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該有……憐憫……」
饒妖妖無意識的重複著天人五衰的話。
因由此句,她被帶入到了一種情境之中。
那是自她當上紅衣執道主宰後,漠視過的無數生命在最後時刻展現的求生渴望。
人非聖賢,孰能無情?
惻隱之心,各皆有之。
饒妖妖主觀上忘卻了過往的一切,卻還會受三厭瞳目的這一句而憶起往昔。
這,正是她忘情劍修習還未臻完美境界的表現。
然再怎麽不完美,面對這等牽引人心的指引,當場觸發了饒妖妖精神的本能抵抗。
那是在之前時之國的無數輪回中,她又悟到的一種意境:
「忘情劍,自當斷情。」
「過往一切,既成定局,皆是浮雲!」
她目中三花從瞳孔流出,複又震散。
同一時間,紅塵眾生相從四面八方浮現而出。
不僅如此,這一次情劍術劍意牽動的,不僅僅是來自俗世紅塵中修煉出的眾生相。
當下之景,虛空島上的山、石、木、人……全部成了饒妖妖憑定本心的依據。
借助萬物之靈,她精神一醒,猛從三厭瞳目的控制之中恢復了過來。
而也是此時,在她的瞳孔中倒映出的,卻是對面靈魂歸體後,強忍著苦痛依舊也要出手斬她,仿若二者間有深仇大恨的天人五衰。
「災難之主!」
轟的一聲,天人五衰腰後衝天而起灰色的衰敗巨人。這巨人片刻停頓都無,借助饒妖妖被控一刹,炸成無邊霧氣,瘋狂往她眼耳口鼻間傾注而入。
「唔!」
饒妖妖一睜眼便覺臉前模糊,頭腦傳來劇烈痛楚。那衰敗霧氣從她五官躥入身體,如蠻橫野獸,東奪西掠,肆意破壞,在刹那間將她身軀侵蝕得潰爛不堪。古劍修戰力是強,但本體是一大弱項。
真遭遇了攻擊而無法及時以攻對攻,本質上,饒妖妖和天人五衰沒有多少差……
不!
二者還真有差別!
單純肉身強度論,饒妖妖甚至比不過天人五衰!理智幾乎被苦痛衝垮的瞬間,饒妖妖手中玄蒼神劍一緊,感覺堪破了某一層瓶頸。
這一刹,虛空島萬物之靈如得號召,能為她憑定自我。
方才便是借助這般能力,饒妖妖清醒了過來。
現在,她終於知道這是什麽了。
「忘情劍,山海憑!」
玄蒼神劍凌空插下,饒妖妖腳下驟然閃現一圈璀璨的奧義陣圖。
那陣圖不算很亮,但裡頭的紋路極為紛繁。
讓人目眩神暈的程度,甚至要在梅已人施展般若無時展現的奧義陣圖之上。
這幾乎要能和徐小受展現的那些奧義陣圖比肩了,不過不算能力,隻單論陣圖紋路的複雜程度。
虛空島上眾人集聲喧嘩。
心劍術般若無的出現,已是叫人吃驚,但說到底還能接受,畢竟梅已人是骨灰級劍修了。
現在,饒妖妖也亮出了她的奧義陣圖。
雖說光芒很弱,可在場以東域煉靈師居多。
而在東域劍神天,哪個煉靈師不曉得九大劍術中情劍術的含金量?
「忘情劍,山海憑……這不就是情劍術第二境界中的最強劍麽?」
「我只聽說這情劍術是九大劍術中最難修煉的,其第一境界最強的是‘眾生相,,饒劍聖學會了,這甚至在已人先生的‘師生相,之上。」
「而情劍術的第二境界,同樣也有差
距,最強的當屬劍神孤樓影傳下的‘山海憑,。」
「古往今來,多少人修煉情劍術沒能修出這等境界,饒劍聖現在修出來了?」
「聽說這是能借助萬物之景,憑定本心的一劍,修成此境,道心圓滿,萬邪不侵。」
「便是單論防禦能力,此劍一出,山海不破,劍修不滅……饒劍聖,怎麽就成功了?當真可……可喜可賀啊!」「方才她明明還在天人五衰的攻擊下失控了,這是她絕地反擊,頓悟突破?」
「好驚人的天資!」
不得不說,島上之人旁觀者多,參與者無但局外人往往有著更獨到的見解。
對於饒妖妖此刻身上發生的變化,他們看得比當事人更清。
也是直至此,饒妖妖才終於確定,她的忘情劍完全成型。
早在此前時之國中,她經歷了無數輪回,除了修出「山海憑」,無有其他走出之道。
但最後只差一步時,時之國自己破了,饒妖妖感覺自己對於忘情劍的修煉成功了,卻還沒有完全成功。
這歸根到底,還要怪罪、或者說倚仗了顏無色的畸變之光。
那光令得黃泉瘋狂,短暫失控,自然也就沒能把控得住遠在血界的那一時之國。
所以饒妖妖提前走出。
卻不曾想,在這裡,在天人五衰三厭瞳目的控制下,饒妖妖完善了最後一步。
黃泉所沒能給予到她的最後壓力,天人五衰給到了。「山海憑」一出,她幾乎劍道圓滿,之後只要不斷完善這一劍就好了。
再要往上一步,那就是情劍術第三境界,不世劍的「玄妙門」。
何為玄妙?
