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派足以沒人半腰的屍山血海當中,盡頭處連天生成了七株虛幻的血樹之影。血樹枝杈上,吊著一具又一具的乾屍,驚悚而詭異。
這是血界,虛空島九大絕地之一。
而今,血界當中,九天聖劫雷鳴轟響,已至最後關頭。
手持玄蒼神劍的饒妖妖遠眺著聖劫之下的金色面具人,再不敢過去。她可以在聖劫的前期追著人砍,但黃泉的三重聖劫已入**。
這會兒進去了,難以討到好處。
且血界這等能影響人精神意志的絕地,主修情劍術的饒妖妖看似不怕。然萬一在這裡真出了點什麽差錯....傷害,也是最大化的。
有可能從此淪陷於紅塵困境之中,成那血樹上的枯骨一具。當然,這一切都非遏下饒妖妖斬人之舉的緊要。
最重要的,還屬方才響起的那兩聲。「前有封聖劍鳴,後有貳號求救。」「現在,則又是顏老回應的聖音....」」
饒妖妖右手持劍,目光閃爍,左手捏著一條胳膊,回身一眼,就堪破了血界的幻境,望見了虛空島上發生的真實情境。
遠方,半輪熾白之日遙遙升起,那是光系的巔峰半聖具現出來的力量。毫無疑問,三帝之一的顏無色,在那個地方動手了。
打誰?
有誰,值得這位百年難出一次手,或已有了堪比聖帝戰力的顏老前輩動手?饒妖妖沒有多想。
打誰不重要,重要的是貳號在求救,顏老這會兒應該是要過去支援了。
「封聖的是巳人先生,他跟貳號打起來了。」
「但貳號,打不過他?」
饒妖妖依照此前在真煌殿所見,推理出了另一邊戰場的情況,這是她無法想破的點。已人先生才剛封聖啊!
貳號縱使打不過,跑也能跑得了吧,為何需要求救?
想不出來,饒妖妖沒有繼續往下思考,這意義不大,且跟她全新的聖道已不同。她只需要做出抉擇:
是繼續等待黃泉封聖,無論成功,之後斬他;還是回身支援?抬手旋了下手上的胳膊,上邊的金色袖袍已經脫落。
饒妖妖用劍柄抵住了太陽穴,蹙著眉,逼迫著自己在三息內做出決定——這不是可以遲疑的時候。
「斬了他一臂,仇怨也算暫時了結。」
「黃泉很難殺得死,實際上,他也很難封聖,因為缺少關鍵之物......」」「他現在是硬在拖,靠著三重聖劫的威脅巔峰期,硬將我拖在這裡。」「嗯,調虎離山之計嗎?」
饒妖妖若有所悟,眸光冷冽瞥向那聖劫之下半殘的身影:
「我貴為劍聖,在現下之局中,可施為的地方很多,卻被他一個太虛拖住了,這是不可取的。」
「他即便封聖失敗,依靠時空間屬性,都很難死,後續也還有兩重聖劫,可以繼續拖住我。」
「明白了!真煌殿才是重點,黃泉還有後手在那裡?」「那我的選擇.....」
饒妖妖這般思忖過後,有了答案。
她反手將這屬於黃泉的胳膊收好,提著玄蒼神劍,再瞥了一眼聖劫,決然離開。嗡!
背後突然一聲異響。
饒妖妖警覺緊劍,忽覺時空間,似是錯位了。
她分明一腳已經邁去,該去往遠方了,卻回到了此前思考時的位置。「不讓我走?呵!」
饒妖妖冷笑,回身眺向血界中心的聖劫。
卻豁然發現,那半殘不死的黃泉,頭頂不知何時已騰升而出高貴而聖潔的半聖位格!他有半聖位格?
饒妖妖瞳
孔一縮。
時間、空間的力量,驟然彌散全場。
饒妖妖一時竟都無法動作,那是吸收能量到接近滿溢的半聖位格,在施展屬於它的威光。
聖劫進入癲狂期,飛雷直下,試圖將渡劫者轟入死無葬身之地。黃泉殘敗身軀卻反欺而上,一把將半聖位格,納入軀體之中。這一刻,超凡入聖的最後一層桎梏終被打破,虛空島嗡然顫起。「嘩....」」
九天之巔,時間長河的虛影緩緩流動。虛空之後,三千位面的光影交錯重疊。
黃泉高揚其首,沐浴在洶湧的聖劫之中,殘破身軀快速恢復,連玄蒼神劍的氣運之力都遏製不了。
「聖!」
轟一聲響,當聖劫最後一道落下。
時間長河歸入手心之內,三千位面化為芥子須彌,黃泉執掌時空兩大屬性,身上綻出聖光。
封聖,成功!
