和鯽魚鮮甜混合在一起,有一種奇妙的融合感。大概是廚師很有經驗,這湯燉的程度正好,既讓人嘗到了豐富而濃香的口感,大又不至於太過膩味,是一種恰到好處的清潤。
雖然鯽魚湯很美味,但在何晏心中到底還是和他的真愛小龍蝦差著感覺,他只好喝一口鯽魚湯,就眼巴巴地看一眼男人手邊紅彤彤的小龍蝦,全當下飯了。
何晏捧著小碗,一碗鯽魚湯還沒喝上一半,房門就被人“咚咚”敲響了。
這才——不到三分鐘吧,謝圖這麼快就找到地方了?
陶然居的結構比較複雜,如果不是在同一樓層,就算有服務員領路,也不太可能這麼快就找到地方。
謝時章微微提高聲音,說了一句“進來”。
穿著旗袍的服務員將房門推開了一條縫,進來後又很快將門關上。
她微微走近了一些,但依舊保持著一個禮貌的距離,臉上帶著標準的親切笑容,甜聲道:“先生,外面有一位姓謝的先生找您,說和您約好了,請問讓他進來嗎?”
這家飯店是標準的為上層人士開的,接待的客人非富即貴,所以尤其注重保護隱私,整個飯店中都沒有設置大廳,全都是一個個單獨的、隔音性極好的包廂,在征得客人同意之前,絕不會將旁人放入包廂。
謝時章點點頭,服務員又甜美的說了一聲“好的先生”,就轉身離開了房間,並且將謝圖放了進來。
何晏用精神力在他身上掃了一下,不算很意外地在他身上發現了越洲的氣息。
之前越洲找人黑他,他可不是那種被人欺負到頭上之後還會忍氣吞聲的人,就順手查了一下越洲的黑料以備後用,結果不僅查到了黑料,還意外發現了越洲已經開始和謝圖勾勾搭搭的事情。
在原來的軌跡中,越洲是在謝圖和蘇遙簽下合約的第三年才開始有被謝圖掰彎的跡象的,現在居然這麼早就開始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他來到這具身體之後做出的一些事情影響了。
不過他對謝圖和越洲之間的什麼時候勾搭上、如何勾搭上的這些事情不感興趣,只要不打擾到他頭上,隨便這兩個人怎麼折騰,他連理都懶得理一下。
況且他覺得謝圖這種腦回路神奇的人,和越洲真是十分般配了。
於是何晏繼續喝自己的湯。
不過謝圖就沒有他那麼淡定了,似乎是很在意何晏也出現在這裏,他進門之後視線就頻頻往何晏身上掃,而且這人功夫修煉沒到家,還沒說話呢,臉上的表情就露出了幾分端倪。
謝圖在門口站了有半分鐘,謝時章沒主動搭理他,他就自己往兩人這邊挪了挪,叫了一聲:“叔叔。”
一碗鯽魚湯的分量並不多,即使何晏心懷小龍蝦,很不情願地慢騰騰地喝,幾分鐘也喝到底了。謝時章給他盛了兩塊魚肉,可是他並不喜歡吃這種刺多的要紮死人的辣雞魚,將奶白色的湯喝的差不多、又將佛手柑夾出來嚼著吃了,便放下了湯碗,剩下兩塊白生生的魚肉躺在圓潤的碗底,很無辜的模樣。
謝時章“嗯”了一聲,眼神淡漠地在他身上掃了一眼,算是對自己侄子的打招呼做出了回應。
謝圖看向蘇遙的目光,讓他覺得很不舒服,都是男人,他怎麼會看不出謝圖眼神中那股貪婪的意味?
也不知道謝圖是怎麼生出的心思……
他略微有些煩躁地想,果然剛剛就不該答應讓謝圖上來。
不想再看謝圖那副又蠢又壞的模樣辣眼睛,他便將眼神移到青年身上,正巧看到青年將只剩下幾塊魚肉的湯碗放下,一副堅決不會動手挑刺、只喝湯不吃肉的懶散模樣。
他只好將碗挪到自己這邊,用小勺將魚肉盛到自己面前的盤子中,熟練地將刺挑乾淨——雖然他也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會這麼熟練,明明之前也是懶得挑刺人群的一員,但一遇上蘇遙,就忽然無師自通地掌握了這項技能——然後將盛著看起來依舊白白嫩嫩的魚肉的盤子送到了蘇遙面前,溫聲道:“乖,吃掉。”
做完這一切,他撩起眼皮看了看還站在那裏的謝圖,語氣很平靜地提醒他:“還有事情嗎?別讓你的客人等急了。”
謝圖來這裏吃飯肯定不是一個人,不是帶著那一群狐朋狗友,就是帶著不知道哪里弄來的小情人。
他對謝圖亂七八糟的交際圈略有瞭解,不過那些都是謝圖自己的事情,只要他這個大侄子不去幹什麼違法犯罪的勾當、不給謝氏帶來什麼麻煩,他也沒有閒心去干涉謝圖的生活。
謝圖已經是個成年人了,應該學會為自己選擇的道路負責。
知道謝時章出聲提醒,謝圖這才像是忽然反應過來似的,連忙“哦”了一聲,然後就失魂落魄地出去了。
何晏從頭到尾都只在謝圖進來的時候瞄了他一眼,全程都在吃和等吃,再沒有施捨給謝圖一個視線過。