神為玄妙!
那等境界,真就是以情劍術包攬九大劍術,重走的劍神之路了。
一旦劍成,最低都是個七境聖帝,有資格封神稱祖。饒妖妖暫時都不敢去想。
而放在當下……
忘情劍都破掉了最後一步,三厭瞳目不得再控得住她饒妖妖。
這個閻王面具人,還有什麽浪花能撲得開的呢?
「突破了?」
可想而知,臨陣突破帶給對手的絕望,是有多大。對面的天人五衰是怎麽都沒想到,饒妖妖能在他的三厭瞳目下堅持住,並浴火重生。
他甚至計劃好了,三厭瞳目控住饒妖妖一刹,災難之主控住饒妖妖一刹。
趁著這般空隙,以禁術咒殺饒妖妖,不給半分機會。可對面不按套路出牌,這令得天人五衰終於記起來了。
他是不懼饒妖妖的背景,哪怕可以拚著玉石俱焚的代價,於此刻殺她。
但饒妖妖不僅姓饒,更是饒氏的天之驕女。
她的成功,絕不全因她的姓氏,她本就是劍仙,她本就天資不凡,她本就是當世數一數二的劍道奇才。
任何不能頃刻殺死這等天才的手段,都會成為他們前進一步的墊腳石。
這種教人窒息的無能為力感,是凡夫俗子對於「天才」二字一輩子的陰翳。
而現在,天人五衰又體會到了。
「哈哈哈哈!」
當看到災難之主化作的衰敗霧氣,在饒妖妖以「山海憑」之力,輕易從虛空島的山石草木之中散出,而她本人,再不受厄運影響之時。
天人五衰癲狂大笑,笑得饒妖妖、虛空島上眾人都莫名其妙。
從這笑聲,他們又能聽出來強烈的仇恨色彩。
可這些無關緊要了,天人五衰已經意識到單憑自身之力,再無可能於此刻斬殺饒妖妖。
他放棄了這般想法瞬間變招為決。
「
以我髒腑,誠邀邪神……」
「以我四肢,討娛邪神……」
「以我身意,請降邪神……」
印決在瞬息完成,森冷陰詭的聲音彌遍虛空島,教人不寒而栗。
下一秒,眾人便見饒妖妖對面的天人五衰,身子一下癟了。
他的髒腑不見,他的四肢不見,他的身上泛出了邪異的色彩,汙穢之力一時染遍萬裡。
連饒妖妖都感覺到了不對,這是詛咒的力量,能威脅到她的本質。
堪破「山海憑」的喜悅令得她再想施劍,然這一刻她秉持了心的決定,拔身而退。
「噗!」
可便在她退時,天人五衰面具半揚,口中吐出一口黑血,糊在了她的身上。
「我,我以邪神代走之名,詛咒你饒妖妖一生修為不得寸進,汙穢滿身,厄運纏體,七情不樂,躁煩一生……「咒神咒,敕!」
虛空無風而陰嚎響徹,使人若墮九幽地獄,體悟心寒。
饒妖妖聽得驚惶,想要以「山海憑」之力,轉化這股詛咒的力量。
可那黑血在糊自她身之時,天人五衰的「咒神咒」便已成型。
黑血消失不見,而她饒妖妖的氣運,則多了一股屬於汙穢的臭黃。
「該死……」
饒妖妖沒有察覺到任何不適。
可她知曉自己的氣運、未來,全被天人五衰詛咒上了。
這個衰敗之體還是個掌握了血世珠的半聖,以獻祭自己的身體為代價,施展出此式,針對另一半聖……威力可想而知。
可是,何至於此?
這般傷勢,恐怕窮其一生,都恢復不過來了。
天人五衰如此作為,是絕望了,已經不想活了?饒妖妖百思不得其解,根本無法接受天人五衰以自殘身意為代價,也要詛咒她的舉止。
便在此時,天人五衰再動,完完全全瘋了的表現。「以我之命,祭奠天道,凌駕六界,愚弄規則……」「祭靈禁走,敕!」
又是禁術!
