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人留意到梅妃的身體一直在微顫,縮在寬大袖袍中的雙手緊握成拳,指甲深深地刺入掌心。
這些微刺痛,和洶湧如巨濫驚懼相比,實在微不足道。
仿佛又回到了三年多前那一個撕心裂肺痛苦不已的晚上。她對著女兒的屍首慟哭,一邊緊緊摟著被嚇得面無人色的兒子,隻覺得寒香宮外到處都是猙獰凶狠的臉孔,要令他們母子死無葬身之地……
那個幕後凶手,就在這裡。用驚疑不定的目光在省視著盛鴻……
梅妃恨不得此刻立刻起身,遠遠地逃開。
她不要什麽聖寵,也不要什麽風光,她隻想要兒子安穩地活下去。
可兒子卻這是露面的最佳機會,她根本拗不過兒子,隻得驚恐萬分地等著兒子換上男裝。然後,在看到翩翩少年的那一刻,哽咽失聲淚流滿面。
她不得不重新梳妝,這才來得最遲。
時間似凝固一般,定格在了此刻。
似有一塊巨石沉沉地壓在胸口,令她無法呼吸。
會不會有人識破盛鴻的真正身份?
……
過了許久,建文帝才張口:“平身。”
聲音有些嘶啞。顯然,建文帝此時的心情也難以平靜。
盛鴻拱手笑道:“兒臣謝過父皇。”很自然地伸手扶了梅妃一把,輕聲道:“母妃久病無力,兒子扶著母妃。”
修長的手牢牢地穩住了梅妃顫抖不已的身體。
梅妃心中又是一顫,迅速抬頭看了盛鴻一眼。
盛鴻衝梅妃笑了一笑。
梅妃心中的酸苦惶恐,在盛鴻平靜自信的笑容中漸漸消融,勉強站直了身子。只是,面色依舊晦暗。
好在此時人人心緒波動難平,無人留意“久病”的梅妃面色如何。
麗妃和四皇子還跪在地上,在眾人震驚無言的片刻裡,這對母子依舊垂著頭。無人能窺見他們的神色變化。
盛鴻不動聲色地掃了一圈,將眾人或震驚或驚惶或故作平靜的神色盡收眼底。
當年,到底是暗中下毒手謀害年少的七皇子?
……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昌平公主。
“六皇妹穿上男裝,與翩翩少年無異。可惜七皇弟意外早夭。如果他還活著,想來便是這等神采飛揚的模樣。”..
昌平公主的聲音裡滿是惋惜。
三皇子此時也終於回過神來,目中閃過一絲極複雜的情緒,口中卻笑道:“六皇妹真是淘氣。忽然穿上男裝,又對著父皇自稱兒臣,剛才我幾乎以為是七皇弟回來了。”
五皇子笑著接過話茬:“可不是麽?我也被嚇了一跳。”
有口疾的二皇子,平日不太喜歡話,此時也忍不住道:“我也以為是、是七皇弟。”
盛鴻挑眉一笑:“父皇允諾過,只要我贏了射箭比試,便能穿一日男裝,扮著七弟盡孝承歡膝下。今晚既有宮宴,我便穿著七弟的衣服來了。”
然後,衝建文帝笑道:“父皇,我這樣穿是不是格外好看?”
眉眼間的慧黠淘氣,宛如當年。
建文帝心中一痛。
七皇子逝世,六公主也徹底失去了歡容,變得沉默陰鬱少言。一夕之間,他這個子痛失愛子,也失去了活潑可愛的女兒。
這一刻,他又感受到簾年的錐心之痛。對眼前扮做七皇子的六公主更多了幾分憐惜:“安平,到父皇這兒來。”
盛鴻故作不樂意:“父皇允諾過讓我扮一日七弟,現在該叫我鴻兒才是。”
難為他能將這般肉麻的嬌嗔演得分毫不差,隻讓人覺得嬌俏討喜。
建文帝終於笑了起來:“好好好,是朕錯了。鴻兒,到父皇身邊來。”
盛鴻卻道:“母妃身子纖弱,久站無力。我放心不下,要陪著母妃。”
建文帝隨口笑道:“你們母子一起站朕的身邊便是。”
盛鴻立刻喜滋滋地應了下來。
梅妃蒼白的臉色終於有了一絲血色,忙行禮謝恩:“臣妾謝過皇上恩典。”然後,由著盛鴻扶著自己走到建文帝身側。
俞皇后神色未動,淡淡地瞥了梅妃母子一眼,便收回目光。
賢妃淑妃靜妃等人下意識地對視一眼。這一刻,眾妃嬪心中湧起的俱是懊惱不甘。
已經徹底失寵的梅妃,今日竟又重新博得建文帝注目。
……
宮中飲宴,用的是長桌。
宮宴素來講究座位的先後。坐在上首的唯有建文帝和俞皇后。往日有資格坐在建文帝左側的,只有昌平公主。
今日,卻變成了盛鴻。
“鴻兒,”建文帝叫得頗為順口:“今日你坐在朕身側。”
盛鴻半點沒推讓,笑著應了一聲,便坐到建文帝身邊。
昌平公主身為建文帝嫡長女,平日最得建文帝器重寵愛。平日坐慣的位置被“搶”,昌平公主心裡有些不痛快。卻未流露出來,很快入座。
駙馬顧清隨之一起入席。之後諸皇子一一入座。
郡主顧舒瑾,早已被俞皇后抱著坐到了膝上。往日最疼郡主的建文帝,今日的注意力卻都放在了身側的盛鴻身上。
俞皇后目光微閃,含笑道:“梅妃,你坐本宮身邊來。”
在眾嬪妃暗含嫉恨的目光下,梅妃戰戰兢兢地應了一聲,在俞皇后下手坐了下來。賢妃淑妃等人俱坐了梅妃下首。
最慘的是麗妃, 今日徹底觸怒了建文帝,坐得最遠。
身著宮裝的俏麗宮女們魚貫而入,將一道道珍饈美味放在桌上。
建文帝在最初的震驚感懷之後,心情大有好轉,笑著道:“今日是宮宴,也是家宴。你們不必過於拘謹。”
眾皇子公主嬪妃一起應是。
話是這麽,當著建文帝俞皇后的面,誰能真得毫無顧忌大吃大喝?大多是吃個幾口,便擱了筷子。等回了各自的寢宮之後,再用夜宵填飽肚子。
這也算是宮宴的慣例了。
不過,這個慣例今日卻被打破了。
盛鴻胃口極好,吃得頗為香甜。還不時起身為建文帝俞皇后布菜:“父皇母后也多吃一些。”
眾人:“……”六宮鳳華