漫天雷劫彈指間崩滅,黃泉握住臉上面具,寶體已然無傷,恢入全盛狀態。他凝眸視來,森聲言道:
「饒妖妖,追殺本座如此之久,現如今,換你的死期到了。」
「狂妄之至!」饒妖妖冷豔俏臉寫滿不屑,手中玄蒼神劍凌空一指,「真以為踏入半聖之境,你能敵我?」
「哈哈哈哈....」
黃泉一手時間,一手空間,仰頭狂笑,「掌中時與國,天命任我奪!現在,你拿什麽同本座打?」
「大放厥詞!」
饒妖妖滿臉寒霜,提劍便動,不想再與這狂妄之徒多作廢話。
這種此前被壓製太久,臨終突破,心氣狂到天上去,還以為自己可以反抗被鎮壓命運了的蠢貨.....
她見識過太多!
便這時,遠方突然消失了黃泉金色的身影,而耳畔,則多了一道戲謔的低笑聲:「小姑娘,古劍修的時代,已經過去了。」
「貴為劍修的你們,前中期的強勢是享受到了,但入了聖境,你們還能自得些什麽呢?」饒妖妖瞳孔一顫。
好快!空間之力?什麽時候釋放的?
思緒間好似還來不及完成反應動作,一腳踩到了饒妖妖面前的黃泉,已經獰笑著提起了手。
他一把摁住饒妖妖的腦袋,腳下一發力,空間炸碎。
饒妖妖「唔」一聲,嬌軀失控,被摁死在空間之上,往前方拖砸而去。「砰!」
虛空率先炸開一聲爆響。
饒妖妖後腦觸碰空間,重重砸在虛空之上,卻如砸中了不壞的硬板。空間不碎,她後腦卻炸出血白腦花。
「嘭嘭嘭嘭....」
黃泉去勢不減,目中閃爍著瘋狂。
他按死了饒妖妖的腦袋,在虛空往前拖行了一段長遠距離後,才終於提手,將掌中那軟趴趴的古劍聖,一把甩飛。
「轟!」
饒妖妖的身體撞在了後方形成的空間面板之上,啪一下炸成碎片。「黃泉,你的眼睛呢?」
「也在封聖之後,狂傲得看不見天外天了?」
血界之內,方圓數萬裡地,陡然氤現紅塵萬象,饒妖妖的聲音從四面八方翩然飄落。オー把將饒妖妖摁死的黃泉錯愕回身,驚見遠方還有另一個饒妖妖。
方才砸死的這個......幻劍術?
對面虛幻透明的饒妖妖,才是真身?
那真身完美融入了血界之中衍生而出的紅塵眾相當中,可望而不可即,再無法攻擊到。「這是.....」黃泉眸光一閃。
「紅塵劍,眾生相!"
半透明的饒妖妖手中玄蒼神劍往上一揚。
彌散在血界當
中的萬千塵俗眾生虛影,吟吟唱頌,高舉雙手,奉獻出了紅塵之力。饒妖妖氣質變得高貴,如同端坐於塵俗國度之中,天子寶座之上的女王。
她悠然斜起了劍,周邊眾生,一字一唱:「入紅塵,悟眾生.....嘗帝奢,體民疾....」「魂困苦,欲得滿....剛意志,贏道心....」
饒妖妖目中閃過萬般情緒,最終匯聚萬相之力,橫空一劍斬去。「紅塵劍,窮欲之劍!」
這一劍無形無象,無有劍光。
紅塵眾生相的力量甫一從玄蒼神劍上脫離,頃刻斬在了黃泉的身上。黃泉目色變得混沌,紛繁閃過多般情緒。
有痛苦、有滿足、有仇怨、有徹悟....他完全被控在了原地。
一劍紅塵煉心,窮盡**盡頭,使人徹底沉淪於七情六欲之中,無法自拔。「掌中時與國,天命任你奪?」
饒妖妖嗤笑了聲,提劍走到了毫無招架之力的黃泉身前。一劍。
嗤!
