霽哥兒在江城的第二個月,收到了霖哥兒和霆哥兒的來信。
往日親密的兄弟,如今心中有了隔閡。報平安的兩份書信,都只有寥寥數語,字裡行間透出了疏離。
霽哥兒看了信後,心中一陣苦澀,提筆回信,竟不知寫什麽是好。楞了許久,才寫下幾句。
“霖堂弟(霆堂弟)見信安好,多謝掛念。閩地靠海,聽聞閩地景致頗佳。江城靠山,山中的野味土物頗多……”
乾巴巴地寫了幾句,自己都不知要寫什麽。
霽哥兒苦笑一聲,停了筆。
又過一個月,霽哥兒收到了京城的來信。這是蓉姐兒寫來的。
兄妹兩個自小親近,感情極佳。不過,自蓉姐兒嫁入楚家後,和親娘兄長陡然疏遠了許多。他們母子離京這麽久,蓉姐兒還是第一次寫信來。
霽哥兒有意讓親娘高興,特意將信拿到趙長卿的床榻邊:“母妃,妹妹寫信來了。”
趙長卿眼中一亮,果然十分高興,在丫鬟的攙扶下坐了起來。親手拆了信,待看完信後,趙長卿笑著說道:“你妹妹又有身孕了。”
蓉姐兒嫁入楚家兩年,已生了一子。這才隔了一年多,又有了身孕。可見小夫妻兩個感情還算不錯。
霽哥兒聽了這個喜訊,神情一松,難得有了笑意:“這可是樁喜訊。我立刻命人備份厚禮,送往京城。”
趙長卿笑容頓了一頓,輕聲道:“你先看了信再說。”
霽哥兒有些訝然,接過信看了一遍。待看到後面,霽哥兒臉上的笑意悄然隱沒,目中閃過絲絲慍怒。
蓉姐兒在信中暗示,以後書信來往不宜太多,也不必打發人來回送禮了。路途遙遠,傳信送禮都不方便。
所謂不方便,都只是托詞借口罷了。這是要逐漸和親娘兄長拉遠距離吧!
真是無情又勢利!
霽哥兒越想越怒,若不是顧忌著親娘病重不能刺激過度,早就動手將信撕了。
趙長卿將霽哥兒隱忍的怒容看在眼底,心中苦澀之意更盛,半晌才低聲道:“罷了!當年我逼著蓉姐兒嫁入楚家,蓉姐兒自那時起,心中存了怨懟,和我們也離了心。”
“如今我們母子被攆到江城這等地方來,楚家哪裡還將魯王府放在眼底。現在,蓉姐兒在楚家的日子怕是不太好過。這封信,未必是出自她的本心。”
楚家是京城最頂尖的將門世家,也是一等一的勢利。
眼見著魯王府已經被打入塵泥,幾乎無翻身的余地和可能了,楚家巴不得和魯王府劃清界限。
蓉姐兒生性柔婉,遇事習慣忍讓。這樣的性情脾氣,沒有娘家撐腰,在楚家的日子怕是不太好過。
到底是自己的親妹妹,霽哥兒再惱怒,也不能袖手不管。
霽哥兒沉著臉道:“我這就寫一封信去趙家,托舅兄常去楚家走動。”頓了頓,又道:“我再寫一封信給阿蘿堂妹,請她多多照拂妹妹。”
……
從江城快馬去京城送信,得要一個多月。
京城有回信來,已經是三個月以後的事情了。
這三個月裡,江城又鬧了一回山匪。霽哥兒被山匪激起了血性,索性住進了軍營,整日和士兵吃住在一處,每日練兵不綴。
以軍餉招募士兵,肯來領這份軍餉的男子沒幾個。霽哥兒拿出自己的銀子,以雙倍的軍餉招募新兵。如此一來,斷斷續續總算有男子來應征。駐軍裡老兵新兵加起來,總算有一千之數了。
趙長卿病症時好時壞,趙氏既要照顧兒子,又得伺候婆婆,還得打理內宅瑣事,身子吃不消,也病了一場。
霽哥兒忙碌得恨不得將自己劈成兩半。
趙家舅兄來信,皇后娘娘時常召蓉姐兒進宮陪伴,衝著皇后娘娘,楚家也不敢怠慢蓉姐兒。
阿蘿的來信,更直接霸氣。
霽堂兄放心,有我在,誰也不敢欺負蓉堂姐半分。
霽哥兒看著阿蘿的信,心中五味雜陳,什麽滋味都有。
他從沒有告訴過任何人,其實他一直嫉妒阿蘿。
他比阿蘿年長三歲,聰慧勤勉,讀書習武皆十分刻苦。可阿蘿,樣樣都比他更出眾。更重要的是,阿蘿有世上最疼愛女兒的親爹。耗費數年的心思,將儲君之位捧到了阿蘿面前。
世間有這麽一個人,事事都壓你一頭,受盡眾人的寵愛。你殫精竭慮求之不得的東西,輕飄飄就落入了那個人的手裡。
霽哥兒如何能不嫉恨,如何能心平氣和?
然而,此時此刻,看著阿蘿熟悉的字跡直接的承諾,霽哥兒不得不承認,他確實不如堂妹。
不說別的,隻這份心胸,他就已遠遠不及。
設身處地,換了他是阿蘿,他根本不會容對方離京,更不會承諾照顧蓉姐兒。
還有,阿蘿有身孕了。
霽哥兒默默將這封信藏了起來,並未讓趙長卿見到。
趙長卿身體一日不如一日,有關阿蘿的消息,還是別讓她知道了。免得她心情鬱結不快,病情加重。
……
阿蘿有孕之事被瞞下,京城裡的吏部大案,霽哥兒也隻字不提。
可惜,霽哥兒的一番良苦用心,並未見太多成效。
趙長卿的病情逐漸加重,待天涼入秋之際,已經下不了床榻。身體被熬幹了,隨時都會撒手閉眼。
霽哥兒在親娘的床榻邊守了一天一夜。
趙長卿米粒不進,湯藥也一口都喝不下,枯瘦慘白的臉孔一片死氣。回光返照時,趙長卿的臉孔奇異地紅潤了一些,眼中也閃出了一絲神采。
“霽哥兒,母妃要先走一步了,你別太難過。”
“你父王在地下等了我這麽多年,我終於能去見他,和他夫妻重聚了。”
霽哥兒失聲痛哭,緊緊攥住趙長卿的手。
將死之人,其言也善。
趙長卿低聲道:“霽哥兒,好好守著江城。不管怎麽艱難,都要撐下去,好好地活下去。”
說完這些,趙長卿劇烈地喘息幾聲,然後閉上雙目,再未睜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