他當然也察覺到了謝圖眼神中的不對勁之處,不過為了避免麻煩上身,還是打算裝傻就好。
說起來謝圖這個人也真是把人身上的劣性根體現的淋漓盡致,在原來的軌跡中,蘇遙就在他身邊,他能將人送到別人床上折騰到休克,別說愛惜了,那是壓根沒有將蘇遙當做一個人看。
可現在蘇遙不理他了,他卻一邊和自己的真愛越洲曖昧地勾勾搭搭,一邊又對蘇遙心思不清。
鯽魚肉質細嫩可口,去了刺之後便可以無所顧忌地送入口中,何晏對於沒刺的魚肉接受良好,吧唧吧唧兩口就吃光了。
謝圖走後,謝時章就像沒事發生過一樣,也沒有再談起他,兩個人安安靜靜地又吃了點東西,吃到了八分飽,就從這裏離開了。
因為只有兩個人,所以只點了幾道菜,還都是小份,倒也吃的七七八八,唯一可惜的就是那一盤小龍蝦還剩下許多,孤零零地躺在那裏,一副死不瞑目的架勢。
雖然何晏十分想把還剩下大半盤的小龍蝦打包帶回家,但是被男人以不能吃剩菜的理由毫不留情地拒絕了。
他們來得早離開的得也快,坐上車的時候還不到晚上九點,街道上的車輛絡繹不絕,各種顏色的燈光將漆黑的夜幕照亮,將星子的光芒都襯托得暗淡起來。
屬於這座城市的夜生活才剛開始。
今天出來吃飯沒有叫司機,是男人親自開的車,因為何晏那張臉現在走在大街上也能被人認出來了,所以只好坐在了後座上,無聊地抱著手機玩。
正當兩人吃飽喝足往家中趕時,謝圖那邊的菜才剛上完。
為了保證新鮮,陶然居的飯菜都是從客人下單之後才開始做的,所以上菜的速度有些慢。
“當”的一聲,謝圖手中的小勺沒有拿穩,磕在了瓷質湯碗的碗沿上,發出刺耳的一聲,裏面奶白色的鯽魚湯也濺了出來,有一些灑在了他袖口上。
越洲體貼地遞給他紙巾,溫聲道:“小心一點。”
謝圖道謝後接了過來,用乾淨的紙巾擦了擦被弄髒的袖口,垂著眼看著碗中奶白色的湯,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雖然並不是名門出身,但應該是接受過專門的培訓,越洲吃飯的姿勢很優雅,喝起湯時也不會顯出一絲狼狽之意,只會讓人覺得賞心悅目,甚至比他這個正統的世家繼承人都要優雅幾分。
這是一個從頭到腳都挑不出什麼毛病的男人,而謝圖最開始對他產生興趣,也是因為他這幅完美的皮囊。
他原本以為自己愛的就是這種調調,也只有越洲這麼完美的人才能配得上自己,但直到剛剛在小叔叔那邊看到蘇遙毫無禮儀可言地喝著湯,才忽然覺得不完美也能吸引人的視線。
這是不對的,他遲疑地想。
不說別的,就只說蘇遙現在是他小叔叔的人這一點,他也不能去招惹蘇遙。
服務員很快就進來了,俐落地將被弄髒的桌面收拾乾淨,連帶著那碗奶白的魚湯也被端走,為謝圖換上了一副新的碗筷。
越洲漫不經心地吃著口中的飯菜,用眼角打量著對面的謝圖,眉頭微不可查地皺了一下。
謝圖也不知道是怎麼了,自從上了洗手間回來,就一直有些出神的模樣,似乎是有什麼心事,連帶著對他的態度也沒有之前熱絡了。
不過很快謝圖就從那種茫然的狀態中掙扎了出來,在這頓飯到了尾聲的時候,又開始用那種含著炙熱的目光凝視著他。
……
雖然吃完飯後被謝圖邀請去一個十分隱秘的會所玩,不過越州還是委婉地拒絕了。
同為男人,他很清楚男人的心理,得到的太輕易的東西,他們是不會珍惜的,別看現在謝圖對他很殷勤,要是他因為一場飯就開始鬆動,謝圖用不了幾個月就會對他失去興趣。
他可以給謝圖點甜頭嘗嘗,但點到即止即可,給的多了,甜頭就不值錢了。
至少要等謝圖先把那個蘇遙解決了,他才會考慮接受謝圖。
想到今天看到的那個帖子,他胸中又湧上一股氣悶,越想越覺得就是蘇遙找人幹的!
不知道現在帖子的事解決了沒有……
對於他的婉拒,謝圖雖然有些失望,但還是非常高興地開車把他送回了住所,兩人在路上氣氛愉快地聊了會兒天,越洲也沒有閒暇看手機。
到家之後,兩人友好地道了別,謝圖就開著車走了,越洲拉了拉口罩,左右環顧了一下,確認附近沒有狗仔後在偷拍後,就低著頭拿出鑰匙準備開門
結果他剛把鑰匙插進鎖眼裏,身上的手機就響了。
螢幕上顯示的名字是他的經紀人。
他一邊擰動鑰匙開鎖,一邊手忙腳亂地接了電話。
“喂,什麼事?”
門被打開,他順手按下牆邊的燈,客廳中瞬間亮堂了起來,經紀人的聲音也透過電話響了起來。
“越洲,”那邊的聲音很冷,似乎還帶著一些疲憊,“你是又惹到了誰?論壇那邊不肯刪帖。”
作者有話要說: 晏晏:看戲.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