玄蒼刺入了黃泉的頭顱,濺灑出來了紛飛的血花。
饒妖妖目色凶光一閃,手中劍意一旋,便將那張可憎的金色面具,砰然炸散。「藏於黑暗之人,終將要被拋露在光明之中。」
「宵小之徒,不敢見人?」
凝眸說著,饒妖妖卻瞳孔一縮。
便見那張金色面具下的人臉.....沒有五官!
他就如同被人用劍削平了臉上的凹凸,只剩下一個平板,卻有皮膚,白淨得可怕。不對!
這,不是人!「啪啪啪.....」
遠方傳來清脆的掌聲,伴隨而來的,還有黃泉的笑。「好劍法,當真是好劍法!」
「這一窮欲之劍,斬得爽不爽暢,利不利索?」「若不,還有!你想看本座的臉,便給你看!」
血界之中,刷一下凝聚出了萬千道黃泉的身影,他們紛紛伸手,齊齊摘下了臉上的面具。
一張張光潔白淨,無有五官的面龐,交相印錯,讓人眼花繚亂。
血界中如樹起了無數看不見摸不著的鏡子,鏡面折射中,浮現著無數黃泉動作一致,聲音皆然的身影。
「殺了我.....」「殺了我.....」
饒妖妖面色大駭。
正想動間,她發現這折疊的空間鏡面下,也印出了無數與自己一模一樣的身影。「殺了他.....」
「殺了他....」
無數個自己,無數個黃泉,一聲一喝,如同心魔在催誘人去行動,幾欲使人瘋狂!「這是什麽?」
饒妖妖猛然意識到,自己受到了血界環境的影響?
但下一息,她又發現這不盡是血界的影響,自己所置身的這一方世界,好像被隔絕了出來。
黃泉....
轉身而去,黃泉竟從始至終不曾動過,依舊還立在那封聖之後的原地。但他所站的世界,跟自己的世界,涇渭分明!
「熟悉嗎?」
界外的黃泉戴著面具,掌中捏著玄渾的時空之力,化成了一個圓形的球。他的聲音滿是調侃:
「你們古劍修的幻劍術,不正是以空間為影,以時間為序,顛亂乾坤,造就精神幻境麽?」「本座這一手,於你們古劍修而言,該算作第幾重境界?」
「一?二?還是....三?」
饒妖妖心頭無名之火陡然而升,憤然一劍斬出,撕裂了無數個黃泉和自己。可一個黃泉和自己倒下了。
千千萬個黃泉和自己,又站了起來。
這個時,饒妖妖握緊玄蒼神劍的手,終於忍不住輕輕顫了一下。她看清了!
黃泉手上的那個圓形的時空之球,內裡倒映的,正是自己身處的這方充滿千千萬個無盡幻象的世界!
「第二世界?」
饒妖妖頭皮發麻。
這個第二世界,與幻劍術的第二世界,有本質不同,卻又異曲同工。一針對精神,一針對肉體,但都能將人完全控死在另一方世界當中。黃泉微笑著搖頭,將手中虛幻圓球拋上天空。
饒妖妖便覺世界中有一股力,抬著她往上頂了一下。「時之國。」
伴隨這一聲充滿滄桑變化的聖音落定,饒妖妖望見自身身處的這方血界之上。天空出現了一個巨大的,遮蔽了整座虛空島,只露出了上半部分的時間木輪。它是一個古老的鍾表,其上指針往後一錯。
「哢!」
饒妖妖便覺世界在倒退。
她經歷了出劍,收劍,追殺黃泉的又一段詭異的倒退旅程。
而黃泉,從封聖之後,退到了封聖之前,又在罪一殿空間破口處斷臂。「哢!」
時間指針再往前一挪。
饒妖妖便覺世間的一切進程飛速推動,她又斬了黃泉,將他面具挑破。可無數個自己、無數個黃泉,又跳出來了!