饒妖妖瞳孔一顫,大為震撼。
瀕死之身再施禁術,這是自殺之舉,天人五衰必死無疑!
這一次,但見對面那殘敗乾癟如同死屍般的身體一陣蠕顫,便像是完全被邪神吃完抹淨了般,只剩雲煙一縷,消失在了道則之外。
「饒妖妖,再會之時,陰曹相見!」
壓抑著痛苦的余音飄下,周遭再無天人五衰的身影。沒了?
虛空島上眾人隻覺是目睹了一場大變活人的戲法。在饒妖妖突破之後,天人五衰連半分猶豫都無,獻祭了自己,詛咒了饒妖妖,再殺掉了自己,消逝於無。「祭靈禁走……」
「這是術金門的邪術啊,聽說施展了這門遁術,可以超脫道則之力瞬移到世界的另一邊。」
「但這是取悅邪神的手段,禁術一完,人就沒多少天可活了,根本無解。」
「何況,天人五衰是在施展了‘咒神咒,之後施展的‘祭靈禁走,,他絕對得死!」
「怎麽會有這樣的人,他得拚一把啊,他不拚,我看什麽呢……好掃興。」
島上議論紛紛,饒妖妖望著空無一人的前方,陷入沉思。
祭靈禁走,她當然也知道這門邪術,獻祭自己的遁術唄。
可無論如何,她無法接受自己隻一突破,天人五衰拚上一條命,也要詛咒她後再行自殺。
他的命不是命麽?
從閻王之前的行動看,天人五衰是黃泉的重要成員,不可能如此自殺的。
那也就是說,他這般施術,還有活命的機會?
是什麽?
饒妖妖想不明白,索性不想,隻憶出了天人五衰臨走前留下的最後一句話。
「再會之時,陰曹相見……再會?」
「呵,想拉我下地獄?抗過這自殺的一劫後再說吧!」不再多思,天人五衰即便有能力在多禁術下不死,沒個幾十年的時間,也恢復不了他的狀態。
這個人完全廢掉了,唯一可惜的是,沒能在他身上榨出黃泉的情報。
饒妖妖轉頭望向另一邊,徐小受最後出現的方位。她需要做的事情,還太多了。
至於「咒神咒」……
尋常半聖或許會在意這個,畢竟事關生死,饒妖妖半點不在乎。
她姓饒。
「名劍出深淵,蒼茫天地間,風雲匯作龍,扶搖天外天!」
「一記青梅雨,酸澀人自知,空山時為境,莫道人不癡。」
「滿城心色無人問,煙雨閣下為情困……」
「百鳥朝凰人朝劍,不為我尊為誰尊?」
「……」
罪一殿生死局殺到各般禁術都出。
另一邊某兩位演劍修,卻在一聲聲你來我往的劍詩中,殺過了奇跡之森,殺過了幽冥鬼都,殺到了墮淵的邊界來。
「草,累了,我得休息下,不裝了。」
徐小受扮演的笑崆峒終於率先撐不住。
他幾乎被對面掏空了所有,氣海靈元明明還很充盈,但精氣神完全匱乏。
一滴都不剩了!
從來沒有哪一刻,徐小受如此分明的感受得到,原來使用古劍修的劍招,是要耗費精氣神的。
特別是這各種第一境界結合的劍術。
他能撐到現在,全賴被動技裡頭有個「轉化」,能將生命力、靈元轉化補充成自己的精氣神。
但即便如此,他也扛不住。
殺穿九大絕地幾乎過半,對面「八尊諳」免逐令都磕掉了幾枚。
這特娘的此一戰若是還能有假,還能被饒妖妖給懷疑上,徐小受決定把自己的「受」字,翻過來寫。
「呼,呼呼,這就累了,你行不行啊小子?」
笑崆峒頂著八尊諳的臉,uukanshu 臉色慘白的喘著大氣,站在半空雙手撐於膝蓋上,卻還能出言嘲諷。
「你是怎麽做到將你老師這些中二的劍訣,全都給記住的,他教你了?」
徐小受已經沒力氣去嘲諷對方,只剩滿心震撼。
如果說他跟已人先生學到的是九大劍術的基礎。
那毫無疑問,這一仗笑崆峒把他該教的劍式,全都給教了。
這個看似生殺局,實則演員局,本質教學局的一戰,徐小受學到了太多、太多。
他震撼於笑崆峒能記住這些的同時,更驚異於年輕時期的八尊諳究竟是有多瘋狂。
一個紅梅三流已經夠尋常古劍修學到老了。
如此繁複的劍術結合,八尊諳卻留下了這麽多,還都能給配上「一詩一劍,一劍一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