「殺了我.....殺了他.....」「殺了他....殺了我...」
天邊古老鍾表的時間指針,飛速來回撥動。
惑惑靡音在心頭響徹,交織成不知誰人言說的禍亂,再分不清你我。
饒妖妖隻覺腦袋像是炸裂了般,神魂被人推來推去,反覆遭受驚恐和刺激的折磨。「啊--」
她終於繃不住,淒厲嘶吼了一聲。
與此同時,血界背景上的七棵彌天血樹虛影,綻放出了猩紅的光。
饒妖妖目中閃過紅芒,神劍玄蒼掉地,雙手捂住腦袋,表情完全崩潰。
「啊啊啊!」
「黃泉.....泉黃....」
「殺了我,殺了我.....啊啊啊!」
她突然捂臉顫膝蹲了下來,無助得像是寒冬中衣衫單薄的孤兒,淚水從指縫中溢出。「錯了。」
「錯的。」
「這個世界,不應該是這個樣子.....」
時之國界外的黃泉,冷漠望著內裡被整得崩潰的饒妖妖。
他像是感同身受了時間錯亂之下遭遇者該有的痛苦,出奇得沒有再嘲笑,而是漠然注視著一切混亂,在動態而有序的發生。
命運無常,時間如河。
自然人修自然的力量,卻永遠敵不過自然的流失。
倘若修煉的目的是永生,人無法超越時間的維度,去擺脫時間的掌控,就無法得到真正意義上的永生。
倘若修煉的目的是力量,超脫於力量這等定義之外,以世界唯一單位的高度去衡量、去賦予每個人每一成長階段能得到的有限力量——在這種時間見證下得到的力量,如何能反過來超越時間呢?
「古劍修的時代,已經過去了。」
「造物的力量,又豈是造物的產物,所能對抗?」
黃泉像是神靈一般,漠視著在時之國中開始重走古劍修之路的饒妖妖的一生,恬然輕聲道:
「時間緊迫,本座就不陪你耍了.....你慢慢在這裡繼續嘗帝奢、體民疾吧!」「當然,時之國也非不可堪破,本座終歸不曾悟破時空間的奧義。」
「什麽時候,你修出了幻劍術時間之力,亦或者能以情劍術忘情劍之相「山海憑'憑定自身時。」
「那個時候,約莫你就能走出這時間困境了.....」
黃泉不再關注饒妖妖,他終究也不好
直接殺了對方,只能將之困於此地。
抬眸,望向遠方。
墮淵的方向,聖光閃耀。
轟動整座虛空島的日輪波動,已進入末期,快要消逝。「光.....」
「顏無色.....」
黃泉面具下唇角一掀,對著天空伸出了手。陪饒妖妖耍只是小事。
較之於他而言,饒妖妖實屬太嫩。
他真正的戰場,永遠是虛空島這整一盤棋,而非局中的任何一子。
時間長河倏然從黃泉掌心中流出,湧過身後,化作奔騰大江,承載著虛空島上此前發生的一切,最後呼嘯著拍上了墮淵的天。
「萬道遲退。」哢!光影錯位。
時之國內的古老鍾表上的時間指針,恰好往後一撥。饒妖妖退化到了幼年之態,開始於學堂中悟劍的同時。
現實世界裡,虛空島上日輪轉盛、再隱退,縮回到了爆發之前。
有那麽一道藏在光中難以窺見的黑色身影,也跟著從真煌殿的方向,退到了墮淵的位置去。
島上所有遠眺日輪力量的煉靈師們,紛紛收回了目光,專注到了自身當下該做的事情上。
那道森冷而肅殺的凜冽聖音,也一字一字回到了墮淵之前,進了某帝的喉嚨。「們你全成帝本,此如既.....」
光,很快。再快,快不過時間。
黃泉走進了時間長河內,從裡頭抓了個真煌殿時期的自己,取代了血界中自己的這段空白。
時間長河消退。
光影一閃間, uukanshu 黃泉出現在了真煌殿內。
他身上的聖力消失了,又回到了太虛時的修為境界,並與現今的真煌殿格格不入。就像一個來自異世的旅客,只能觀望另一位面的變化,卻無法干涉其中。
但真煌殿發生了的一切,是真實存在過的。
戰鬥,已經打到了劍聖梅巳人登場,紅梅三流斬滅貳號意識規則形態體之時。這個時候,填補了在血界時期空白的那位太虛黃泉,身上相應的湧現出了聖力。他在徹底趟進時間長河沉眠之前,聖力湧現,低低喃了一聲:
「時空錯亂。」
血界時期的黃泉成了太虛。
真煌殿內,真正的黃泉身上則恢復了聖力,踏進了半聖高度!他如堪破了「旅客」的身份,徹底融入真煌殿的戰局之中。
而這個時候,落英界中,貳號的「虛」字,才堪堪發出了一聲略帶驚慌的呐喊:「顏無色,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